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我曾拜託黃婆婆,請她帶著我陰一次下去,讓我先滅了那個女陰人,但是她不肯。不肯的理由是我從未下去過,所以我的身份對於她所接觸的那個世界,叫做「生人」。我的出現就像是廚房裡出現的蟑螂,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無情地掄起拖鞋。失去了親自下陰的機會,我開始嘗試著在哪個女陰人身上反向調查那些害我的人。黃婆婆不能幫我,我也就只能尋找別的路子。我必須直接對話那個女陰人,於是我去了萬州,拜訪吉老太。
在去的路上,我給吉老太打了電話,誰知接通電話的時候,她竟然告訴我,你可算是給我打電話了。我也就暫時先把想要告訴她的事情先放下,先問問她是何出此言。雖然貓眼吉老太能夠洞曉先機,但是應該不至於連我遇到的麻煩都測算得清清楚楚。「現在還沒事吧?」她這麼問我。我問她是怎麼知道的,她說這事已經發生這麼長時間了,和我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多少聽說了。並且她側面打聽到,這次他們欺負我的原因,絕非我想像的那麼簡單,起初我一直以為,他們還是因為之前我的開罪而耿耿於懷,以至於不把我徹底弄熄火不肯罷休。吉老太告訴我,孩子你想的太簡單了,小道上都傳開了,他們是要利用你。
利用我?我雖然長得一副清純可人但我並不是蠢貨啊,這麼多年都混出來了,哪能說利用就利用?吉老太說,傻孩子,你還是快點到吧,別來我家了,我請了個老朋友,帶你見見,你到了萬州就直接來某路某店吧,我大概11點就過去。看了看表,還有足夠時間,於是路上儘管止不住還在就吉老太的那番話胡思亂想,我還是盡快趕到。
茶館裡,我見到了他們。吉老太跟我那時候已經有段日子沒見面了,平常我也就偶爾打電話閒聊幾句,這是我一個晚輩,對前輩的敬重。坐她身邊的,是一個穿著白色唐裝的老人,光頭,但有長長的鬍子。所不是下巴上有一粒大大的肉痣,我真要以為是霍元甲。老人看上去60多,但吉老太告訴我,他已經73歲高齡了,姓夏,是來自湖北的一位老師傅,若按輩分算,他該當是我師祖那一輩的了,所以從見到夏師傅的那一刻開始,吉老太就叮囑我,得叫他夏爺爺,因為夏師傅已經不問這行很長時間了,再稱師傅,有些不合適。吉老太在跟我介紹他的時候,特別說老夏是元老級的人物。本是佛家,後來棄佛入道,雖說兩大派別都是一心為善,但終究不屬同道,於是對於佛家來說,老夏始終是個棄徒。入道後曾在70年代至90年代,在湖南湖北地區,幫助了很多人。
乘著夏老先生去洗手間的空隙,我低聲問吉老太,這個老人來頭不小嗎?為什麼請他來?能幫上我的忙嗎?吉老太很凝重,當然我不知道她的這份凝重是否是由我而起,不過她的答案讓我非常吃驚,她告訴我,夏老先生,是當年跟隨華師傅最早的一批剎無道的成員。
我這個人吧,也算是沒出息。當剎無道這三個字從吉老太嘴巴裡蹦出來的時候,我竟然背心一緊,驚出一身雞皮疙瘩來。吉老太顯然也察覺到了我的恐懼,趕緊安慰我,說夏老先生早就退!出了,不是和整我的那夥人同道。他算是眼睜睜看著剎無道分化和部分人走向歪路的。也正是因為勸誡無果,他心灰意冷才退出的,但是他在退出以前立下重誓,如若他有生之年覺察到有他們剎無道的門生為非作歹,就會義無反顧出手制止,所以他的退行,其實沒有實際的用處,因為不斷有敗類會自討苦吃弄點事端。這次也是因為我的事鬧的有點大,他聽說了,後來輾轉得知吉老太與我相識,於是就自告奮勇要來幫我一把。我聽完後,才放心下來。雖是剎無道的元老,起碼跟我還是一夥的。
沒一會,夏老先生回來了。從坐下到現在,除了簡單的招呼,我還沒有跟夏老先生認真介紹過我自己,再加上吉老太對我說的一番話,我對眼前這個老人心生敬畏。於是我正打算開口,夏老先生卻搶在我頭裡對我說,小伙子,你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我來告訴你為什麼會整你吧。因為你的八字,跟想要害你的那撥人其中的一位是相生的,而且你是行內人,底子硬,八字也硬,他弄你,是要拿你續命。
續命,楚楚那次,已經弄得我十分狼狽,沒想到這次居然自己成了主角。我像是一個A片演員甄選現場的男優,脫光了衣服被一群女優們觀摩著,在我的身體上指指點點,說這裡好那裡不好,最終被一個女優選中:就是他了,我要了。所謂氈板上的魚肉,大概就是指我現在這個樣子。有能力拿人續命的,定然是個非常厲害的角色,我這樣的小蝦子,似乎只有坐以待斃的份。想到這裡,我有些絕望,原本打算豁出去放手一搏,沒料到還沒開始,就提前宣告了我的失敗。那掙扎還有意義嗎?
