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又一個如山的巨浪打來,身下的海船發出了「卡卡」的悲鳴。蕭凌虛只覺得身下猛然一鬆,他低頭一看,腳下的甲板已經開始解體了。
蕭凌虛不由一驚,趕緊跑到了尾樓所在的位置,將甄雪和聞南拖了出來。他一手將昏迷不醒的聞南扛在肩上,一手抓住了甄雪。三人剛剛抱成一團,腳下的甲板便開始不斷地開裂散落。
蕭凌虛和甄雪的身子東倒西歪,站立不定。特別是蕭凌虛身上扛著昏迷的聞南,連抓了幾塊木板,卻都是朽爛鬆散,難以承人。掙扎了許久,他終於攀住了船舷,而甄雪則無助地拽住了他的手臂,勉勵支撐。
即便如此,他們的這個「靠山」也不能長久,只要一個浪頭,「靠山」或許也會粉碎殆盡。
三人的處境已經萬分危急,而此時,雪上加霜的事情又發生了。在船身「肢解」的過程中,那些本來在海船上的人骨和屍體全都被拋入了水中,而原本依附在屍體上的子母血蠱,也因此被捲入了海水之中。
它們吃完一具屍體,就流到海水裡,隨波逐流地繼續尋找下一具屍體。但見洶湧的海水中,不時有紅色的漂浮物隱現,而海面上漂著的屍體卻是越來越少。
隨著海面上屍體數量的減少,有些搶不到食物的紅魔把目標鎖定在了尚在船上苦苦支撐的蕭凌虛三人,它們就像一股股的紅潮,漂過海面,游向了蕭凌虛和甄雪。
蕭凌虛心下暗叫了一聲不妙。玄武張口,海水讓道,這本是逃出深淵的絕佳機會。可是他們的處境卻讓人心焚。身下的海船早已經不堪巨浪的打擊,沉沒是遲早的事兒。如果海船一但被洋流擊碎,他們就算不淹死,也會在被那些子母血蠱鑽入身體,吃得一乾二淨,更別妄想著要擺脫絕境了。不行得想想辦法,不能坐以待斃。
蕭凌虛尋思著環顧了四周。忽然,那些裝著人體臟器的烏木棺材進入了他的視線。那些棺材雖然比普通的盛放人屍身的棺木要小的多,但要容納一兩個成年人蹲在裡面還是沒問題的。而且那些經歷了千年的棺材仍然歷久如新,可見它們比這艘海船還要結實。只是烏木大多數都是沉於水底的,只有小部分能浮在水面,就不知道這些烏木是哪一種類型的了。
不過,眼下的情形已經由不得蕭凌虛來求證了。橫豎一死,不如賭上一賭。於是蕭凌虛將聞南暫時交給了甄雪。然後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閉目凝神,讓精氣神在體內運行一個周天。一股熱流在蕭凌虛的體內迅速聚集,然後都凝在了雙掌之上。
猛地,蕭凌虛睜開了眼睛,同時手掌翻轉,口中的咒語念得又快又疾:「九光十絕,金日銀月,紫陽綠陰,青木赤火,黃土白金,黑水靈幡,號令群魔,莫敢拂逆。」
這是蕭凌虛用盡了全身的法力,使出的最後一招,生死在此一舉!
整個船身都在顫抖,發出了黑色的黯淡的光芒。巨大的光芒之中,一股巨大的海流被蕭凌虛召喚出來的「黑水鞭」捲著帶到了天空,就像一個無比巨大的噴泉。蕭凌虛他們腳下的海船被強烈上升的海水推上了天空,如同一條飛魚,從海面上升了起來。
「抱住我!」蕭凌虛扯著嗓子對甄雪喊道。不過這時候洪波怒濤和海船盡裂的聲音將所有的聲音都覆蓋了,沖得人耳膜欲裂,說出話來相互間都無法聽到。
蕭凌虛只好用力地將甄雪和聞南抱住,用身體做成了銅牆鐵壁,以免他們受到傷害。三人依偎在一起,只聽見耳邊水聲呼呼,腳下的甲板忽然向一邊傾斜了過去。
甄雪戰戰兢兢地瞇起了眼睛,卻看見身下的大船突然在中間的部分裂出一條大口子來,擴大延伸。然後只聽見「卡」的一聲,大船終於從中折斷了開來。
緊接著是「蹦咚」的幾聲,殘木上的烏木箱子相繼落入了水中,然後就像七顆深水魚雷一般,沉入了水中……
蕭凌虛的心瞬間跟著沉了下去。他的身體突然感到一陣疲憊,再也無力操縱「黑水鞭」了。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手掌已經震顫,手中的神兵也變得若隱若現。
蕭凌虛低頭望向了懷中的甄雪。她的面孔由於受到了驚嚇而顯得有些慘白,海水打濕了她的全身,她的發濕漉漉地垂在胸前,她的禮服早已在這一連串的災難中被撕得殘破不堪,她幾乎是衣不蔽體的。她瑟縮著躲在自己的懷裡,雖然害怕,眼神中卻還有讓人流連的光芒。
蕭凌虛緊緊地抱著懷中的女人,內心忽然湧上了一股莫名的情愫。他低頭望著甄雪失魂的眼神,腦海中竟然浮現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也許就這樣死了也好,至少他們還在一起。
蕭凌虛為自己的這個想法吃了一驚。他嗤笑著低下頭,想再看一眼懷中的人兒,卻見甄雪抬手指著海面,張開嘴聲嘶力竭地喊叫著,但四周的潮水聲實在太大,即使在如此近的距離下,蕭凌虛也沒能聽清楚她到底在說什麼。
終於,蕭凌虛的法力再也不足以控制如此之多的海水。「黑水鞭」在他的掌中化為了虛渺,同時變為烏有的還有托著船身的海水。
蕭凌虛抱著甄雪,甄雪抱著聞南三人一同墜入了洶湧的海水。在那裡,有毀壞天地的巨浪等著他們;在那裡有吃人無形的子母血蠱等著他們;在那裡還有一口烏木棺材,就像汪洋中的一艘小船。
