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阪井想要逃,身體卻站不起來;想要吼叫,卻喊不出聲音。他只能一動不動地僵臥,任憑妻子的身體被撕裂,被咀嚼,被吞噬。
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攀上了阪井的身體,然後更多的怪物也都爬了上來。阪井感到疼痛了,一隻怪物已經咬住了他的耳朵,他覺得那怪物在狠狠地撕扯他的耳垂。一隻怪物啃食著他的嘴唇,又一隻鑽進了他的嘴裡,吃掉了他的舌頭,鑽進了喉嚨,進入他的身體,咬破了心臟,鑽進了心房,咀嚼了肝臟,吃掉了胃腸,吞下了眼球,喝乾了腦漿。
阪井已經沒有思維,可他還是能感覺到,那一團團的東西啃食著他的骨頭,吸光了他的骨髓,在他的骨腔裡穿梭著……
阪井被一陣疼痛喚醒。
指尖的劇烈疼痛讓他的身體猛地抽搐。
阪井趕快坐起來,打開了煤氣燈,在燈下仔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食指的指尖上,暗紅色的血液緩緩地流了出來。
牆角處,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阪井把煤氣燈的亮度開到最大,他看清了牆角附近的東西,一團毛茸茸的,有一雙詭異的眼睛,是老鼠。
阪井的心裡憎惡萬分。一定是這隻老鼠剛剛咬破了他的指尖。他恨不得要把這老鼠碎屍萬段,或像夢裡自己受到的遭遇一樣對待它。它與夢中那些怪物一樣有雙閃著光的眼睛。
這老鼠的模樣讓人反胃:它滿身灰色的皮毛,頭上的毛卻盡數脫落,露出了噁心的皮膚,兩隻眼睛嵌在頭上的皮肉間,令人作嘔。
阪井狠狠地咬了咬牙,隨手抄起身邊的木屐,悄悄地向那隻老鼠走去。他要拍碎這隻老鼠,然後狠狠地把它的屍體碾成肉泥。
阪井這樣想,靜靜地走了過去。他的眼球瞪得似將炸裂。
然而那老鼠卻全然不知危險,它還在原地轉著圈,不知在尋找什麼。那光禿禿的腦袋上,眼睛滴溜溜地轉。
阪井已經把木屐高高舉起了……
就在阪井的貓死掉的這一天。
下午時分,村正中的居酒屋裡,三澤在喝酒。
當時的天氣是陰天,烏雲團團簇簇,積壓在一起,籠罩在天空上。
三澤從窗口探出頭望著天,他覺得並不會下雨。他曾參軍,常年的征戰讓他懂得辨別氣象,但今天的烏雲讓他很不安。
「大叔,再給我酒。」三澤向店主招了招手。
店主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他滿臉堆笑對三澤說:「老弟,今天也喝了很多呢。喝醉了,回家又要被老婆罵了。」
三澤一臉不在乎的模樣。「怕什麼!喝多了,回家躺下睡覺,那個女人無論怎麼囉唆也聽不到,哈……」三澤說著大笑起來,店主也跟著笑。
笑過後,店主又說:「不過,老弟你家中不是也有酒窖嗎,難道沒有釀酒嗎?」
「當然有釀的,很大一缸。不過家裡的女人不許我常喝酒,況且,自釀的酒當然不如貴店的味道好,哈……」說著又大笑起來,店主仍然跟著笑,而且笑了好久。
當晚,三澤醉醺醺地提著半壺酒回到家中。意外的是妻子卻並沒有對他大發雷霆,她正自焦急,因為家中的小兒子不見了。
三澤半睜著眼皮,說:「許是在哪裡跟夥伴們貪玩,累了就會回來了。」
「可是,有些太晚了!這孩子……」妻子心急如焚,看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我們出去找找吧。」妻子決意說。
「不必不必……」三澤笑著搖了搖頭。搖頭的時候,他的餘光掠過了牆角。他發現,牆角處有一團灰黑色的東西在蠕動,是一隻老鼠。
妻子沒有理會三澤的反對,已經走出了屋子,而三澤卻對那隻老鼠產生了好奇。
那是一隻醜陋的老鼠,它身上有亂蓬蓬的皮毛,頭上卻寸草不生,乍一看讓人噁心。
三澤心裡突然滋生起一個壞想法。他看了看那老鼠,又看了看桌上的半壺酒,詭異地笑了起來。
他本是個殘忍的人,現今,他又想做一些殘忍的事情,比如,捉住那隻老鼠,活活把它塞進酒壺裡,就那樣讓它淹死在酒壺中。
這樣想著,三澤站起身,悄悄走向那隻老鼠……
恐怖本來是無所不在的。
但恐怖又並非是憑空的。所謂因果,恐怖在因果之中循環。
當初種下了因,它成熟之際,你若不來吃掉它,它也可能會來吃掉你。其實恐怖就是這樣的一個東西。
當年,阪井和三澤是共同應召入伍的。
入伍後,他們接到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收繳民間的金屬器具,用於製造軍用武器,而第一個目標就是村中的寺廟。
於是,一隊人到了寺廟,來勢洶洶。他們要拆掉寺廟中的佛像。
和尚們跪成一排,請求他們不要奪走佛像。沒有了佛像,寺廟就不是寺廟,和尚們也都會因此而無法生活。
阪井一腳踢開了一個和尚,三澤的槍托把和尚的光頭敲出了血。
於是佛像被卡車運走了。和尚們跪在寺廟門前面如死灰。
據說,那之後和尚們被迫流離失所,紛紛客死他鄉。
戰爭結束後,只有阪井和三澤活著回到村裡,當初進入寺廟裡的一隊人,也只剩下了阪井和三澤。於是,今天他們不得不吃下這苦果。
那些死掉的和尚,不知為何,他們又「回來」了。
這是阪井家的貓死後的第二天。
這一天早上,兩件駭人聽聞的大事傳遍了村中。
據說,阪井用木屐活活把自己的女兒拍死,女兒的屍體遍體鱗傷,慘不忍睹。
據說,三澤酒後失常,居然把自己的兒子扔進了酒缸中,然後蓋上蓋子,將其殘忍地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