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我問他,是因為你什麼關係?他不肯說,只是一個勁的搖頭,我也不便繼續追問,但是我大概能猜測到,這要麼跟他師門有關係,要麼就跟剎無道有關係。也許是定下了什麼奇怪的法則,違者重罰吧。雖然我明知他是剎無道的人,但是看到他這樣對待並非己出的孩子,心裡還是懷有敬意的。因為一般人很難坐到這麼無私的奉獻。不過這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
重慶有一條街,叫做楊柳街,這條街的命名是在明朝末年就已經是這麼叫了。當年張獻忠帶軍入川,為了樹立威信,讓民眾不敢反抗,於是滅絕人寰的下令屠城。卻在屠城過程中,看到一個婦人,背著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手上卻牽著一個幾歲大的孩子在逃難。張獻忠看到這一幕,覺得很奇怪,因為一般來說,是應該背著比較小的孩子才對,於是他就下令攔下那個婦人,問她道,是不是這個十來歲的孩子是你親生的而這個小孩子卻不是?否則你為什麼背著大孩子而牽著小孩子?那個婦人十分害怕,就說,是因為那個大孩子是她的丈夫和前妻的遺孤,丈夫已經去世了,手裡牽著的那個小孩子才是她和她丈夫的親生孩子。張獻忠問她為什麼要對亡夫的遺孤這麼好,那個婦人說因為丈夫什麼都沒給她留下,就這麼一個孩子,她不能辜負丈夫的囑托,一定要讓這個孩子好好活下去。張獻忠聽後非常感動,感歎一個民間婦人竟然也有這般大德大義,於是就斥開左右,從旁邊的楊柳樹上扯下一根楊柳枝,遞給那個婦人並告訴她,現在就回家去吧,記得把這根楊柳掛在門上,這樣我的官兵就不會為難你們家了。於是這個婦人死裡逃生,回去就把楊柳掛在了門上,但是這件事很快被傳開,那個婦人所在的那條街上,家家戶戶都掛上了楊柳,於是這條街得以免遭屠城的毒手。
楊柳街,因此得名。
所以在看到苦竹先生這麼真切地對待那個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起碼這一點來說,他是個值得尊敬的人。苦竹告訴我們,當時他要偷那個死者的亡魂,實際上是因為那個人的八字正好和目前纏住孩子的陰間小鬼八字相剋,他只不過是想偷魂幾天,讓「陰兵對戰」,隨後才放了那個魂,連同先前已經採集到的十一個亡魂,這樣孩子還能得救。他說他為了這一天都準備了一個多月,眼看就要成功了,誰知道被我們在靈堂上那麼一鬧,還用碗砸了地藏王,錯失了這個機會,想要再尋找一個這樣的靈魂實在太困難了,時間也來不及。眼看孩子就快不行了,他沒有辦法,只能殺雞取血,用雞血的正陽之氣來暫時抵禦孩子遭受的折磨。但是他也跟我們坦言,這個方法只能暫緩,無法解決實際的問題。除非現在有一個怨念極重的冤魂,並且甘願被苦竹指揮退邪,否則別的方法都是無濟於事的。
這時候胡宗仁站起來說,苦竹先生,我們壞了你的事,跟你說聲抱歉了,我們也相信你不是個壞人,我是說我們所指的壞人,希望今後還能有見面的機會。說完拉了拉我的衣袖,意思是趕緊走吧,免得夜長夢多,知道他不會對咱們怎麼樣就算了。走到門口,我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麼,於是轉頭對苦竹先生說,先生,我有個法子,不知道可不可行。他愣了一愣,然後冷笑一聲,你們這些和我們做對的人,還能有什麼法子幫我?快給我走吧,以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我轉身回屋,對他說:
「苦竹先生,你應該知道,我的身上現在有個裂頭的女陰人!」
第五章 明王
苦竹聽後,先是詫異了一下,接著哼哼一聲冷笑出來,他對我說,我還當你們這些年輕人真的肯出手幫忙,想不到還是自私自利,想利用這個機會讓我拔出你身上的麻煩。然後他提高分貝,快走吧!你真當我是個傻子呢?!
