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邊藏坐了起來,他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
  他想起了十幾天前,曾有兩個採礦人在崖上的山洞中偷採硫黃,造成大片的岩石掉落下來,損壞了邊藏的屋頂。邊藏找那兩人理論,一言不合,動起了手,邊藏仗著身強力壯打跑了兩人,從此山頂才安靜下來。現在沙土又頻頻掉落,定然是那兩人未死心,趁著夜色又打起了硫黃的主意。
  邊藏想到這裡,怒從心生,竟瞬間忘了盤踞在心中的恐懼,拎起了家中的鐵鏟,走出家門,上山去找那兩人算賬。
  山並不是很高,邊藏片刻就登上了崖頂。果然,那山洞中泛著亮光並且連續不斷地傳出了挖掘的聲音。
  邊藏向前走了兩步,卻遲疑地停下了。他突然發現,這洞中的亮光有些不同尋常。那泛出的亮光不是火把或油燈的紅光,而是淡淡的、忽隱忽現的、青色的幽光。
  邊藏只是停下了腳步,他沒有退卻的打算,無論如何,破壞他的屋頂,這是他絕不允許的。他的東西,絕不會讓別人損害半毫。
  於是他快步走到洞前,擺出一副憤怒的表情,張大了嘴,準備怒喝裡面的採礦人。
  但是,嘴雖張開了,他卻發不出半點聲音。憤怒雖擺在了臉上,卻轉為了驚恐。
  山洞中沒有人,邊藏所想像的兩個採礦人根本不在這裡。
  山洞中沒有光源,那淡青色的幽光不知從何而來,只看見一團團青色的迷霧,輕飄飄地在山洞中浮動。
  邊藏突然跌倒在地上,他的腿已經酸軟無力。他看到了兩天來一直恐懼的東西。他知道為什麼沒有發現女人的手骨了,原來,那雙手臂在這裡。
  兩隻手臂潔白如玉,細嫩、光滑、冰冷,充滿殺氣。它們有生命,它們在挖掘,不斷地挖掘,挖掘這洞中的泥土。泥土堅硬,手上的肌膚已經破損不堪,指甲剝落,指尖甚至露出了白骨。但它們沒有疼痛的感覺,也流不出鮮血,只是不倦地挖掘。
  這一瞬間,手臂似乎發覺到邊藏的存在,然後,兩隻手臂直立起來,對著洞口的邊藏,緩緩地、輕飄飄地招了招手。
  邊藏嚇得魂不附體,他酸軟的雙腿在地上不斷地蹬,屁股蹭著地面遠離了洞口,然後終於勉強站起身,驚呼著逃離了山頂,驚起了林中棲息的飛鳥。
  邊藏幾乎是滾著下了山,他不能繼續在這裡住下去了,他要逃走。他終於明白了,他殺死的女人變成了妖怪……不,或者說……那女人本就是一個妖怪。他殺了妖怪。
  邊藏本應該就這樣徑直逃走,逃到有人居住的村中。
  但是出了山林之後,他想到了在他的壁櫥的角落裡,有足夠他享用一生的財富。
  他只站在岔路上遲疑了一瞬,就打算回到自己家裡取出女人的那些金錢,即使那是妖怪的東西。
  邊藏決定了,於是他跑進了家門,拉開壁櫥,伸手向角落裡,摸到了藏在那裡的包裹,裡邊是沉甸甸的黃金。邊藏把那包裹拿在了手裡,有這些東西在身邊,邊藏突然覺得世界上一切東西都不會嚇到自己,他甚至有些覺得心安了,居然打開了包裹看了看裡面。
  邊藏看到了裡面的東西。
  邊藏的臉上,貪婪的表情變成了驚悚,他突然驚恐地叫了出來。
  就在這一剎那,山崖上,巨大的岩石,伴隨著一聲沉悶的響動,應聲而落——那雙手臂,居然挖斷了山崖!
  那巨石,結結實實地、不偏不倚地砸在邊藏的屋頂上。
  邊藏的驚叫還沒有收尾,就這樣被坍塌聲淹沒了。然後,邊藏的身軀與破敗的房屋一起,被壓在沉重的巨石之下。
  邊藏最後發出的聲音,竟是一聲驚叫,他看到的最後的東西,是他自以為裝滿黃金的包裹,然而包裹裡面究竟有什麼,卻沒有人知道了。他的屍體會與這包裹中的東西永遠在一起。
  (完)
  【細手】
  「日文名稱:(細手)」
  此妖的名字已經概括了它的外形:如籐蔓一般的細長的、怪異的手臂,也叫做「細手長手」。
  傳說日本東北部有一個旅人夜宿某民家,入夜時分,從裡屋隔門的縫隙間伸出來一隻細長的手臂,對著旅人緩緩招手。不久,這家人遭受了海嘯之災,海嘯奪走了妻兒老小的性命。
  據說細手現身時,並不會馬上對人造成危害,但是會招來天災,如洪水、山崩、海嘯、地震,等等。
  在日本的妖怪文化中,「細手」與「座敷童子」被歸為同類妖怪,不同的是,座敷童子的出現是吉兆,而細手的出現則主凶兆。
  日本許多靈異類雜誌都開設了靈異照片這一專欄,而「細手」則是靈異照片上的常客。照片中往往會出現一隻不知從哪裡伸出來的手,搭在了照片中某人的肩膀上……
第三十一夜 泥田坊
  伊籐見到福澤的時候微微有些驚訝。
  雖然伊籐早已知道福澤是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卻未曾想竟是面前這樣一位老態龍鍾的人。
  伊籐禮貌地打了招呼。
  「您好。」伊籐說。
  福澤老人點了點頭,「你就是伊籐先生吧。請進。」
  「那我便打擾了。」伊籐垂首禮貌地說道,然後跨進了院子的門檻。
  正對著院門的是一所破舊的房屋,它散發著朽木的味道,好像隨時都可能坍塌。
  「那麼,伊籐先生,」福澤老人詢問道,「我們直接去田地裡看看吧?」
  看來,老人並沒有請伊籐進屋子裡歇息的打算。這讓伊籐也鬆了一口氣。讓他走進這所破敗的老房子,他當然不情願,況且福澤這樣的老人聊起天來也索然無味。
  伊籐駕車一路奔波,只是為了收購福澤家的田地。
  那一片田地就在這老房子後。福澤走在前,伊籐跟在後,從老房子旁邊的小徑繞過。接近老房子的時候,伊籐發覺朽木的味道更加濃郁了。
  屋後的田地很寬闊,土地乾旱,沒有任何作物,龜裂的縫隙間雜草叢生,一片荒蕪的景象。
  「很多年沒有進行耕作了嗎?」伊籐望著田地問道。
  「沒有,好多年沒有耕田了。」福澤老人歎了口氣,「人上了年紀,沒有體力務農喲。」
  伊籐笑了笑,沒再說話。他緩步走進了田地裡,土地很硬,顯然是多年未曾耕耘。
  福澤老人跟在伊籐的身後,不時抬眼看看伊籐。他只能看見伊籐的腦後,不知道伊籐在盤算什麼。
《東瀛百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