夏老先生接著說,雖然他不知道具體是誰下的黑手,但是他可以肯定,對我下手的那個人,一定是拿自己的命跟鬼魂交換了東西,否則他也沒有理由要拿我續命。我問夏老先生,還有跟鬼魂交換東西這種事?換什麼,紙錢嗎,哈哈哈哈。我開始乾笑以此對我的幽默感默默讚許一下。接著夏老先生詳細跟我說了說跟鬼交換的事,他的話很深奧,比較難懂,所以我還是說得稍微通俗一點吧。
在鬼的世界裡,有一種非常特殊的族群,他們是由死人而變成的,但是他們嚴格意義上來說,卻算不上是地道的鬼。因為在我通常接觸到的鬼魂當中,他們或多或少都會因為某種理由而主觀選擇了停留,而這一類,卻是因為受到一種宿命的選擇而留下。例如有的留下是為了報恩,或是報仇,還有的是為了保佑,還有的,就是為了利用自己的力量來幫助一些人得到那些原本並不屬於那些人的財富或能力。小鬼就是其中的一種,古曼也算,而現實中的人們,即便是提前得到了那些東西,也不過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或運氣而已。
夏老先生給我舉了個很容易懂的例子。我們中國有個成語,叫做「英年早逝」,說的是那些成就很大,卻因為一些宿命的原因而過早離開人世,他說,當然這當中有大多數是因為疾病意外等,但是有些卻是因為跟鬼做交易。於是我突然想起來我鍾愛的一部叫做邪惡力量的美劇,那當中儘管很多和真實鬼世界脫節,但是的確提到過「惡魔契約」這件事,人們可以通過做法,來用自己10年的壽命交換一種原本不可能屬於自己的天賦,10年後,地獄的惡魔就會來索命,劇中的男豬腳大概是因為長得帥而被例外的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夏老先生說,事實上,在中西各國的文化當中,都或多或少有涉及到和異界做交易的例子,雖然說法有不一樣,其實面對的,都是同樣一種鬼魂。鬼是一種狀態,和宗教沒有關聯,他還說,就近幾十年,被懷疑是和鬼做交易後暴斃的人很多,他們大多都是突然之間聲名鵲起,卻在事業最得意的頂峰黯然逝去,雖然只是夏老先生的懷疑,但是他提到了幾個人,卻幾乎都是如此,如把「功夫」二字寫進英文詞典裡的武打巨星,唱片銷量累計4700萬的台灣一姐,傳言因鬼片而影響情緒抑鬱墜樓的頂級天王,還有我多年深愛卻在日本意外死亡的那個樂隊主唱。
坦白說,我先前對他們的死,僅僅是遺憾,卻從未把這一切歸結到鬼的身上。聽完夏老先生的猜測,我才深感慚愧,原來我所知的,竟然這麼少。
夏老先生說,這次想要我命的,也一定是個做過交易的人,我問他理由是什麼,他微笑,丟給我三個字:我會算。他還說,他跟吉老太都猜到我這次到萬州來找吉老太,是希望請她幫忙喚陰人上身,一方面可以逮住滅了,另一方面想要套出些話來,現在想套的話夏老先生都說了,但是也別滅了那個女陰人。因為滅了這一個,還會有新的,再滅一個,人家就再弄個給你,無窮盡的。還不如乘著目前這個能制住,拿它擋一下,而且你爺爺還在,暫時傷不了你的。
我問他們,那接下來我該怎麼辦?因為此行的計劃被他們一說,已經全盤亂了,我孤注一擲,並沒有提前想好別的辦法。夏老先生望了吉老太一眼,然後對我說:
「回去等著,很快你就能見著真傢伙了!」
第二章 幫手
「回去?」我有些驚訝「我這不是剛剛才到,我現在回去有什麼意義呢?」我試圖提高我的聲音來表達我對夏老先生這樣的決定表示不解。吉老太笑了笑說,誰說是讓你一個人回去了?我跟夏老先生都會跟著你一起回去的。夏老先生接過話來,對我說,你要明白,你現在遇到的事情大概比你以往遇到的一切事情都要凶險,如果我們不知道,你也不過就是在這件事上默默死掉的一個小角色罷了,沒有人能夠單獨應付的,你需要一些幫手,我和吉老太也只能幫到你一部分,我們跟著你一起去,就住在吉老太的侄兒家裡,平常不會打擾你,多個人幫你一起調查和解決問題,總是好事。然後他斜著用他的三角眼看著我,說,怎麼,難道你覺得以你自己現在的能力,就能給和那些在暗地裡對你下手的人對抗嗎?他還坦言,其實他幫不幫我於他來說意義原本不大,只不過我的事情自從發生開始,漸漸在行內尤其是老一輩的人裡傳開,大家一方面都不敢輕易招惹那群人,因為並非人人都知道剎無道的所作所為,知道的往往也都知道他們的一些劣行。吉老太跟我是老熟人,談不上是非常親密的夥伴,但是要她看著我這麼可口的人兒香消玉殞,她還是辦不到的。
我想了想,覺得他們說的也有道理。我原本就本著孤注一擲以死相搏的心來的,企圖透過吉老太喚出那個陰人,然後套出害我那個人的身份信息,然後我直接找他玩命去。在經過夏老先生和吉老太這麼一番苦口婆心的勸說,我似乎想得要理智一些了。我心想既然是別人要加害於我,我幹嘛還要這麼主動去跟他拚命呢?他會跟我玩陰的,我也就順著他陰著來就是了。而且最初打算的以死相搏,我想得也太過自私,因為這段日子我出門解決自己的麻煩,都一律跟彩姐說的,我是去做業務去了。我沒有告訴她真實的情況,一方面我不希望她跟我的工作有過多的交集,二是因為我也不願意讓她替我操心。原本我也想過就此金盆洗手不幹了,或許那群人會考慮放我一馬,打不過,我總跑得過。我不是那種電影電視劇裡總是會迎難而上的超人,我也會因為這些而害怕,於是在我的宗旨裡,能辦的盡量辦,要是有什麼會危害到我或是我身邊的親人,我一定會選擇逃跑。
這是一種可悲的個性,我必須承認,我沒有那種中學課本上,八路軍戰士一聽到號聲就紅著眼殺出去的勇氣,我也不是那種明明知道鬥不過,還會想方設法挑戰極限的死腦筋。在這次的事情上,之所以選擇抗爭到底,起初是因為對方一直窮追不捨,我防不勝防。到現在,則是因為夏老先生他們告訴我,他們要的是我的命,所以不管我是選擇躲避還是迎戰,這一劫,我終究是必須面對的。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也打從心裡感激吉老太替我趙老夏老先生幫忙,但是也對夏老先生那種故作神秘的姿態略感不爽。當天時候已經不早了,吉老太說今晚就住在她家裡,明天一早再動身。
老實說,我去吉老太家裡的次數並不多,數來數去也就那麼寥寥幾次而已。我並非一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只是吉老太離我比較遠,平常也就常常打打電話問候下,走動到是少了很多。更別說在她家裡過夜了。那次在她家裡,我才又一次仔細打量了她家裡的陳設。以一個老太太的標準來說,她家裡似乎略微豪華了一點。起碼那台壁掛式的電視機還算高級。他們兩個老人家睡得都很早,由於只有兩間房間,所以我自然得把原本該我住的那間留給夏老先生住,我則一個人在客廳的沙發上,胡思亂想的看著電視,半睡半醒的熬到了天亮。