坦白說,我的確是他說的這樣,因為雖然自己暫時還能用一些方法制住身上的那個陰人,但是這樣拖下去,畢竟是我的一塊心病。自從黃婆婆告訴了我這件事一直到站在苦竹家裡,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業務在這期間也的確是接到不少,但我始終無法全力以赴。老前輩們以往的告誡總是在提醒我,心裡總裝這鬼,畢竟不是好事。於是想要擺脫這個女陰人的心情,是非常急迫的。但是被苦竹這麼擺在明處這麼一說,頓時說得我面紅耳赤。
剎那間,倔強脾氣又上來了,我帶著不屑對苦竹說,這樣吧,你先把這陰人弄去救你孩子,完了你再給我放回來。苦竹搖搖頭,對我說,且不論你身上這個能不能幫上我的忙,就算能,我也不會這麼做的。因為你們惹不起的人,我也惹不起。我雖然是和他們一邊站的,但我只是個陰陽先生,靠著手藝賺點小錢,偷雞摸狗的勾當我也做過,但是我不會以此維生,不到萬非得以,我也不會出此下策到去竊魂的。
聽到他說不會用我身上的這個陰人,我還是感到有些失望。看來指望他是沒辦法了,於是我開始說些話,當作告別。我問苦竹先生,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還有那11個靈魂你該當怎麼處置?他說,12個缺了一個,還是最重要最後的一個,先前那11個也就只能各自送上路,白白耽誤了人家一個月的時辰,會好生伺候著的。聽他這麼說,我也放心了,也確定眼前這個人雖然無道,但是還是算有良心。於是我轉身打算離去,他叫住我,說等等,我畫個符給你們。然後轉身走到香案前,用毛筆蘸了硃砂,在黃紙上畫了個符咒,然後走回我身邊,把符咒折成了一個三角形,遞給我和胡宗仁。我有些不解,為什麼這個幾日前還是對頭的苦竹,今天會突然給我們一道符。
他告訴我們,這道符是重慶璧山縣一個劉姓老道自創的,沒有任何打擊的功效,是用來躲避的。我說躲避什麼,他說你們倆現在都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也嘗到苦頭了,我們那圈子人,基本上都認得出你們倆,劉家符相當於讓你們倆的蹤跡在這行裡暫時銷聲匿跡,想要收拾你們的人,即便手捏你們的八字,也沒有辦法在隔空給你們下血咒。
他強調,這是逃生用的,千萬別蘸水。硃砂遇水會花,花掉了符也就失效了。
我問苦竹,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得罪了誰,對方想要收拾我,我帶著這道符,他們就不能跟我玩陰的是嗎?苦竹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眼神看著我大約幾秒鐘,嘴裡再度冷冷的蹦出一句,趕緊給我滾蛋。
我想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話確實不方便說到明處,隔牆有耳,還是明哲保身為是。於是我跟胡宗仁寫過了苦竹,轉身離開了他家。
下樓後,胡宗仁對我說,你不要著急,你身上的陰人和我膝蓋上的血疤,總能找到辦法去掉的。反正大不了就是你被那個陰人搞死我自己也喪命嘛,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白了他一眼,大聲說,謝謝啊!你他媽真是會安慰人!
從魚洞回來的路上,我先後給吉老太、夏老先生還有黃婆婆都打了電話,約他們出來吃飯。一方面大家聊聊最近發生的事情,一方面我也請夏老先生幫我們看看苦竹給我們的那道符到底是真是假。
夏老先生、吉老太和胡宗仁都是第一次見到黃婆婆,在我介紹說這是我所認識的師傅當中,最厲害的下陰師傅後,他們肅然起敬。黃婆婆是個低調的人,也只是嘴巴上唯唯諾諾的應酬著,其他的時間,就基本上只在吃菜了。席間夏老先生是行家,他幫我和胡宗仁鑒定了符咒,說這符咒雖然是沒見過,但是劉家從晚清時期就是在這一代活躍的宗師家族,他們傳下來的東西,應當不假。夏老先生提醒我們,防人之心不可無,符咒戴在身上,若是感覺到和以前有明顯的變化的話,要立刻摘下來燒掉。
好在苦竹並沒有騙我們,那個符,我一直戴到金盆洗手。
