第486節
「燒了,」河圖道:「師傅說他這一代要終止這種無休止的輪迴,起初我也不懂,後來才逐漸開始明白,造物主其實是公平的,有陰就有陽。師傅的命格是天煞孤星,她的另外一半自然命格也好不到哪裡去,我並不知道師母的八字,師傅也從不說,其實他把師母的骨灰撒進了河裡,當我知道的時候並不理解,因為你知道幹我們道士的,最是講究個入土為安,所以現在我也會在江河裡放一些茶花,那是師娘生前最喜歡的花。」
「是跟那具女屍有關?」我問道。
河圖點點頭道:「你永遠不會知道人心是有多麼的險惡,那些女屍其實就是師傅的陰,每一世的另一半都是他的陰,用陰是可以制衡陽的。」他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把頭轉向了窗外,其實我認識查文斌的時間並不比河圖晚,只是他畢竟是查文斌唯一的徒弟,所以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都是從他嘴裡獲取的。他呢,其實知道的那些更多的則是自己推測和觀察的結果,因為查文斌也很少會跟他說起這些事兒。
「後來胖子呢?」我其實沒有見過石敢當這個人,包括葉秋,比起超子和後來的桌熊還有大山等人,他們的存在伴隨著的更多是查文斌的前半生。
「師傅走的時候他來過,不過是一個人。」河圖告訴我道:「我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他跟其他的一些師傅的朋友們不同,其實最瞭解師傅的人是他,他們是真兄弟,大小一塊兒就是。其實龍山古墓以後不久,他就走了,這是他的命,每個人在師傅的世界裡都有著固定的出場,同樣也都會有固定的結局,這種結局並不是師傅想看到的,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吧。」
「那玉環呢?」我很關心這個。
「找啊,後來不久後,他們就去了東北,」河圖對我說道:「其實以前師傅對玉環是不關心的,那種權利的爭鬥對他而言沒有多少吸引力,但是自從龍山古墓後,他反倒是主動了,我其實也不明白為什麼。」
我輕輕把手中的煙頭按在煙灰缸裡,對他說道:「我想我是知道答案的,他在那個特殊的地方一定是看到了自己的結局,這種結局是需要被改變的,他最終是悟到了那一層,那個丟失的一卦對嗎?」
河圖笑笑沒有回答,他說要到清明節了,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去了。其實我也好幾年沒有去過他的墳山了,查文斌的墳就在他們老家的後山,穿過一片竹林再過一片板栗林子,在那個朝著西邊的小山坡上有幾塊裸露的石頭,石頭的上方就是墓地,很不起眼。
「我知道我有個想法你可能會罵我,」這是我第一次這樣問童河圖,我知道這個問法非常的不敬,甚至是有些荒唐,「和你師娘一樣,他的墳裡面埋著的也是個衣冠塚?」我的猜測是有道理的,眾所周知,查文斌沒有後代,童河圖既是他養大了,更是他門中唯一的傳人,雖然說是半道上被趕了出來,可是河圖的為人我很清楚,在他的心裡,師傅就是一切,他沒有道理好幾年清明都不回去給查文斌上香。
第一百零八章 混跡香江
河圖並不會把什麼都告訴我,他現在是一個成功的風水師,在香港樓市旺的那幾年,他依靠一塊羅盤一張嘴賺得是盆滿缽滿,但是我看他穿著打扮依舊不像是什麼大富豪,我也是從別人那邊打聽,河圖如果出席一塊商業土地的拍賣,那麼起步價應該是在七位數。他主要負責勘察這塊土地的風水以及為後續的建築設計提供風水方面的咨詢,據說他的規矩是,每月只參與一項工作,多出來的,給再多錢也不會幹。
我問他道:「聽說那邊有大佬拿著槍盯著你的頭,說讓你開口算卦,有這事兒嗎?」
他的表情平靜如水,點點頭表示承認,這其中的驚心動魄我就不去具體描述了,聽他說那是他到香港後的第三年。
河圖去香港的時候已經回歸,那時候的香港遠比現在更加有吸引力,高收入,高福利,發達的城市體系和完善的配套。他並不是一個人獨闖香江的,而是南下順著當年老一輩們的足跡在珠三角一代混,起初的時候他跟多數人一樣,睡過天橋下面,也蓋過報紙被子,甚至還被當作騙子而被警察抓去。改變他命運的那個人是一位香港演員,這個人的名字我就不說了,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以前還是有點紅的。那個演員彼時正縫自己的低谷,想離開演藝圈而進入商界,大陸此時的經濟發展正在熱火朝天,尤其是深圳那更是了不得。
