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節
胡宗仁這人有個怪癖,不管遇到天大的事情,當他排泄的時候一定是非常快樂的。從第一次跟他一起入廁,苦竹鬧事的那次告別廳之行開始,我就領教到排泄對於他來說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情。所以司徒帶著嘲笑的語氣對我說,這傢伙,明明樓道裡有廁所,他非不去,硬要到斷牆邊上拉「吊崖屎」。
「吊崖屎」是重慶這邊對一種拉屎行為的喊法,指的是蹲在懸崖邊上,屁股懸空,眼睛深邃的眺望著遠方,思考著祖國的過去現在與將來,然後深呼吸,氣運丹田,接著劈哩啪啦。據說這樣做能讓一個人心胸豁然開朗,非常愉快。基於胡宗仁的奇葩個性,我也覺得能夠理解。不過司徒師傅告訴我,正是因為他居高臨下眺望遠方,他才看到底下那些老屋子,因為已經被掀起了頂蓋,只剩下一些牆根。胡宗仁卻發現那些牆根的轉交,在其中一棟房子裡特別像個七星的形狀,於是激動得屎也不拉了就提著褲子站起來,讓司徒過來看。司徒師傅還說,他當時本來也對胡宗仁沒抱什麼希望,卻在湊過去忍住臭味一看後,才發現真的是七星陣。付強那傢伙,竟然可以想到用斷牆轉角來組合七星陣!
於是他們倆就出了那棟廠房宿舍,去了那間老房子。根據位置的判斷,他們在天權牆根轉角的地方看到一個用磚頭蓋住口子的小瓦罐,瓦罐裡面,就放著這個小鐵盒。說道這裡,胡宗仁在一邊得意洋洋的發出那種「哇哈哈哈」的怪笑,我沒理他,打開鐵盒一看,裡面有一根生銹的鐵釘,有一根幼犬的犬牙,我之所以判斷它是幼犬的,是因為大小和顏色,加之我多年身在此行,這點還是能夠分辨出來的。另外,還有一根髒兮兮破破爛爛的灰白色布條,還有一小截桃枝和一張黃色的紙,紙上寫著一段古文:
「正新歲、金雞唱曉。一點魁星光焰裡,這水晶、庭院知多少。鳴鳳舞,洞簫裊。太平官府人嘻笑。道紫微、魁星聚會,參差聯照。借地栽花河陽縣,桃李芳菲正好。暖沁入、東風池沼。」
字跡是硃砂寫的,而且邊緣清晰,還有硃砂的味道,所以這一定是付強親自寫下的。
一般來說,倘若是要埋符下咒,在咒盒裡放入了手寫的東西的話,不管是符咒還是諸如這次找到的黃色紙,它的作用無非有兩個,要麼就是在像天地鬼神表明來意,說明我是要幹什麼,是來求事的,不是來惹事的。或者就是用於召喚。這段古文,看上去不是用來召喚的句子,因為行文顯得非常浪漫獨到。所以我基本能夠判定,這張黃紙的作用,正是付強用來告訴天地鬼神,這個地方埋下的東西,我希望起到如何的作用,希望不要弄錯的意思。司徒見我久久沒搞明白,就從我手上收回鐵盒,然後拿起那張紙告訴我,這一段,是一段宋詞。
他說,這段詞的作者,是一個鮮為人知的宋代文人,叫做柴元彪。他所留下的詩詞並不多見,若非對古文化有深刻瞭解的人,一般是不會注意到這個文匠的。司徒告訴我們說,柴元彪號稱號澤襢居士,一生浪漫成性,將自己多年留下的詩詞著作為《柴氏四隱集》,收錄進了《四庫總目》中,也就是說,他的畢生創作並沒有進入四庫全書,而只是在總目總略提了一些,這也造成大量他的文集就此絕跡。
司徒說,剛剛在等我來的時候,他就一直在研究這首詞的含義。所謂「正新歲金雞唱曉」,實則是在指目前這個時間,因為此刻正是新年的開始。「一點魁星光焰裡,這水晶、庭院知多少」則是柴元彪的自嘲,他認為自己雖然滿腹經綸,但是畢竟其風格在當時的環境下並非大流,於是不討人喜歡,就漸漸被埋沒。魁星本指斗魁四星,而目前我們所在的位置,天權位,在星宮當屬文曲星,文曲星代表著學識,於是柴元彪先自比文曲自誇一番,又把自己比做水晶,庭院不知而自嘲。「鳴鳳舞,洞簫裊。太平官府人嘻笑」也是在說沒有人賞識他,但是後邊玄機就來了。司徒說道這裡,兩眼放出異彩,看得出他此刻對詩詞的造詣早已不是我所能及,而且也感覺得到,他對付強這個人,雖然人品不怎麼樣,其高深的道法相當佩服。