那一頓算是吃得清苦,因為黃婆婆和吉老太都是吃素的,我們也就不好意思點什麼大魚大肉,飯後大家聊了聊,胡宗仁也第一次在黃婆婆這個前輩面前說了自己的情況,黃婆婆取了他的八字,承諾會盡可能的幫忙。大家各自分別前,黃婆婆突然意味深長地跟我說了句,你還是要當心,那個苦竹師傅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有陰陽眼的,但是他見到你的第一眼,卻沒有告訴你他看到了什麼,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顧忌或者是他根本就沒開眼,你還是當心一點的好。我應承她我會小心的,因為實際上我也注意到這個問題。從相貌上來看,苦竹眉骨突出,符合陰陽眼的標準,再加上從他的養父口中得知,他從小體弱多病,而這一類人,我們稱之為「中虛」,原本就是比較容易見鬼的一類體質。既然說好分別,將來互不相犯,這些原因,也只能等到下一次遇到苦竹的時候再尋答案了。
夏老先生問我和胡宗仁接下來該怎麼辦,胡宗仁說他打算偷偷回成都去見見他的師傅,因為自從他惹事以來,就很少跟師傅聯繫了,還不敢求師傅幫忙,害怕會挨罵。直到近來他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他才知道原來當徒弟的請師傅幫忙消災也許不是什麼壞事。他對我說,如果他師傅邢崖子能夠替他解決膝蓋的問題,說不定也能夠替我驅散我身上的那個陰人。並告訴我,一有消息,他就立刻回來。說完,對我伸出了右手。
這是我第一次跟他握手,手掌還算厚實有力。雖然我和胡宗仁是在一種非常畸形的場合下相識,但是兩天兩夜以來,我們彼此還是開始接納對方成為朋友,所以我跟他握手的時候,並沒有像老電影裡面高手對決,手上暗暗使勁想要捏痛對方那麼無聊,只是略微用力,表達我對這個新朋友的認可。
我告訴夏老先生他們,我還是暫時先按照以前的方法生活著,如果遇到什麼麻煩事了,就給他們打電話。並且我和胡宗仁約好,每個星期通話一次,因為我們各自調查,如果有新的情況,為了我們共同的敵人,也好互相知會一聲。
好幾天都沒回家,於是我選擇了休息幾天,在家裡好好呆著。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2009年的年底,直到我接到胡宗仁的電話,說他師傅想要見我一面,因為他師傅雖然已經是一個隱退的高人,但是對於他自己的徒弟還是比較關心的。也許是胡宗仁在他師傅跟前說了不少關於我的事,邢崖子師傅覺得既然是徒弟的朋友也就搭把手幫一下,我在電話裡問胡宗仁,你的師傅打算幫我什麼忙?他說師傅不會親自出手幫你,他只是讓我通知你來一趟成都,剩下的事情他老人家自然會有安排的。當天下午我就買了去成都的車票,到達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覺得晚上老人家一定休息得比較早,既然自己是來請求大師幫忙的,自然也不必這麼玩還去打擾,於是我打電話告訴了胡宗仁,接著我在新南門四川音樂學院附近的7天酒店住下。
據說川音出了不少大明星,甚至包括當年那個人見人愛的玉米。我不大關注娛樂類的新聞,因為我覺得那些遊戲不是我這樣的小老百姓操心的。所以當2005年我漫步街頭,看到一群穿著白色T恤,頭髮因為燙了而顯得很爆炸的小妹妹們攔住我,一定要我掏出手機,給他們支持的李宇春老師投票。而我當時還不知道李宇春是誰,於是就弱問了一句,誰是李宇春啊?遭到一陣深深的鄙視。後來我吸取了教訓,開始在網上查詢此人究竟何方神聖,繼而我大感世事無常,一檔好好的超級女聲選秀節目,選了幾個月,竟然選出個男人。
而且新聞媒體對於他這樣一個非常有爭議的選手,給出的結論是,他的聲音非常特別。於是我納悶了,這就好像是教堂的童音唱詩班100個孩子正在深情的演唱,而我突然跑到台上,操著我的農村口音與破鑼嗓子跟著一起唱,你要問誰的聲音最特別,那一定是我。
一直到後來的幾年,漸漸發現其實他唱歌還是滿好聽的,於是開車時在電台聽到他的歌,也不會再換台。畢竟人家付出了多年的努力,說什麼也是要肯定的。
第二天,胡宗仁來接我,我們去了他師傅家。他師傅的地址我實在不會透露,總之住的是那種古色古香的老街道,成都原本是天府之國,對於歷史的保護,比起重慶來說好了不知道多少倍。見到邢崖子師傅的時候,我著實吃了一驚。他穿著一身白衣,夏老先生那種。坐在棋盤前,在我行禮後,他手掌攤開一指,示意我在他面前的位置坐下。問了我一句,會下棋嗎?我開始學著赤壁裡孔明和公瑾的對白,說了句略懂略懂。於是在接下來的半小時裡,我和邢崖子師傅就在一盤棋局中度過。我沒有孔明和公瑾那麼高深的境界,我也無法從棋語中讀懂邢崖子師傅是不是想要跟我說個什麼,因為我理解他目前的處境,他無法多言。慌亂輸掉棋局,才在起身的時候發現了邢崖子師傅身後,一本寫著《中的精神》四個字的書。
