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丁末和聞南僵持了一會兒,見他不肯讓步,只得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床鋪。
很快,熄燈的時間到了。有獄警過來挨個兒查看了一遍後,將鐵門牢牢地鎖上了。沒過多久,方彪巨大的呼嚕聲就在空蕩的監捨裡響了起來,打雷一樣。
聞南本就心事繁多,再被他這麼一吵,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踏實。他只能抓起被子來蒙住頭,盡量讓自己不要被方彪的呼嚕聲干擾。無奈監捨太小,方彪的打呼聲又大,根本就不可能聽不見。就在聞南心煩意亂的當口,方彪的呼嚕聲竟然奇跡般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乒乒乓乓的響動。
聞南甩開被子,坐起來,立刻就看見對面的下鋪,李有財的床邊人頭攢動。
「你們大半夜不睡覺,幹嘛呢?」聞南厲聲問道。
「我們……我們睡不著和財兄玩會兒,吵到您了,老大?」回話的是丁末。
「玩兒會兒?有什麼好玩兒的!」聞南說著,跳下了床。
眾人見聞南下來了,不敢造次,紛紛讓了開來。
聞南走到李有財的床前,發現他光著屁股,反趴在床上。藉著窗外射進來的月光,聞南看見了他屁股上的巴掌印。他的大腿上也有幾處明顯的傷口,其中一個傷口正在汩汩流血。可是他還是一副麻木呆滯的表情,雙眼無定焦地凝視著前方,簡直是一個活死人。
看見這一切,聞南橫眉豎目地吼了起來:「有你們這麼玩兒的嗎?你們到底在幹什麼?我不是告訴過你們叫你們不要再欺負他了嗎?」
「我只是想懲罰他一下。」方彪咕噥道,「誰叫他昨天晚上把洗漱間的鏡子打碎了,害得我關了一夜的禁閉!」
方彪說的事兒發生在頭天晚上。洗漱的時候,方彪搶了李有財的洗臉毛巾,用來擦腳。這種恃強凌弱的事情,在方彪和李有財身上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以往方彪做得比這次過分,李有財都是一副忍氣吞聲的樣子。但是昨天晚上,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當方彪將擦過腳的毛巾扔到李有財臉上時,他突然大叫了一聲,揮起拳頭,一下子就將洗漱間的鏡子打碎了。他和方彪因此被關了一夜的禁閉,今天早上才放出來。
聞南清楚地記得,李有財當時凶神惡煞的表情,活像一個變態殺人狂,就連蠻橫的方彪也被他嚇得一愣一愣的。這是入獄三天來,除了呆滯以外,出現在他臉上的唯一一種不同的表情。
「算了!事情已經過去了!」聞南對方彪說,「你們快放了他!」
「可是老大……」
方彪還想解釋什麼,聞南卻沒耐性地大叫了起來:「我叫你們放了他!」
這一聲,聞南沒有控制好音量。巡夜的獄警聽見響聲走了過來。眾人聽見走廊傳來的腳步聲,趕緊跳回了自己的床鋪,裝作正在睡覺的樣子。獄警用電筒朝監捨裡照了幾下,發現沒有什麼異樣,便走開了。
待獄警走遠,聞南再次從床上跳了下來,走到了李有財的床邊。
從窗口漏下的月光,銳利如劍,照在李有財的臉上。李有財下身赤裸地躺在床上,毫無反應,就像一具木乃伊。
「你沒事吧?」聞南走過去,為他拉上了被子。
李有財還是不發一語地躺著。他臉上的表情木然到僵硬。唯一有改變的是他的眼神。在聞南將他的手拉進被子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珠快速地轉動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間,聞南在他的眼中看見了一條暗灰色的直線……
第十四章 監捨風雲(1)
號子裡的日子就像一個長舌婦大談娛樂八卦,枯燥乏味,沒完沒了。對於一個階下囚來說,基本沒有什麼消遣,唯一的娛樂,用句行話來說,恐怕就是「人玩人,玩死人。」而這句話落到聞南所在的號子,那麼玩兒人之人和被玩兒之人自然就是方彪和李有財了。