蕭凌虛本已死掉的心瞬間活了過來。他用盡了最後一絲法力,將幾乎變成了虛無的「黑水鞭」擲了出去。
一絲微弱的黑光,在半空中就像流星一樣閃過。就在黑光消失的瞬間,一道小小的水流,從洋面上升了起來。由於法力不夠,那水流已經無法再形成一個筆直的水柱,而是斜斜地在連接著海面和半空。蕭凌虛和甄雪就像坐著滑梯一樣從水流的頂端滑下來,落在了那口烏木棺材的旁邊。
三人一落水,蕭凌虛就趕緊咬牙用力,抓住了那汪洋中唯一的那口烏木棺材。他盡量地在湍急的水流中固定住身體,將聞南推上了烏木棺材。
接著,蕭凌虛又想將甄雪推上棺材,可是她卻搖搖頭,示意蕭凌虛先上去。蕭凌虛尋思著自己先上去,再拉甄雪上來會方便一些,於是便不再推辭地爬進了烏木棺材。
兩個男人進烏木棺材之後,棺材已經明顯地向下沉了不少,海水已經沒到了一半,而且棺材裡的空間也幾乎被填滿了。
「上來,我拉你!」蕭凌虛一在棺材裡站穩腳跟,便將手伸給了甄雪。
甄雪就在棺材的旁邊,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蕭凌虛。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卻並沒有伸手。她低頭看了看已經半沉在水中的烏木棺材,抓著棺材的手反而鬆了。
蕭凌虛當然知道她在猶豫什麼,他也知道甄雪如果加入這個棺材,很有可能就會超過負荷,可是難道要他拋棄她嗎?不!他不能!他永遠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同伴!他更不能放棄她!
「把手給我,大夫!」蕭凌虛急切地對甄雪大喊。
甄雪抬起蒼白的臉孔看著蕭凌虛,仍然一動不動。
甄雪的眼神看起來有些奇怪。她好像很開心,又似很悲傷,她好像很不捨,又好像很釋然……蕭凌虛突然覺得有些害怕和慌亂。他急切地拽住了甄雪的手臂,努力地將她向上拉。可是甄雪卻似乎並不想配合。蕭凌虛可以感覺她正在發出一股向下的力量,對抗自己。
「大夫,你在想什麼?快上來!」蕭凌虛咆哮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拽著甄雪,他深怕自己一放手她就會像他生命中曾經失去的那些重要的人一樣,永遠地離開他。
甄雪還是無聲地凝望著他,眼神中透露著她那一貫的,該死的堅持。蕭凌虛的心徹底地亂了,他知道,她是真的不想牽住他的手。可是,他又怎麼能由她?
「大夫,請你把手給我!」蕭凌虛幾乎是狂暴地拉拽著甄雪身體,他就是要將她從水裡拔出來,塞進棺材裡。
可是甄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是一個水做的女人。冰雪聰明的她有一顆泉水般剔透的心靈。可是當這樣一個如水的女人下定決心的時候,她的堅持便會像此刻圍繞在周圍的海水一樣,摧毀一切。蕭凌虛發現他竟拉不住她。
就在兩人僵持的時候,附近的水面上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了一片「紅潮」,從四面八方向他們包圍了過來。
「我求求你,把手給我!再晚就來不及了!」蕭凌虛的眼睛裡冒出了血絲,他死死地拽住甄雪意圖掙脫自己的手,語氣已經變為了絕望的哀求。
甄雪抬眼望了一下四周逐漸變紅的水面,臉上忽然扯出了一抹苦澀的微笑,而她的眼中同時落出了淚來。
「我不能走。」甄雪淡淡地開口,她的聲音是那麼地顫抖,又是那麼的決絕。
「為什麼?」蕭凌虛死死地掐著甄雪的手臂,他的指尖都幾乎要沒入了她的皮肉。
「你不知道吧,我也是子母血蠱的飼主。」
第二十四章 血噬芳魂(4)
早在「艾玲娜」號上第一次看見那些子母血蠱的時候,甄雪就覺得奇怪了,為什麼它們遇到她的時候並沒有傷害她。然後在發現方勇的衣服時,那些可惡的魔鬼曾經爬進了她的身體。可是她並沒有像其它人一樣被它們吃干抹淨,除了血管裡鼓脹發熱的感覺,她並沒有任何的不適。她一直不知道為什麼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一直對她網開一面,直到她看見了方才從神兵符裡重現的那些過去,她才猛然間想起了一切。
自從穆天溢為她輸過血,並給她吃了幾副雲南找來的中藥後,她就感覺自己總會在睡著以後看見一些血流成河的景象。一直以來,她都以為那些是夢,噩夢。可是今天,她終於想起來了。那不是夢!一切都不是夢。
她並不是因為迷糊才在睡覺的時候忘記關門,在睡著以後,她真的出去過;鄰居們的寵物並不是平白無故地失蹤了,而是她的血液裡寄養的子母血蠱吃掉了它們;陳傑克是她殺的,方勇也是她殺的,而高也只不過是一個知情人而已。
原來,每次,每次,她所看見的那些鮮血淋漓的場景,都不是夢境。它們是真實的,就像此刻流進她心裡的那些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