我知道這本書,棋聖吳清源的著作,作為一個日籍華人,他的棋藝恐怕當稱天下無敵。卻能夠在棋盤黑白間,找尋一個個道理和精神,不僅包涵了我們中國人的智慧,更有我們的謙遜。對於圍棋我是三腳貓的功夫,輸給邢崖子也是在情理之中,大概是他看我天資不夠,在贏得棋局後,就跟我東拉西扯的閒談了一陣,接著叫胡宗仁打了一個電話,臨近中午的時候,一個40多歲的男人來了,胡宗仁介紹到,這位是尹師傅,他是藏傳佛教密宗的師傅。我恭敬地對尹師傅行禮,胡宗仁又告訴我,我膝上的血疤,就是尹師傅幫我打掉的。還有,幾年前阿壩黑水的那件事,也是尹師傅去解決的。
成都毗鄰藏區,藏傳佛教在佛教中也是非常正宗的,我先前在馬尼干戈認識了一位小活佛,雖然只有14歲,但卻有著超常的智慧。說來慚愧,我是從他口中,才得知藏傳佛教,尤其是密宗人的厲害之處。佛教以隱忍為本,所以一般是不會帶有攻擊性,而密宗人則是他們教義裡的夙衛者,不抓鬼,不打鬼,不超度,不治病。只是終日研究一些梵文及藏文的咒文,以側面干預的方式來阻止那些鬼事的發生。也就是說,他們不會像道士那樣去收妖抓鬼,也不會像我們這樣去尋根問底,他們只是在因與果之間,攙和一下,打亂原本的秩序,因非因,果非果。從而使結果發生改變。論境界,比我們高出很多,他們敬佛祖,卻不敬班禪敬達賴。因為在他們看來,班禪活佛已然在外力的干預下,有些走了偏路,遠離了教義。敬達賴也並不是認可他目前的所作所為,而是認可他對待民族和佛教的態度。聽胡宗仁說,尹師傅是漢族人,只因為年幼的時候就拜在了藏佛門下,後來才低調的替人解決麻煩。本職是一位茶館老闆,身份卻是藏佛密宗的高手。
我們坐下,跟尹師傅仔細說了下我目前遭遇的情況,因為我此刻已經明白邢崖子老前輩叫來尹師傅的目的,其實是假借胡宗仁的口,請求尹師傅幫我的忙,而他,僅僅是做個見證罷了。等到我說完,尹師傅從他的大布袋裡取出一塊連著樹皮,一側卻因為時間關係,發亮發黑的木塊,要我背對著他,脫下衣服。我正驚恐他是否是饞誕我的美色,他說,我給你拍一道佛經到你的身體裡,再來想辦法讓你身上的陰人離開。
尹師傅說,這一道佛經,其用意在於勸誡,不僅是在勸誡我身體裡的那個女陰人,也是在勸誡我本人。他說了,所謂的凡事因果,是在於你起初做了件什麼事,而因此而收穫到什麼樣的結局。例如一個人起早貪黑的工作,他或許是賺了不少錢,但是他也因此犧牲了自己的健康。又例如一個孩子從小學到大學都努力用功學習,他可以以優異的成績考上理想的學校甚至出國進修,接著獲得一份高薪工作,買車買房,但是他卻因此而永遠失去了原本應當擁有的童真。尹師傅講得不算深奧,我想以我的智商還是能懂得的,於是他說的在我看來,只不過是應了老人口裡常說的那句話:久到河邊必濕腳,久走夜路必撞鬼。
撞鬼我是撞夠了,或許某種角度來說,應當說是鬼撞到了我,而不是我撞到了鬼。尹師傅雖然看上去文文雅雅的,他的相貌和穿著都非常匹配成都這座悠閒的城市,他說的這些道理其實我也無數次的自己想過,只不過讓他用一種簡單的口吻講出來,我除了如醍醐灌頂外突然心裡透徹,更是對藏佛密宗深感敬佩。
他開始在我的頸椎下面,肩胛之間用那塊木頭摩挲著,口中念著一些我沒聽過的經文,許久以後,用力一按。就叫我穿上衣服,告訴我已經好了,在拔出那個陰人之前,你可以放心過你的日子。至於那個陰人,確實並非我所能替你去除,因為她在你看來是個果,在我看來卻是因,要除掉她,還得靠你們本門本宗的辦法才行。然後尹師傅告訴我,我畫一個咒給你,你可以刻成木牌什麼的戴在身上,不過最好的方式,就是把它紋在你的身上。
紋身啊,我覺得我是個潔身自好的白嫩小青年,早年唸書的時候收到無敵港片《古惑仔》的影響,我也跟不少社會上的小混混廝混過,他們其中也有不少跟電影裡的男主角一樣,在咪咪上紋了條龍,我卻始終沒有在自己身體上開這樣的玩笑。但是既然尹師傅都這樣說了,我也覺得如果刻成木牌難免會有忘記拿或是保存不善等原因,本來這次和尹師傅以邢崖子的會面都屬緣分,若是弄丟了,我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求一次。於是答應到,好,我會紋的,然後我問尹師傅,是什麼咒?