司徒說,「道紫微、魁星聚會,參差聯照。借地栽花河陽縣,桃李芳菲正好。」這是在向天地鬼神提要求了,是要各方神力齊聚,方能「桃李芳菲正好」,司徒說到這裡,指了指盒子裡的桃枝,他說,這個桃枝,應當是在特指「桃花星」,如果一個女人的命宮在文曲,而又沒有桃花星同宮的話,就會是個一無是處滿腹戾氣之人。而放上這個桃枝,就是要它們「同宮」。暖沁入、東風池沼則是付強的目的,東風是自西向東而吹,而這個地方的正東,恰好就是我們幾天前去探訪的天璇位。
司徒講了一大堆,我其實理解得非常有限,於是我問他,天璇位在正東方這有什麼問題嗎?司徒說,你忘記那個女人的墳墓了嗎?它的正面就是面向長江的,那個方向,就是現在的這個位置。我一驚,問司徒說,你的意思是說當初付強選擇這個女人化身厲鬼,其實早就算好了天權的位置,甚至已經計劃好要在這裡寫下這麼一段詞?司徒點點頭,告訴我,所以這就是這個對手可敬的地方。
司徒對我說,剩下的東西我們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來,還是先帶回家再慢慢研究吧。於是我們三人檢查了一下有沒有遺漏什麼東西,臨走時,胡宗仁還特意朝著那個先前放鐵盒的瓦罐裡,撒了一泡尿,當然,依舊得意洋洋,就像一隻在街上跟打架打贏的狗兒,勝利者般的佔領地盤。
回去的路上,司徒在問我,付韻妮今天都跟我說了什麼了。於是我把我和付韻妮的對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司徒。司徒聽後眉頭緊皺,他說他早料到老君洞一帶會出大事,卻怎麼也沒想但姓魏的這群人竟然喪心病狂到只要的地步。我告訴司徒師傅,付韻妮還跟我說,今後有消息會找機會通知我們,好讓我們有個準備,我看她那意思,好像並不希望我們跟他爸爸還有姓魏的拚個你死我活的,而是想要借這個方式,多少替她爸爸贖罪。
司徒歎了口氣說,多好的孩子,可惜了。
我還告訴了司徒,請他幫我拿拿主意,究竟有沒有必要告訴老君洞我熟識的道人,司徒叫我不要著急,再等我們多破幾個星位了再說,到時候大局掌握在我們手上,讓老君洞的道士幫忙,也就胸有成竹得多。我想也是,於是答應了。順便我請問了一下司徒師傅,老君洞的道士手法我是見識過的,跟付強這次的動靜完全是兩個路子啊,他在老君洞附近鬧事,他難道不害怕?司徒師傅告訴我,付強的手法到底出自何處他心裡大致知道,只不過現在還沒到攤牌公開的時候。老君洞則是偏西南道派一些。司徒說,每當我們說道道家,最容易想起的就是全真道、武當道、青城道三家,而如果要追根溯源,老君洞就是屬於全真道的龍門派。
司徒接著說,全真教並非好像金庸先生小說裡那樣飛簷走壁無所不能,他們的祖師是「五祖七真」。其始祖為「少陽」東華帝君王玄甫,「少陽」的弟子是「正陽」鍾離權,「正陽」的弟子則是「純陽」呂洞賓,而「純陽」的弟子又是劉海蟾,劉海蟾的弟子則是大名鼎鼎的王重陽了。
司徒說,王重陽和全真七子自來都是武俠片裡的風雲人物,這七人子馬鈺,長真子譚處端,長生子劉處玄,長春子丘處機,玉陽子王處一,廣寧子郝大通,清靜子孫不二,這些人物都是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也正是因為有了這群真人,才使得道教達到了巔峰的狀態。而王重陽的七個徒弟後來都各自開創了門派,分為遇仙派,南無派,隨山派,龍門派,侖山派,華山派,清靜派,而這老君洞就是丘處機傳下的龍門派分支了。司徒還告訴我,龍門派,本旨「觀天下是以不為,罔世間通達仙山」的宗旨,伏魔抓鬼這樣的手藝其實並非主修,但是其本身分為兩脈,一脈重修心,一脈重修技,到後來,會「技」的,寥寥可數,也大多年歲已高,剩下的就是修心的了。我們此刻的位置,叫做龍門浩,司徒手指向長江對岸,說那一帶,叫做望龍門,我們背後的山上,又是龍門派的老君洞,也許是巧合吧!司徒歎了口氣說,就看看咱們這一路下去,能不能發現這其中的關聯吧。