憑藉著自己的知名度,那位演員以為自己可以幹一番事業,誰知道過江的並不一定都是猛龍,也有待宰的羔羊。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就把前半輩子在舞台上賺到的積蓄陪了個底朝天,而那時的童河圖在幹嘛呢?和大多數的神棍一樣,在街頭豎了一塊帆布,上面寫著「仙人指路」,遇到城管的時候跑得比兔子還快。
河圖說他其實並不是算命的,因為查文斌不讓,他純粹就是餬口飯吃,別人問的東西他會回答五分真五分假,挑一些無關緊要的給你說的準,還有一些真會影響到命運的反而是會規避掉,因為這樣就不至於說會洩露天機而遭至劫禍。
那個演員在賠光了自己的家當後還欠了一大屁股債,銀行和高利貸都追到江這邊來了,因為自己又是個「名人」,走投無路之下便打算去自盡。站在大橋上,一躍而下,恰好住在橋洞裡的童河圖被砸了個激靈,一下子就意識到是有人跳了江。他跟查文斌不同,他的師傅並不反對他下河玩耍,並且還鼓勵,我想這大概是因為小女兒的關係,他不想溺水這種悲劇再次發生。所以童河圖在跟我認識以後,我們就經常在夏天光著屁股一塊兒去河裡摸魚,他的水性算是不錯的。
那個人被救起來以後就住在那個橋洞裡,童河圖哪裡知道自己救起來的是個什麼人,他只關心自己的肚子明天能不能填飽,光鮮亮麗的娛樂圈向來是跟他無緣的。那個人在橋洞裡呆了三天,童河圖每天出攤之後回來都會帶一份晚餐,在那三天裡,那個人大概是想明白了,自己已經是個死過一回的人了,也就不再害怕去面對。那一晚,他第一次跟童河圖聊天,說自己的過往,說自己的曾經,說自己的成功和失敗。
童河圖告訴他自己是個算命的,問他信不信命。那個人點頭說信,河圖說你放心,你這個人命中是有財的,第一次破財是為了消一個災,只要這個災能夠躲過去,第二次來的財會比第一次更加多得多。
不久後,那個人就帶著他去了香港,他說是河圖救了他,在香港,風水師是一份體面的職業,並不需要這樣東躲西藏。並且那個人還有著相當的人脈,河圖就開始遊走在這些圈子裡,慢慢地也就混出了一點名堂。至於那個人的命運,在若干年以後,真的得到了印證,現在他還活躍在舞台上,欠下的那筆債也早已還清了,至於消掉的那個災也靈驗了,那的確算得了是一個人災。
混出點名堂的他彼時進入了一些勢力集團的眼中,有位大哥過生日的時候,他的手下派人「請」了童河圖過去給他算卦,那人要求童河圖必須算出他大哥將來還能威震天下,財源廣進,長命百歲。
河圖去了,他只看了一眼那位大哥的手相就不肯說話,對方的生日宴上請的都是一些有頭有臉的江湖大哥,香港人喜歡喜慶,也相信算命風水。一封厚厚的紅包擺在他的面前,只要他開口,一切就都算過去了。
「你當時為什麼不肯糊弄兩句?」我問他道:「就像你剛到深圳討生活那樣的,反正又不是沒說過假話,你們自己都說算命的只說半句真。」
他笑笑說:「你不懂的,那個人的生日宴其實就是他斷命宴,我知道他在七天之內肯定會有血光之災,你說我能說嘛?」
「肯定不能啊。」我說道:「人家過生日,你跑去講這個,不是存心找不自在嘛?」
河圖歎了一口氣道:「人啊,就是喜歡聽好聽的,難聽的往往才是真實的,可他們偏偏卻不屑。如果當天我實話說了,恐怕我走不出那個房間就會被他的那些手下給打死了。但是如果我說假話,說他紅光滿面,春風得意,事實一周之後他被人當街一槍打爆了腦袋,那我的招牌豈不是完全毀了?」
他看著我道:「在深圳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河圖是誰?那個天橋下的小子和大街上遊走的那些神棍沒有區別,我說假的他們高興了就好,為的是圖個綵頭。但是那一次在香港已經不一樣了,我的辦公室背面就是維多利亞港,認識他的人更是滿大街都是,如果我說了假話,那我就從此再也不會有立足之地,所有人都會知道童河圖給那位大哥的命批是個假的,是個笑話。我為什麼要為了一個本來就會死的人而毀了我自己呢?」
他的回答,讓我啞口無言,也對,今天的童河圖已經再也不是當年的那個鄉下小子,據說他給別人看風水的時候,都是按分鐘收費,我點頭道:「明白了,人到了一定的高度,就很難再下來了。」
「我不能毀了。」河圖的眼神久違的抽搐了一下,這一絲變化被我捕捉到了,在我的印象裡他並不是一個視權利地位和金錢如命的人,我在耐心地等待著他對我開口,跟他聊天,除非是他主動,否則你永遠也不要試圖去接近他的內心。修道的人,無論是耐心還是深度要遠遠比常人厚實的多,他們可以幾天幾夜只思考一個問題,你又如何能夠窺視這樣的人的心呢?