尹師傅微微笑了笑,說:「不動明王咒」。
第六章 女人
不動明王,我曾無數次的聽說過。在佛教裡,作為五大明王的主尊,密宗八明王的首座,左手金剛索右手智慧劍,共有三眼,雙眼分別呈仰視與俯視,額頭上的眼睛卻是平視,代表著他無時無刻不看著天上的佛祖、人間的百姓、地獄的妖魔。週身火焰如注,膚黑貌醜,衣衫破舊,張牙舞爪。雖然長了一副猙獰的面孔,卻有著智慧與理智的本性。嚴格來說,在我的理解裡,不動明王是一個矛盾的綜合體,他既能夠用智慧的力量感化世人,也能用忿怒的力量斬妖除魔,還能以虔誠的心態高居佛門。在一眾藏佛中,他是一個特殊的尊者,慈愛包容,但又心狠手辣。
在我們的傳說裡,有一個鍾馗,雖然是凡人所變,其性質卻跟不動明王差不多。而不動明王咒,我卻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了,才疏學淺,對佛學更加是個門外漢,好在我是個好學的孩子,於是我不懂我就會問。我問尹師傅,何謂不動明王咒?他告訴我,不動明王咒中的「不動」,是指為佛者,永恆不變的佛性慈悲,「明」特指佛的智慧,「王」則是君臣的姿態,我能管住世間蒼生。「咒」則是用來約束以上一切的法號。所謂「見我身者發菩提心,聞我名者斷惡修善,聞我說者得大智慧,知我心者即身成佛。」是說「佛」萬物皆可為之,但得看你有沒有那種先性,大慈大悲之人,於佛性近,成佛易,大凶大惡之人,需開化去戾,經受煉獄考驗,脫胎換骨後,方可成佛,不管你曾經幹過什麼,只要肯放下過往的作惡,心中永懷善意,佛祖的包容便能夠讓你有所寄托,讓你成為一個心裡徜徉著溫暖的人。不動明王咒,便是以咒為根本,來約束一切。
說得很好聽,但我還是不怎麼明白。尹師傅告訴我,你不是佛家人,不明白是自然的,簡單的說,不動明王雖然有具體的形象,但是他就好像是在每個人的頭頂卻都看不見的大智者,他的咒可以說只有一個字,也能說是有一本書,所悟的深淺,全憑個人造化。接著他笑了笑說,你81年生人,在曆法屬位裡,你是屬雞的,巧合的是不動明王本應是你的守護神,但是並非所有屬雞的人都能夠跟明王結緣。從你剛剛給我的生辰及命重上來看,你是個八字很硬的人,否則你也不會幹這行一幹就是這麼多年,本來你這種就是地缺的命格,也就是說,你不容易穩重,且充滿攻擊性。不動明王是大佛,普通人是背負不了的,若是尋求庇護,未必要找不動明王,但是談到責任和使命,也只有你這樣背的動的人,才能扛起明王想要普渡的佛義。選擇不動明王咒給你,一半是巧合,一半卻是必然。
他這麼說我就明白了,原來八字硬還是有好處的,不枉小時候我媽帶著我去打耳洞破相了,本來只是擔心我的八字硬,容易闖禍,要破相來抵消,卻沒想到我真的會走上這條路,至少我媽當時是一定沒想到的。
尹師傅問邢崖子借了毛筆,畫下一個不知道是藏文還是梵文的咒,把紙折了遞給我,我接過後告訴他,下午我就去紋上。接著尹師傅則跟邢崖子聊了一會,兩人坐下下了盤棋,我跟胡宗仁則站在一邊看著。我卻在心裡反覆嘀咕著尹師傅對我說的話,他的意思是,要去掉我身上的這個陰人,似乎只有用我自己的能力才能夠辦到,不知道他到底指的是什麼,我不是陰陽眼,我也在黃婆婆的阻止下,不能夠親自下陰去,但是黃婆婆是佛家人也不能夠替我根除這個大患,一時之間沒了頭緒,我實在是想不出按師傅教過我,包括多年來我自己的雜學,有什麼辦法能夠順利的拔掉這個陰人,難道真的要逼著我去找到剎無道的人,然後一頓好打以後,逼著他們替我解除嗎?我自問還沒這麼大的本事,儘管苦竹給我的符咒能夠讓那群人暫時制不了我,除非他們放棄了玩陰的這種手段,而是在我必經路上給我製造一個交通意外,想來是不會,那個陰我的人,還指望著我完整的靈魂給他續命呢。
想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胡宗仁不合時宜的碰了碰我,咧嘴笑著說,原來你是屬雞的啊,怪不得那次找苦竹的時候,天天你都起來得這麼早呢!我對他怒目而視,因為我覺得他正在放屁,我起得早那是因為我良好的生活習慣,跟屬相完全無關,莫非屬狗的人就一定得看家護院?屬鼠的人就必須要小偷小摸嗎?