司徒還說,先前去世的周至清道長,他從3歲開始就在老君洞生活學藝,後來因為文革的關係流離到了成都的青羊宮。再後才重新回來,當了老君洞的住持。所以如果要幫忙,老君洞的道士們估計幫不上太大的忙,這事情還是緩緩再說吧。
車開到接近南橋頭的時候,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付韻妮打來的。我對司徒示意稍微開慢一點,因為我擔心她是不是又有什麼事情要跟我是說,如果要約地方的話司徒還是別開得太快的好。拿起電話一聽,發覺是電話那頭非常嘈雜,就好像是在很吵鬧的街道上一樣。我連續餵了好多聲,付韻妮都沒有說話。於是我心想會不會是不小心碰到什麼鍵了,正準備把電話掛掉。付韻妮在電話那頭輕聲說,你現在在哪裡?能不能過來接我一下?我說我在回去路上了你要幹嘛。她則帶著略微顫抖的聲音說,我,我被人跟蹤了。
我一聽,有些緊張了,我趕緊對司徒做了個把車停下的手勢,於是車就暫時打著雙閃,停在了煙雨公園的路邊。我在電話裡對付韻妮說,你不要著急,發生什麼事了你慢慢說,她輕聲說從老君洞下來開始她就隱隱覺得有人跟著她,出於我們這行人的習慣性,她連續換了好幾趟車,但是每次下車後不久,就還是感覺有人跟隨。於是就一直在南坪附近專挑人多的地方走,因為人多如果是壞人跟隨的話,就沒那麼容易被抓走。
聽付韻妮說話的語速和氣息,她好像正在用一種急促的速度在人群中穿行,而且說心裡話,我一向覺得這個女人天不怕地不怕,用重慶話講,就是個典型的「女天棒」,但是在她的口氣中,我感到她的恐懼和害怕。我問她,你別害怕,你仔細想想,你今天來跟我會面還有什麼人知道嗎?她說沒有了。我問她會不會是你爸爸偷聽到你的電話,或是翻看了你的手機信息,於是他知道了?
「不可能。」付韻妮帶著哭腔說「我爸爸電話打不通了,而且跟著我的,根本就不是我爸爸的人!」
第二十章 打架
付韻妮這話一說,我頓時在心裡設想了幾種可能性。一是付強察覺到女兒會通風報信,於是吩咐手下盯住她。不過介於害怕女兒會發現從而引起警覺,就指派了一些生面孔前去,因為大家都認識付韻妮是誰但是付韻妮不見得認得所有人。同事關掉手機,故意不接女兒的電話。第二則是在付韻妮和付強這撥人身後,還有一群單獨的勢力,他們不但要確保七星陣的完整,還要確保付強不會中途倒戈。而這夥人,就目前所認識的看來,就是姓魏的那群人。得出上述兩種可能性後,我雖然沒有完全相信付韻妮所說的「找不到她爸爸」的話,但是我依舊更傾向於是後面一種可能性。
因為我回想起那日在茶樓裡那個姓魏的廋男人說的一句話,這句話前重慶某位文姓高官也曾說過,「如果他不拿錢替我辦事,那我就會拿錢請人辦了他。」如果說付強跟我是對頭關係,那麼姓魏的跟我則是徹底的「死」對頭關係了。但是姓魏的跟付強,卻僅僅是一個僱傭合作的關係。於是我趕緊問付韻妮,跟著你的那群人是不是姓魏的那幫人?她說她不知道,總之一個個看上去和路人有區別。我再問她你現在在哪裡我馬上轉過去找你,她說她在南平步行街金台出口處,就在那一晚她帶我上山,我接到她的那街對面。我告訴她先到那附近的交巡警平台邊上站著,我馬上就過去接她。
說完掛了電話,我告訴司徒師傅,咱們可能有點麻煩了,現在去金台那裡的交巡警平台,付韻妮這小女孩,咱們得幫一把了。
司徒沒有猶豫,因為他也明白此刻付韻妮對我們來說,和付韻妮對姓魏的那群人來說一樣重要。他發動車子快速前衝,沒有直接從商圈環道進去,而是繞道長江村一帶,在臨近那個交巡警平台的時候,我給付韻妮打去電話,告訴她我們的車牌號,讓她看著了就立刻上車。順便我告訴坐在後座的胡宗仁,讓他靠裡面坐一點,待會車快停下的時候,立刻打開車門讓付韻妮上。