起初的時候,他並不願意算卦,說自己有自己的規矩,每個月一卦,這個月已經過了,要算卦的話等到下一月自己一定登門拜訪,且不收分文。這一招對付一些富豪們或許是有些管用的,他們只求財不會求事兒,但是這位黑道大哥更看重的是面子。說當時就有人給了他一個巴掌,接著就有一把槍頂在他的腦門上,今天你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
河圖說他表現得很平靜,我問他生氣嘛?他笑笑說,你會跟一個要死的人去計較嘛?
他只是拿起面前的紅酒杯,起身佯裝要敬酒道歉,和那位黑道大哥碰杯的一瞬間,他手中一滑,杯子落了地。當時他已經是有身份的人,這樣的舉動自然是有失禮節的,河圖輕輕掃了掃那潑在身上的紅酒道:「對不住了,您的手下拿槍頂著我,我有些不自在,我這人膽子小。」
這個借口天衣無縫,大哥也不想在自己的生日宴上見刀見槍,於是就讓人收了。河圖又借口先去衛生間清理一下,因為他需要看大哥的手相,這自己手上沾著不少紅酒。得到允許後,河圖從衛生間溜走了,他說那是最狼狽的一次,順著落水管爬到了二樓商舖頂上再跳下來,又攔著計程車直奔深圳口岸,然後他找了一家小旅館躲了起來,靜靜得等待報紙上傳來消息。
一周之後,那位大哥死了,河圖當日在生日宴上的表現自然是得到廣為流傳,人們說他這是在自保,因為算到那位大哥會被一槍爆頭,所以才用了個裝了紅酒的杯子提醒,只是怪那位大哥不僅不尊重人,而且還自己眼瞎,死得其所。
「你真的提醒他了?」我問道。
他搖搖頭道:「沒有,那只是我的金蠶脫殼之計,人們要那樣說,我也不辯解,你知道一個人被神話以後,他做什麼看上去都是有道理的。」
「你真是一個老狐狸。」我笑道:「是不是從那件事以後,找你的黑道大哥更多了?」
「沒有了,」河圖說道:「我找了幾位客戶讓他們替我擺平了,你知道黑道也是為那些有錢人服務的。江湖中的事兒我不過問,走黑道本來就是一隻腳踏在棺材裡,一隻腳踏在監獄裡,大多數的人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第一百零九章 被人打了
「我成立了一個基金。」河圖把玩著他的手機,千萬別以為他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聖人,這小子電腦玩得很順溜。他打開自己的相冊給我看,裡面全是一些孩子的笑臉,這些孩子從穿著和打扮來看應該是來自於農村,他們的皮膚粗糙黝黑,但是他們的笑卻是那樣的純真。
「每個月我掙的錢,九成都會放進這個基金,」河圖說道:「師傅說過,道士是不發家的,這些錢是我們洩露天機賺來的,自己用了會折壽,我拿它去幫助比我有需要的人就當是積點德了。這個基金現在專門用來幫助貧困山區的兒童,有專人來打理,我也記不清到底已經有多少個這樣的孩子,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吧,能做一點是一點。」
「你會有好報的。」我說道:「你是一個好人,和你師傅一樣,怎麼沒想過要成家立業嘛?」
他搖頭道:「沒有,我還沒有想好將來自己在哪裡落腳,香港雖好,可那畢竟不是我的家,我想等到合適的時候在師傅的老宅那重新蓋幾間屋子,每天喝喝茶,看看書,或許那才是我想要的生活。」
「還是跟我說說後來的事兒吧。」我知道他的時間很寶貴,難得抽空見到一次,我拿著本子細細的記錄著。後來並不是我們這個年代光怪陸離的事情就會少很多,只是人心變了,河圖說,現在的鬼見到人恨不得就避而遠之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動不動就來一整個隊伍把這塊地平了,把那塊墳拆了,你怕不怕?死人也不得安生,那些人身上的戾氣啊太重了,連鬼見了都要繞道走。這雖然是句玩笑話,倒也說中我的心坎。
從龍山古墓回來之後,胖子在五里鋪呆了沒幾天就又走了,查文斌說過陣子他要去東北,到時候在到那邊直接去碰頭比較合適。那陣子算是比較安穩的,極少有人會來找麻煩,享受了久違的天倫之樂,那是在1985年春夏交替之際,查文斌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初夏的北方比南方要涼爽很多,早晚還得搭一件襖子,尤其在野人屯那種地方,所以查文斌帶的行禮還挺多。他和胖子約定在火車站碰面,這一次已經沒有了葉歡,只有他們自己,關於很多記憶真的就那樣丟失了,葉歡給的那種藥是可以讓人忘掉一些東西的,包括讓他們忘了他自己。
闊別半年以後,再次回到熟悉的地方,當年的偏遠小站連個棚子都沒有,可現在卻是一片忙碌。聽人說,附近發現了一座煤礦,國家正直搞建設的時候,大量的能源需求一下子就讓這裡成了矚目的淘金聖地。
來來往往的人有很多,腦子活絡的南方小販已經準備好了傢伙事就近挑一塊地方蓋個棚子開始做起了營生,所以一下車查文斌就被誤認為也是過來淘金的,差點沒被人給拉進路邊的招工隊伍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