對於剎無道,算是我吃過的最大的苦頭,我雖然痞性十足,但是還是有自己的血性和脾氣的。我可以讓人騎在我的肩膀,但是不容許他在我肩膀上放屁,即便同意了他放屁的行為,也不允許他在我背上拉屎,就算是他真的拉了屎,但是也不要拉稀才對。所以在我跟剎無道糾結的這麼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在無止境的退縮和忍讓,並不是我希望這樣,而是我實在是沒有辦法。幾度企圖反抗卻幾度敗下陣來,怪我自己學藝不精,也怪我的那個臭脾氣,本來打算不招惹誰就自己默默賺點錢,然後安穩的度過餘生也就算了,沒準還在中年時期收幾個徒弟,把師傅傳給我的手藝繼續傳承下去,但是目前這麼一搞,我都不清楚我到底還能看多少個日出日落,賺錢養老,收徒傳技的事情,還是趁早別想太多。
臨近中午,兩位高人還在下棋。可是我餓了,成都的美食向來是我的致命傷,儘管有一次在春熙路附近一家號稱正宗玉林串串香的店裡,從鍋底裡撈起一隻被燙得背殼金黃,拇指那麼大的蟬,於是我壓抑這內心的悲憤,痛苦地擠出笑容對店裡一個年輕貌美的服務員說,妹妹,你是覺得我吃得太素,想給我加點葷菜嗎?那姑娘盯著我用筷子夾起的蟬,遲疑了片刻然後對我說,即使是死亡,它也要鑽到鍋裡來品嚐美味,蟬一般都在樹上的,它肯飛到我們店裡來,說明我們這裡環境很天然,味道很美味。說完她用衛生紙包起我筷子上的蟬,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從那一刻起直到我吃完結賬,她都沒有再出現在我的桌前。我只記得當初被她的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如此強大的邏輯能力,當服務員實在可惜,稍加訓練,沒準她還能成為下一屆的重慶市委書記。
於是我提議,要不咱們先去吃點東西吧,胡宗仁也說是時候該吃午飯了,邢崖子卻笑著對我們說,你們三個去吃吧,我還要打坐呢。於是尹師傅站起身來,跟邢崖子師傅行了一個禮,我也跟邢崖子道別,然後我們三人出門找吃的去了。
席間,我又就關於不動明王的種種不明之處,誠心地向尹師傅求教。尹師傅雖然是個漢人,但是深得藏傳佛教的精髓,他的一番解釋,除了讓我對這個相對而言比較陌生和遙遠的宗教有了多的瞭解外,我還得知了諸如尹師傅這一類藏佛弟子,幾百年間默默地為蒼生百姓所作出的付出與犧牲。在解放前甚至更遙遠的藏人蠻荒時期自然就不必說了,人命低賤,很多人的死都只是家常便飯。自從毛主席解放了西藏,藏人們才真正的做到了翻身農奴,一個由奴隸社會直接進入了現在的文明社會的民族,自然對毛老人家感恩戴德。而說他們文明,卻也不全是,至少在絕大多數的藏區,還保留著最為原始的生活習慣和作息風貌,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寧靜、遼闊,外族其實不便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