車馬上就到,我遠遠看見付韻妮,她的模樣裡帶著焦急。她自然也看見我們車了,車一剎車到她邊上,胡宗仁就立刻開了門,付韻妮也馬上跳上了車,我對司徒說,開車!司徒立刻轟足馬力開走了,我轉身從後窗玻璃看,我看到幾個穿著不同顏色衣服的男人,正好像突然察覺般的朝我們追趕了幾步,然後停下腳步,其中一個還摸出了電話。正是這樣的舉動,我確信了付韻妮的話,不是她的憑空猜測疑神疑鬼,而是她真的被人跟蹤了。
上車以後司徒問我,現在咱們往哪開?那個時間段,朝著哪裡走都是堵點,於是我告訴他,先下去南濱路,然後轉內環上高速。司徒師傅明白我的意思,我其實是要把車開到高速路上,徹底甩掉那夥人。
司徒開了一段路以後,從後視鏡裡看著坐在後排座位上的付韻妮,說了一句姑娘,初次見面,久仰了啊。這是司徒跟付韻妮的第一次見面,卻在付韻妮如此狼狽的時候。付韻妮依舊驚魂未定,畢竟是個女孩子。我趕忙給付韻妮介紹,這是司徒師傅,西南地區最牛逼的捉鬼道士。因為雖然立場不同,但是司徒畢竟是老前輩,付韻妮的輩分搞不好還沒我高呢,所以在禮節上還是不能怠慢。付韻妮顯然是聽說過司徒大名的人,畢竟她自己也身在此行。不過她並沒有想到我能夠請的動司徒這樣的大師,更不知道事實上這件事情的起因也正是因為司徒早年跟我一起幹的那件事。付韻妮誠惶誠恐的跟司徒師傅致敬,我想大概是起初司徒那句久仰了讓她覺得話鋒不太對。司徒師傅跟付強,都是高人,但是他們彼此大概不認識,或者說,付強會認識司徒,但是司徒就在這之前是一定不認識付強的。他們的區別在於,司徒跟我一樣,是拿錢辦事,在行內算得上是比較高調的一類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才奠定了他自己宗師的身份,而付強是躲在陰暗角落裡隱秘行事的人,作風低調,且手段大多見不得人。人品我就不說了,每個人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只是浪子既然踏上了不歸路,即便是說得再多,都是枉然。
車從江南立交上了高速路,我告訴司徒師傅朝著渝北方向走,路上我又詳細地詢問了付韻妮所發生的情況,我特地仔細問了問她是怎麼開始察覺的,她說本來起初感覺到有人跟的時候她也沒有在意,只是換了幾趟車就可以輕鬆甩掉那些人,直到她在南平步行街下了車,本打算去喝個下午茶,或者逛逛街的時候,從步行街的車道凸面鏡看到身後有兩個手揣在褲子包包裡,眼睛卻看著她,一直跟著她走的男人。大約30歲上下的樣子,平頭,看上去就是那種小混混的樣子。她是內行人,一下就警覺了,於是開始在步行街轉悠,走走停停,那兩個人也跟著走走停停,於是付韻妮就確信自己被跟蹤了,這就給我打了電話。我問她除了這兩個人以外,你還發現其他人沒有,有沒有看上去認識的人?我其實還是有些微懷疑這些人是她父親派來的,因為目前誰也不知道,也就不能這麼早就下結論。付韻妮告訴我,在路過元旦百貨附近的時候也看到了三個人,歲數都差不多,不過一眼就能辨認出是一夥人。我說你怎麼確定的,她告訴我,當她走過的時候,那夥人其中一個對另一個做了個動作,就是朝著付韻妮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那意思就是說,就是這個女孩。而那個時候,付韻妮已經被我通知朝著交巡警平台走了。付韻妮還告訴我,那個揚下巴的人,就是她上車後還追了幾步打電話的人。她說,她之所以這麼肯定不是她爸爸的人,並不僅僅是因為打付強的電話打不通,而是因為即便是自己和父親的立場再不相同,父親也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對待她。付韻妮坦言,在母親去世以後她一度非常叛逆,闖了很多大禍,付強都沒有重重地責罵過她,而是望著她欲言又止,然後歎一口氣後獨自回房默默掉眼淚。話說到這裡的時候,司徒碰了碰我的胳膊,對我說,後面那台銀色的福克斯跟了我們好久了哦!