說起萬州這座城市,我瞭解得其實並不多。除了那青龍大瀑布和吉老太太,我幾乎一無所知。來過不少次,印象最深的是當地人那可愛的口音。
「新根兒,以屋泱泱打個定花來,說以屋舅舅遭定打死噠。」這句話的意思「剛才,你阿姨打個電話來,說你家舅舅被電打死了。」
「有噠包名以命都不要噠!」意思是「有了餛飩你連面都不吃了。」
「老闆兒以哪陣發情哦?」意思是「老闆你什麼時候發工資啊?」
總之,各種口音,結尾大多跟上一個「噠」字,我想這「噠」字跟重慶人說話後面總跟上個「撒」意思差不多。沒有特別的含義,無非就是個無謂的語氣助詞。除了口音,還有萬州的美食。人說川東地區的人無所不食,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只要是沒毒,統統都能變成食物。吃是我的致命傷,我曾想過,假如明天便是世界末日,那麼今晚這一頓一定要吃好才行。不過那一晚,我幾乎翻遍吉老太家裡的廚房,試圖從種種生冷且未加工的食材中尋到一點能夠吃的,哪怕是方便面或是雞蛋,沒有,什麼都沒有。
第二天一大早,我並不算休息得很好,但是多年來熬夜無壓力的習慣使得我對開長途回重慶還是把握十足的。我開車除了有不愛系安全帶的壞習慣以外,我還一定會把車載音響開得比較大聲,以此來凸顯起亞賽拉圖那原裝的出色的重低音,我是BEYOND的鐵桿歌迷,他們的歌曲也是我車裡最常放的,為了我車上兩個上了歲數的老人,我特意把音量調到很低,因為我實在是不希望有其中一個因為過於吵鬧而中風於是我剩下的人生都要在醫院伺候他們度過。
令我意外的是,雖說夏老先生已經不年輕了,但是他說起BEYOND似乎比我還更瞭解,當然我並不是指的在我們這個專業領域裡的問題。當我的CD放到《長城》這首歌的時候,坐在副駕駛上的他告訴我說,這首歌有一個故事。當時我很好奇,因為我實在不相信竟然有關於BEYOND我不知道的故事,於是我問他是什麼故事,他開始告訴我,這首歌是1990年寫下的,這些我當然知道,早在還是隨身聽滿大街的年代,他們的卡帶我可是每一盤都會買正版。夏老先生說,你們這代年輕人,沒感情。你們光是覺得一首歌多麼好聽,你們卻忽略了一個創作人為此付出的心血,以及他寫下這些歌的時候想要傳達的精神。我反駁他,BEYOND的精神大多是以勵志為主,把勵志唱進搖滾裡,這在華語搖滾史上算是一個另類,他們不同於其他的搖滾,除了愛來愛去,要麼就是對社會多麼不滿。今天誰有受傷了,明天誰又愛上別人了,那些歌才真的是在鬼扯。也許我的話有點逗樂,夏老先生殭屍般的面孔開始出現了一些笑容,他說,《長城》這首歌的歌詞,你可有仔細去讀過,我忿忿的說,當然讀過,雖然是廣東話,但是他們的每一句歌詞我都明白,這首歌不就是他們當年想要在北京開演唱會,於是提前來北京采風,旅遊的時候感歎祖國的山河壯麗,國家的文化富饒,有感而發才寫下的嗎?