特別是在關過禁閉之後,方彪更是變本加厲,一天幾次,變著戲法地修理李有財。要不是聞南攔著,恐怕李有財不落下個終身殘廢,也要被他打個半死。
而那李有財也照樣呆如木樁,無論方彪如何惡整他,他都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也從來不喊疼。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他幹得最多的一件事兒就是蹲在牆角發呆,卻又不像有心事。更為奇怪的是,不管頭一天他受的傷多重,第二天起來,他又一副沒事兒人的樣子,繼續接受方彪的凌虐,彷彿他天生就是個沙袋。
日子就這樣在「打打挨挨」中過了一個禮拜。
這天,不知是刮了什麼風,晚飯過後,獄警竟然給每個人發了一根火腿腸說是加餐。監獄裡的飯從來都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全是素。所以,眾人見到肉的時候,雙眼都放出了閃閃的光芒,就像孫悟空的晶晶火眼。
可是兩位頭頭不發話,大家又不敢造次,只能按規矩將火腿腸集中到了頭頭那兒,流著哈喇子,等待著老大的賞賜。
聞南不忍看見這種情景,招呼丁末說:「一人一根分給大家吃吧。」
丁末先是不情願地皺了一下眉頭,隨即點了點頭:「成!老大說什麼就是什麼!」
其他幾個人聽見聞南的話,欣喜萬分,紛紛聚到了丁末的床邊。丁末給每個人分了一根火腿腸,又把李有財的那根分成了兩份,聞南和方彪一人多得了一塊。
這些長期吃素的「霸王龍」們恐怕成年數沒有見過肉了。他們捧著手中的火腿腸就像捧著什麼珍饈。幾乎所有人都在一小口,一小口地消滅它。丁末更是像舔棒棒糖一樣,不住地用舌頭咂那上面的肉味兒,臉上的表情就像吃了仙丹一樣陶醉。
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聞南,他捧著分到的一截半火腿腸,卻連看也沒有看一眼。
「老大,你怎麼不吃啊?」丁末奇怪地問道。
「我不吃肉!」
「不吃肉?」丁末小聲地咕噥道,「又不是和尚道士,怎麼會不吃肉呢?」
聞南輕笑一聲,並沒有理睬他。他逕自走到了李有財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並將所有的火腿腸遞給了他,「給你!吃吧!」
李有財看了聞南一眼,茫然地接過肉來,剛要往嘴裡放,方彪忽然走過來,一把將他手中的火腿腸奪了過來,並順手給了他一巴掌:「就算老大不吃也輪不到你吃!」
「就是!傻瓜就是傻瓜,吃了肉也長不聰明!」丁末附和道。
他說完,牢房裡立刻爆發出了一陣嘲諷的笑聲。如果不是懼怕獄警,恐怕這笑聲將更加肆無忌憚。
李有財被方彪打得半邊臉都腫了起來,嘴角也滲出了血絲。但他依然保持著恍若未覺的狀態,伸手去拿方彪手中的肉。
「怎麼?想吃?」方彪白了他一眼,「那就等我明天拉出屎了再給你吃吧!」說著,方彪張大了嘴,將那半根火腿腸盡數吞入了口中。「肉啊!就是好吃!」他一邊咀嚼一邊揩了揩油嚕嚕的嘴,滿臉得意的神色。
李有財呆呆地看著方彪上下咬合的臉頰,嘴巴大大地張著,表情滑稽而呆滯。
丁末看見他的樣子,譏笑了一聲:「憨腚!」
就在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聞南注意到李有財灰白色的瞳仁驀地翻了一下。
月光直瀉而下。這一次,不止聞南,所有人都看見了李有財眼中的灰線——它們隨著李有財轉動的眼珠,微微搖晃,就像死神的琴弦,隨時準備彈奏出奪命的音符。
下一秒,狹小的監捨裡忽然湧起了一股前所未遇的強大的壓迫感,就好像有誰打開了鬼門,放出了一幫兇神和惡煞。
面對這種近乎惡鬼的氣息,聞南只覺得心臟「砰砰」亂跳,腦海中徒然冒出了一個奇怪的聲音在跟他說話。
那聲音開始的時候很低,很悶,就像用棉被摀住了一個鬧鐘發出來的那種聲音。沒過多久,那聲音就升高了,彷彿有誰將那個鬧鐘從棉被裡拿了出來,刺耳的聲音傳遍了聞南的整個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