我趕緊轉身去看,一輛銀色的兩廂福克斯不緊不慢的跟在我們的車後,我讓司徒變速變道,那個車也跟著變速變道,難怪司徒會懷疑。我寬慰他說,高速路只有一個方向,會不會人家碰巧也是走這條路,他搖搖頭說,你別那麼樂觀了,從上大佛寺大橋開始,那輛車就從後面的車流中穿花跟著我,一直跟到現在。那時候,我們的車已經開到差不多要到寸灘了,我也暗暗覺得不對勁,後來一想,倘若要跟蹤,肯定準備充分才行,所以也就不覺得奇怪。我問司徒師傅,接下來怎麼辦?他說還能怎麼辦,找個匝道下了吧,看看能不能甩掉。我搖搖頭說,或者我們找個地方,看看這車裡到底是些什麼貨色。
司徒猶豫了一會,我估計他是認為我要打架了。他一把歲數了,玩玩玄術抓抓鬼還行,說到打架,他恐怕連付韻妮都幹不過。不過他最終點了點頭說,這樣也好,凡是直接點,與其遮遮掩掩,那結果依舊是敵在明我在暗,倒不如把這關係攤開了,各自憑實力算了。接著他問我,你知道什麼地方人少一點,視野開闊一點嗎?我看了看我們目前正在走的那條路說,我知道一個地方,那裡這時候人很少了,我們就去那兒。
那個地方,位於渝北區尖山立交橋通往禮嘉方向,本來就是荒山野嶺,後來因為規劃的關係在那裡修建了一些廠房,不過距離比較遠,人煙相對稀少,途中還有幾個隧道,於是我讓司徒師傅朝著那地方開去,我則給彩姐打電話,說我們大概要晚一點才能回去了,她問我是不是遇到什麼事了,我告訴她放心吧只是點小麻煩我們很快就會解決。
那輛福克斯果然是一直跟著我們,距離略遠,但是我們提速它也跟著追,這表明這輛車上的人,就是衝著我們而來,或者是說,衝著付韻妮而來的。想到這裡,我轉頭看了看付韻妮和胡宗仁,付韻妮大概是預料到我們要幹什麼了,眼神裡還是流露出那種害怕的感覺。估計是她覺得這一切發生的有些突然,突然到連她這種女流氓都有些不知所措。胡宗仁則是坐在一邊玩自己的手機,好像這一切都跟她沒關係一樣。不過我注意到,雖然他眼睛看著手機,卻時不時在用餘光瞟著付韻妮那厚厚黑絲的大腿。
到了那個隧道,我讓司徒刻意放慢速度,然後靠邊停車,車停下以後,我裝模作樣的下車作勢要隨地小便,眼看那輛福克斯越靠越近,最後在距離我們車尾不到10米的地方停下,然後車上面下來三個男人,副駕駛一個,後座兩個,裝扮跟先前追車的那幾人品味相似,就是一般的社會不良混混,他們朝著我走來,我整理了下褲襠,在其中一個人快要走到我身邊的時候,我突然大聲大吼了一句:「你想要干撒子!」
這一招,是當年跟那群狐朋狗友鬼混的時候學到的,因為那段日子,荒唐而可笑,常常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跟那些有過摩擦的人打得頭破血流。當時我們那幫人裡,有個胖子,他比我大兩歲,每次出去跟人幹架都是他衝在最前面,然後我就乘著他跟別人廝打在一起的時候,跳出來冷不丁給人鼻樑上一拳,接著我又躲到他身後去,所我們參與打架的次數其實差不多,但是他比我至少多挨了10倍的拳頭。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突然察覺到一個道理。當有人氣勢洶洶走向你,作勢想要打你的時候,即便是他的表情再凶狠,態度再堅決,此刻在他的邏輯中一定是在想,當他打我一拳踢我一腳的時候,我一定是要用手擋,但是他一定不曾想到過,此刻若是我突然大喊一聲,或者是在他之前先衝上去跟他打的話,那麼他的節奏就亂了,氣勢先就弱了一半。這是經驗之談,可謂百試不爽,但凡出其不意,也就事半功倍了。