我這麼一說,夏老先生更是呵呵呵的笑了出來。他說,所以我才說你們這代人沒什麼感情啊,所以你們讀歌詞,無非就是讀個表面,你們壓根就沒能明白黃家駒當時寫下長城的歌詞,是想要說明個什麼。我問他到底是想要說什麼,有話快說有屁……夏老先生說,那首歌的確是1990年的時候寫的,黃家駒雖然並不是個文化程度很高的人,但是有些事情在他看來是非常憤慨的,而且不吐不快,於是他才在歌詞裡寫下了「老去的國度」「神秘的中央」「皇帝的新衣」「事實的真相」等歌詞。我更加不解了,我問夏老先生,這些歌詞看上去很普通啊,有哪裡不對?他說,你仔細想想,在他寫下這首歌之前的一年,發生了什麼事?我一想,於是恍然大悟,聽BEYOND的歌十幾年了,竟然這次是在一個古稀老人的口中,才明白了這首歌的真正所指。雖然慚愧,但是嘴硬還是必須的,我有些不服氣的說道,哼,我哪裡知道這些,那一年,我才8歲……後來想想這個理由確實符合嘴硬的標準,好在夏老先生也沒有繼續說下去,這個話題也就就此中斷了。
途中經過梁平,我在車上等著夏老先生和吉老太去雙桂堂參拜,因為雙桂堂的開山祖師破山禪師和吉老太的祖上先師據說有一定的淵源,我並非佛家弟子,所以我就不進去了,這麼說絲毫沒有對這座西南名剎不敬的意思,只是因為我身上背著兩個陰人,若單單是那個裂頭女陰人也就罷了,奈何我的爺爺也跟在我身邊,這樣的佛門聖地,我害怕進去以後無論善惡好壞,一律永不超生。我也正好乘著他們離開的時候閉目休息片刻。
回到重慶的時候,差不多已經快接近中午了,從出發到到達雖然時間也就那麼短短幾個小時,不過由於幾乎全線都是高速路,四周的參照物看上去都差不多,再加上我原本頭一晚並沒有休息好,開著還是稍微有些吃力的。我把吉老太和夏老先生送去了吉老太的侄兒家,他們便讓我回家去等著,以前該幹什麼,現在還幹什麼,別有什麼思想負擔,他們會在我身後默默幫我調查的。有了兩位老前輩的幫忙,我似乎是安心了許多,但是誰身上莫名其妙跟著個陰人會好過呢?嘴巴上我誰也不能說,包括彩姐。但是我心裡卻無時無刻不顧慮著那個跟著我的陰人。我原本打算讓小娟來幫我問上一問,但是根據黃婆婆先前描述的那個女陰人可怕的樣子,我也實在不想讓小娟因此而受到什麼刺激。儘管在臨別時,夏老先生意味深長地跟我說了一句,你要是實在放心不下,就寫封信,交待一下,如果這樣能夠讓你覺得好過一點的話。本來聽到這句晦氣話的時候,我實在是很想發飆,真想告訴他他安慰人的方式實在是比較另類難怪剎無道都不要你了。但是後來一想,其實夏老先生說得是有道理的,因為原本我們這行雖說並不是動不動就有生命危險的職業,但是怎麼說都算是遊走在死亡和異界邊緣的人群,我們同樣是人,同樣有感情和七情六慾,我們也同樣有自己在乎的人和放不下的事,我忘記是誰說過這麼一句話,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活,這樣我們就能夠做個有所準備的人。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裡,一直到那個陰人被我從身上徹底拔除繼而反攻剎無道的日子裡,我按照夏老先生所說的,該接的業務一個不落下的接,該賺的錢一分不少的賺,因為我別無長處,我只能靠這份收入生活。中途時常他們會回饋過來一些信息,有些有價值有些卻沒有,後來因為一件我非常不願意說明的事情,我被迫請求黃婆婆替我把我爺爺給請了回去,於是剩下我孤軍奮戰,直到我認識了夏老先生介紹過來的一個人,他也是因為某種原因跟剎無道的人結仇,於是我和他兩個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因為有了同樣的敵人而成為戰友,儘管他算得上是一個奇葩,一個行道上的瘋子,他的出現讓我明白,假若我是一個文質彬彬的高級警官,那麼他就是一身痞氣的街頭城管。我原本就是一個一身痞氣的人,所以被我說一身痞氣的他,自然是和流氓無賴沒多大差別了。
他叫胡宗仁,和委員長的大將胡宗南僅僅有一字之差,卻同樣擁有不可一世的高傲和混蛋王八的氣質,四川儀隴人,據他所說,他的師傅是多年隱藏在成都民間的瑤山老道邢崖子,後來有跟著另一個高人學習過,15歲學藝卻到28歲才離開師門,到2009年的時候獨立行走江湖也才不過5年,論資歷比我老,論經驗卻不如我,脾氣暴躁,動不動就開始打鬼,雖然粗暴,但是事情卻常常因此而解決。夏老先生介紹他給我認識的時候,特別跟我說,他和胡宗仁的師傅是多年老友,連他師傅都管不住他,提醒我跟他在一起的時候,盡可能的不要激怒他,而且別喝酒。聽他這麼一說,我開始覺得這個人亦正亦邪,沒什麼要緊事的話,還是不要招惹好了,但是也正是因為這個胡宗仁,我身上的麻煩事,才開始慢慢清晰,慢慢出現了轉機。同樣因為他,我才算是真正見識了瑤山道法的厲害之處。
那年接近夏天的一個深夜,夏老先生打電話給我,說一定要讓我認識一個人,於是簡單告訴了我胡宗仁的情況,原本我並不太願意,但是他堅持說我認識他會有些幫助,我說那好吧,在哪呢?夏老先生告訴我,你明天一大早就到荒溝安福堂去吧。那地方我聽說過,是個告別廳,據說那附近很多人的人生的最後一站都是在那兒。我問夏老先生,去那裡做什麼,難道你說的胡宗仁師傅家裡有什麼親人去世了嗎?夏老先生說不是,他混在親友的隊伍裡,因為後天就要出殯,有人要來偷魂。
聽到這裡,我倒吸一口涼氣,偷魂的事情我是知道的,絕對不是正派人的作為。懷著一絲僥倖,我問夏老先生,是什麼人要來偷魂?
果然,他告訴我,剎無道的人。
第三章 偷魂
所謂偷,就是指以見不得人的手段竊取一些並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在任何一個文明社會裡,對偷盜的行徑都是深惡痛絕的。而被偷的人,大多是一些財物或是重要文件等,他們通常會選擇報案,要求司法機關給予一個合理的結論,若是成了大難題,大家也就歎息一口,喊上一聲破財免災,隨著時間的推移,頂多也就是在心裡時刻提醒自己,今後千萬小心,然後漸漸也就把這事情給忘記了。不過偷取人的靈魂這種事,我至今只經歷過兩次。聽說到是不少,在很多農村,若有心術不正的內行人,會以給逝者做法事為理由,尋求單獨與屍體相處的時機,在屍體的耳朵、鼻孔、口內和肚臍塗抹松脂,如果屍體的眼睛沒有合攏的話,還必須在眼瞼塗上。因為人死後靈魂是與肉體相分離的,但是它們都會在段時間裡守護自己的身體。塗抹松脂是因為松脂凝固後,會呈晶體狀,它是隔絕東西絕佳的材料,琥珀就是同樣的道理,幾萬年前的昆蟲被松脂所凝固,幾萬年後被發現也依舊保持新鮮完整的屍體。偷魂的人堵住上半身的主要出氣口,是在迫使靈魂在肉體的進出只能通過尿道跟菊花,這樣一來,原本就屬陰的靈魂體就會變得更加至陰,如此便於他們的捕捉和控制。
一般來說,膽子大的敗類會選擇用封好符的布袋來抓靈魂,然後偷偷帶走,或者是不動聲色地等到葬禮結束。但是像我這樣大多數看不見鬼魂的人做起來是非常有難度的,於是這一類偷魂的人,多數是有陰陽眼的。他們不會看見誰死了就去偷,因為偷盜有風險,稍有不慎就會被纏上,試想你看著別人偷自己的東西,你會饒了他嗎?這種人大多集中在80年代至00年代期間的中國農村,相對閉塞一些,還保留著不少原生的風俗習慣,也就被一些心懷不軌的游道鑽了空子。大概有人會問我,他們把魂偷去做什麼,我大概會告訴你,他們收集亡魂,有的是為了奴役,讓亡魂去替自己辦一些自己辦不到的事情,這跟養鬼差不多,不過這樣一來,亡魂就沒有辦法得到解脫,直至主人死去。還有的是為了用來販賣,他們通常是受人的委託尋找一個八字相當的亡魂,用來添壽、轉運、以及替自己守護好所謂「陰間」的元神。總之,都基本是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我曾經在2000年的時候跟著師傅在滇西見過一個偷魂被抓的師傅,他的下場是被當地德高望重的大師破掉心智,讓他從此倍受鬼魂的折磨,能活多久就是他的造化了。這跟武俠小說裡,被筋脈盡斷廢除武功差不多的含義,不過被道上師傅懲罰過的敗類,一般我們見到了,差不多也是這輩子唯一的一次了。
所以當夏老先生通知我是剎無道的人的時候,我便問他,這件事跟我身上的事情有關係嗎?他說他也不清楚,最近瞭解到剎無道的人活動得比較頻繁,你還是先去了,找到胡宗仁再說吧。掛了電話以後,我那一晚也是在忐忑裡度過的,我反覆想著,若是逮住那個人,我該怎麼辦?是逼問他還是悄悄放了他然後跟過去?而且我究竟能不能奈何這個傢伙都還說不準,也許因為我和他們結仇的事情在他們內部早就傳開了,所以我去的時候他認出我來也說不定。那一夜,就這麼胡思亂想,既興奮又不安,痛苦的熬到了天亮。
出門前我特意看了看時間,9點鐘,這個時候通常靈堂裡已經給逝者供過了早飯,頭一晚回去休息的親友也都陸續又來了,人應當是不少的,所以我混在當中應該不太引人注意。最重要的是,我趕過去的時間差不多是到10點半的樣子,坐下呆不了多久,就到了午飯的時間了,這樣我還能夠節省一頓午飯的錢,而且既然夏老先生說了胡宗仁師傅在那裡,我去了也能跟他多瞭解一些情況。我特意戴了個黑色的鴨舌帽子,昨晚沒休息好鬍子也長了出來,站在鏡子前自我欣賞一番以後,我便出了門。