果然我在隧道裡那麼扯著黃喉這麼一喊,他是沒有料到的,於是他楞了一下,他身後的那兩個人更是被嚇得站住了腳步。衝在前面的那個人頓時在我眼裡弱了下來,於是我伸出手,左手掐住他的脖子,右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把他扯到我跟前,跟我鼻尖對鼻尖。
他身後的兩人也沒有想到他們明明是要來弄我的,卻被我先動了手,此刻我手上的那個人開始掙扎,不過兩三下我就知道他要是拼蠻力的話,還不是我的對手,於是我抓住他不放,我也沒有動手打他,反倒是他見掙脫不開,脖子又被我掐住,膝蓋一抬,直接踢了我一腳,正中我的左邊大腿靠近盆骨的地方,幸好此人腳法不怎麼樣,否則偏移數寸,那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我見他動手了,氣不打一處來,於是我用額頭狠狠撞了他的鼻樑一下,然後鬆開抓住他衣服的手,朝著他的脖子下面打了一拳,再一腳把他踹開。
這依舊是我的經驗之談,依舊也是那個年代學到的惡習。那時候跟我們一起鬼混的人當中有一個是武校出來的,打算去當兵。是他教我,打架就是要攻擊別人最脆弱的地方,就好像那傢伙那一腳是照準了小小十四踢一樣。鼻樑是人腦袋上最突出也最容易挨打的地方,關鍵是打了還不會出人命,但是會讓人眼淚狂飆一陣,然後非常不舒服。額頭是很堅硬的地方,而且疼痛神經並沒有那麼敏感,所以我一來就用額頭撞他的鼻樑,就是要讓他不爽一陣子。在脖子上喉結到鎖骨之間的位置,非常柔軟,且淋巴眾多,一拳打到那裡,會讓他稍微感到呼吸困難,甚至脫力。而最後那一腳則是大眾踢法,不過我沒他下流,我不會踢他的命根,畢竟人家是個男人,需要傳宗接代,或是傳播細菌。
那人被我踢到地上以後,還沒緩過勁來,另外兩人猶猶豫豫的想衝上來又有些不敢的樣子,這時候,胡宗仁跳下車來,眼睛瞪得圓圓的,嘴上擺了個周潤發的口型,一邊脫下外套,一邊拿出司徒用來鎖方向盤的那個類似球棒的鎖。那兩人見胡宗仁這麼個大塊頭下車來了,手上還拿著傢伙,更加不敢上前來了,胡宗仁則對著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衝上去就開始打。我正打算責備他為什麼要隨地吐痰污染環境的時候,他已經和站著那兩人中的其中一個扭打在一起,另一個則上去幫忙,胡宗仁一個打兩個,明顯吃虧,我就跑上去,於是四個人打在一起。
我依舊是個放冷拳的賤人,我看誰不注意的時候就給他一拳,然後順便踢躺在地上那人幾腳,胡宗仁手上有鐵棒,而且這廝好像生來就暴力一樣,玩命般的打,打到興致高漲的時候,他甚至把那大鐵棒朝著福克斯裡一直沒有下車的那個司機扔去,擋風玻璃成了碎花狀,但是沒有掉下來,我想那是貼膜的關係。胡宗仁還想衝上去揍那個司機,結果那司機是個軟腳貓,趕緊一個倒車,逆行逃跑了。於是胡宗仁撿起地上的鐵棒,繼續開始毆打沒來得及上車逃跑的三人。