根據夏老先生說的逝者的姓名,我很快就在眾多告別廳裡找到了。逝者是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孩子也才剛剛上中學,在咨客那裡給了個奠禮,聲稱我是逝者的朋友,然後故作悲痛的進了靈堂,開始在裡邊四處打量。我看到桌上有瓜子,沒有忍住就去抓了一把,一個人站在靠牆的地方像只松鼠一樣吃瓜子,順便觀察屋子裡來來往往的人。大約到了11點的時候,我看見一個比我歲數看上去大幾歲的男人朝著我走過來,我正在想這人是不是夏老先生說的那個胡宗仁,因為目前我知道他跟我一樣也是混雜在親友的隊伍當中,伺機調查。但是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就一把用手挽住我的脖子,以一副我和他是親密朋友的態勢把我朝著停放屍體的冰棺跟前拉去,我原本也沒打算要問他是誰,因為在雙方都不認識的情況下,大家還是悶著不做聲的好,省得打草驚蛇。但是我顯然是被他這沒禮貌的動作激怒了,於是我試圖用手把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掰開,不過這個人力氣挺大的,我試了好幾次都沒能掙脫。
他就這麼脅迫著我走到冰棺前,說道:「來吧,給老朋友上柱香。」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渾厚低沉,是屬於會嚇壞小朋友的那一類。我心想,若是此刻我像其他賓客一樣,對他的舉動反抗一下的話,他或許或覺得我就是來弔唁的普通人,於是他這麼說,我就取過香來點起來。他也跟著我在靈前站立,待得我插上香的時候,他冷冷的說了一句:「到底是來了啊?說說,你是來幹什麼的。」聽他的語氣,似乎是把我當作是來偷魂的人了,我心想我沒有天理的來奔個喪也就算了,還要被這個粗魯的人懷疑,於是我沒好氣的說,和你一樣啊,胡宗仁。
他就是胡宗仁,瑤山弟子當中最不規矩的一個。瑤山道法若要追溯,要從宋代開始說起,起初和重陽宮的道士們一樣,煉丹修仙,渴求長生不老,接著開枝散葉,一個門派分出了不少小派,其中很多都流落到民間。胡宗仁的祖上先師結合了民間的道,以及自身修道的所悟,於是就成了別具一格的瑤山道法。正統的瑤山道士,主要還是以修身養性為主,據說他們對於治療眼疾非常有心得,而胡宗仁這一派,則是屬於瑤山眾多弟子當作的另類,正因為學習了降妖除魔的本事,於是才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對世間的老百姓是多麼重要。胡宗仁性格暴躁,而且有些蠻不講理,認識他很久以後我才聽說他在江蘇一代曾經因為跟一個老前輩因為喝酒誰喝多誰喝少的問題鬧了個天翻地覆,還掄起拳頭把人家一個老師傅給揍了一頓。害的人家的徒子徒孫還發了追殺令說一定要好好懲治下,雖說是追殺但是也不會真的對他下什麼殺手,最後胡宗仁被追得無路可退了,才親自上門道歉謝罪。
胡宗仁聽到我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先是有些吃驚,後來才反應過來,我就是夏老先生口中說的那個跟他一樣得罪了剎無道的苦逼。他才略微神色和緩,然後我倆走到靈堂的一邊,開始聊了起來。我先跟他介紹了一下我自己,當然我師傅的情況我並沒有告訴他,因為在那一年,我師傅已經早就退出這個行業了,我若是再度提及,是對他老人家的不敬。我簡單跟他說了說我目前所知的開罪剎無道而導致被報復的事情,他冷笑一聲,說你這個算什麼,我惹上的麻煩比你大得多。