那三個人本來就敵不過胡宗仁手上的凶器,見司機也跑了,頓時就氣餒了,於是高叫著別打了別打了。我拉了拉胡宗仁,讓他住手,他一邊喘氣一邊把那鐵棍靠在了肩上,那樣子很像一個眉清目秀的台灣偶像正在宣傳他代言的炸雞腿,然後一副潛規則不過癮般的說,導演,再一次,再一次。(鞠躬了: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我和胡宗仁把那三人湊到一塊,我也在打架工程中臉上被其中不知道是誰抓了一把,本來很想鄙視一下他大老爺們打個架怎麼還抓人呢,但是由於記不得究竟是誰抓的,也就作罷。
其實我是真心很鄙視那些男人打架用些婆娘拳一類的姿勢。我記得在我還沒輟學的時候,有一次學校組織籃球比賽,男生女生都有隊參加,我們男生打球的時候,女生就在邊上加油,整場下來除了籃球拍打的聲音外,就充滿了「哼!」「哈!」「耶!」這樣鏗鏘有力的球員叫喊。但是輪到女生比賽的時候,我們也禮尚往來的去給她們加油,整場卻只聽見指甲和籃球發生刮擦而發出的刺耳聲音,以及那種諸如「啊~」「哎呀~」「哎呦~」這樣的聲音。
所以我討厭抓人的手段,這也是為什麼我小時候常常跟鄰居家的貓打架的原因。
胡宗仁用棒子抵住其中一個人的下巴和脖子之間,一捅一捅的,眼前的這群人裡,胡宗仁比較像是個小流氓,而那三人就像是被打劫的路人。司徒和付韻妮也下車了,付韻妮是女孩,但我估計她打架的事情也幹過,不過終究是要比我跟胡宗仁矜持一些。司徒不可能來跟這些晚輩打架的,況且他也打不過。我沖司徒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你來問還是我來問。他衝我一指說你問就好了。於是我問其中一個人,你們為什麼要跟著我們?
那人不說話,只是用眼神向另外兩個人求助,胡宗仁拿起棒子一棒敲在隧道內側的防火塗料版上,然後他惡狠狠的咆哮道,問你呢!趕緊說!那個人說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就知道今天要盯著這個女娃兒,她走哪我們就走哪不要跟丟了。我問他,誰讓你們做這事的?他咬著嘴唇不肯開口。胡宗仁陰陽怪氣的一笑,走到他身邊伸出手指開始玩弄那人的頭髮,說你要說不說的話我就給你做個新髮型。他還恬不知恥的問那個人,你喜歡光頭還是碎發?
不可否認的是,胡宗仁充當一個惡霸的角色還是非常到位的,我甚至覺得那三人根本就覺得胡宗仁是個心理和生理雙重變態的人,於是害怕了,顫抖著說,是我們老闆。我說你老闆是不是姓魏?他又望向兩個同伴一眼,輕輕點頭。
果然是姓魏的做的。
我想這幾個小蝦子回去以後一定下場會很慘,實話說他們幾個也真算是倒霉的,明明是在跟蹤一個弱小的姑娘,卻莫名其妙挨了一頓打,這還不夠,還遭遇了同伴的無義拋棄,我想他們此刻一定很後悔,當初開車的那個人為什麼不是自己。這時候付韻妮衝過來問,那我爸呢?你們有沒有把他怎麼樣?那人問付韻妮,誰是你爸?付韻妮明白眼前這個小嘍嘍可能不知道這麼細節的東西,但是她不甘心,就開始耳光拳頭的打那個人,於是我再度聽到一陣陣指甲和皮膚刮擦發出的聲音。胡宗仁把付韻妮拉開,付韻妮哭了。我對那個人說,把你老闆的電話告訴我。他一愣。「快點!」我大聲喊了一聲。於是他摸出手機給我翻出了電話號碼。我搶走他的手機,因為我不可能用我自己的手機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