我問他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他告訴我在2007年的時候,他因為賭博被成都警方抓進去蹲了幾天,在看守所的時候認識了一個剎無道的人,那個人是因為在夜店吸毒。倆人本來聊了一陣後,發現彼此都是內行人,起初還惺惺相惜,而且當時的胡宗仁還壓根都不知道剎無道到底是個什麼組織,還以為是那些鄉間家族的宗親會一類的。但是後來那個剎無道的人主動邀請他跟他一起幹點非法的勾當,胡宗仁這個人雖然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是對於大是大非他還是非常清楚的,也有自己的底線。因此兩人發生了爭執,胡宗仁告訴我,當時在牢裡他沒有做什麼,後來兩人先後給放了出來,他就給那個剎無道的人打去電話,假借自己想通了,約他喝茶,然後細談為由,把那個人給騙了出來,然後在成都錦裡外街的小茶館裡把人家揍了一頓,還用臭襪子塞住他的嘴,皮帶捆住人家的手,他以為他是解氣了,打完就跑,別人也找不到他,誰知道卻跟我一樣受傷,流了些血。後來被人制住了八字。
我聽他說到這裡,覺得眼前這個粗人簡直就是個瘋子,雖說看得出是個性情中人,但是也太無法無天了,我問他後來怎麼樣了,他說後來別人暗地裡整他,他實在是招架不住了,就主動找到對方想要言和,卻始終放不下自己的架子,談判途中,連他師傅都沒有做聲,他卻因為受不了別人言語上的辱罵,再一次在談判桌上跟人動了手,並且丟下一句:「你們要整就來整,老子從現在開始要跟你們幹到底。」然後就逃出了成都,這兩年一直遊蕩在川渝的其他地方,時不時跟自己的恩師和那些肯幫忙的前輩知會一聲,這其中就有夏老先生,而夏老先生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才和吉老太聯繫,繼而知道我的事情的。
聽胡宗仁這麼說著,我倒是真覺得比我凶險得多,因為我不是他那種火爆脾氣的人,面子上我還能忍著,暗地裡,別人跟我玩陰的,我也一樣玩陰的。師傅說,鬥得過,就往死裡鬥,鬥不過,趕緊逃跑。如此說來,我師傅也算是個務實的人。所以,我怕死,但那並不懦弱。這是師傅教我的道理,因為不管一個人有如何強大的能力,千萬不要自作多情的在人前炫耀,就像是開屏的孔雀,雖然大家都在讚歎你的羽毛多麼美麗,但是在你身後你看不見的人,卻實實在在看見了孔雀那光禿禿的屁股。誰都有弱點,千萬別覺得自己不會被看穿。
我問胡宗仁,是不是那群人也在你身上下了個什麼咒之類的,他說可不是嗎?雖然他身上沒有跟著什麼陰人,大概是那群人知道陰人奈何不了他,但是給他下了血咒結果終究是比較嚴重的。說完他挽起他的牛仔褲,我看到他的膝彎處,有一個類似麻將五丙的五個小黑點,他苦笑著問我,這是什麼顏色,我說黑色的啊,他說錯,這是紅色。是我的血,因為一次次的凝固,紅裡發黑了。我本來想要挖苦的稱讚他,說他這個紋身還真別緻,別人都是紋個龍啊鳳啊什麼的,他到是紋了個麻將。當然我知道那並不是紋身,他說,他現在每隔7天,膝蓋內側就會有一種被鑽頭死命鑽洞的刺痛,每次都是在夜裡,他就只能把雙腿伸直,然後咬牙忍著,等到這種感覺稍微減弱,才立刻自己給自己扎針灸。他有點苦笑有點自嘲的告訴我,沒辦法啊,拳頭惹的禍,我寧肯跟他們死磕到底,也絕對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去言和了。
他還說,從那以後,他才多方打聽到了這個組織的存在,雖然是個粗人,但是起碼還是個有良知的人,再加上他對這類人本來也就沒什麼好感,對他們的所作所為也都非常鄙視和唾棄,所以才選擇了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