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盛極之時,即便是比起吃陽間飯的會友鏢局也不落下風,就連曾公這種朝廷重臣,想要托鏢,也得親自渡江登門拜訪,絲毫不敢慢了禮數。
我想像可以看到,老一輩鏢師們意氣風發的神采,祖上巍然、豪爽的英雄之風,然而如今這斑駁爬滿青苔的大院,只剩無盡的落寞。
第2章 下馬書
要是他們知道秦家的子孫,堂堂黃泉鏢局的最後一代傳人,連鏢門都不敢踏進去,估計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
其實,從小到大,我一直在逃避,害怕走進我父親的記憶,對那個未知的世界充滿了恐懼與敬畏。這種懦弱、自私,讓我沒法像先輩們一樣,踏上這條充滿死亡與榮耀的道路。
但如今,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不想讓我的母親失望。
「母親,我一定會重振黃泉鏢局,重振秦家的聲威。」我暗自咬牙發誓。
回到了江東,我把想立鏢的事情跟七叔提了,七叔聽了,當場給了我一個爆栗子,「莫腦殼的,幾把不懂,就想走鏢,你當時是喝水撒尿麼?」
我這人平時嬉皮笑臉的,但認真起來,心也是堅如鐵石,「七叔你莫看不起人,凡事不都是學出來的嗎?哪有天生就會的,不走走你怎麼知道我就不行呢。」
我雖然沒走過鏢,但畢竟也是從小耳濡目染,在我看來,走鏢不外乎兩點本事,有身手,明能治人,暗能防鬼,另一點,會看陰司的地圖。
打架,驅鬼,我是不行,但我知道有個人會,而且這人肯定也會跟我一起幹。
看地圖,那就更不用說了,掛在大廳的陰司那幅九幽黃泉圖,從小看到大,我看的比中國地圖還通透,早就爛熟於胸了。
七叔一聽我還有理了,抬手又在我後腦勺扇了一巴掌,「你懂個屁,天下之大,有實力的鏢局,有本事的人多了,但折在陰司鬼路上的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漢,鬼迷心竅,鬼迷心竅,跟鬼打交道哪有你小子想的那麼容易。」
我也是年輕氣盛,一時不爽,出口說,「是啊,像某些人就當了縮頭烏龜,現在只能每天當醉鬼,當個快遞員。」
我話一出口,七叔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跳了起來,血紅的醉眼,狠狠的盯著我,眼神鋒利的像刀子,刺的我生疼。
他真生氣了,盯著我好一會,這才擺了擺手,「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老子這輩子算是欠了你的。」
我從沒見七叔這麼生氣,其實他跟我一樣,都不敢去觸碰我父親的事情。
他是為了我活著,是受父親的囑托嗎?
「你知道你的名字是誰給你取的嗎?」七叔深深的吸了口氣,微微平復了些。
我搖了搖頭,七叔背過身,大口的咽酒,因為喝的太急,他嗆得彎下了腰,那一瞬間,我突然覺的七叔有些老了。
其實七叔年紀並不老,我爸出事那年,他也不過才二十幾歲,如今剛剛四十出頭,然而長年來的飲酒、萎靡生活,他兩鬢已經染上了白霜,臉上永遠掛著青色的鬍渣。
「你名字是我取的,因為你命太硬,命硬則損,傷人損己,而且性情暴躁衝動,所以我給你取名無傷。」七叔說。
我有些呆了,內心很是震撼,原來我的名字是七叔取的。
事實上從小我就跟七叔親近,名義上是叔侄,私底下更像是兄弟、朋友,是以說話也沒有什麼顧忌,但此刻我意識到了,我不該那麼傷害他。
父親的事情,原本就是個難解的局,誰也不知道那趟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七叔說到底也同樣是一個受害者,他失去了兄弟、信仰與動力,過著行屍走肉的日子。
「七叔……」我摸了摸鼻子,那句對不起始終說不出口。
七叔揚起手,示意我閉嘴,返身走進裡屋,約莫十幾分鐘後,他拿出兩張黃紙,上面用硃砂寫了一些奇怪的字,歪歪扭扭的,根本無法辨認。
「你不是想立鏢嗎?拿去,貼在大門上,能不能有識貨的人,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七叔把符紙遞給我,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
我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將兩張紙貼在了快遞店的大門上。
貼好符紙,我問七叔,這上面寫的到底是啥?
七叔白眼一翻,咂了砸嘴說,左邊那一張是你秦無傷鏢主大人的簡歷,右邊是走鏢下貨的明文,俗稱「馬書」。
說到這七叔很無奈的湊在火爐子邊搓了搓手,「奶奶個腿的,我咋覺的替你寫張馬書這麼丟人呢,黃泉鏢局這四個字,可不好擔啊。」
我問七叔,幹嘛要寫這些鬼畫符,這誰看的懂啊。
七叔自嘲的笑了笑,「你不懂,這個是冥文。在看不懂的人眼中,這就是鬼畫符。看的懂的,那就是緣分,走鏢講的就是你情我願,僱主信咱們,是給臉,那再難的鏢也得接著。鏢師,不管走的是陰鏢還是陽鏢,講究的就是一個面子、風骨,這個比命還重要,沒臉的人,是吃不了這碗飯的。」
冥文,就是陰司通用的文字,用於在陰間行走,跟各方鬼神打交道,真正懂冥文的很少,但在任何一家陰鏢局必須至少得有一人精通冥文,否則在陰司寸步難行。
說完,七叔給我扔了一本發黃的舊書,「臭小子,給老子好好看,七天內要看不會,立鏢就不要談了。」
這是本冥文書,上面有很多七叔的心得與筆記。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直處在緊張、激動中,冥文倒好說,我雖然沒七叔那雙丹青妙手,但腦子還算好使,再加上七叔的講解與註釋,幾天下來,我已經基本上能識得大部分的冥文,進行簡單的交流。
到了第七天,我已經緊張的吃不下飯,他奶奶的,也不知道是哪個孫子設立的陰鏢規矩。
開陰鏢局走貨必須下馬書。
馬書有兩種,第一種是立鏢走新馬,馬書張榜七日,若無人問津,只能說立鏢的新馬名氣不夠,實力不強,這時候就該趁早關門,以免成為笑柄,待來年實力增長再下馬書。在老一輩時,但凡有人走新馬,江湖上黑白兩道的朋友,都會像征性的接馬書,下貨開鏢。這時候新立的鏢局,才算是名正言順,下貨開鏢的人則是證明人。
第二種走老馬,一般是上了道的鏢局,貼馬文做生意。老鏢局,有名氣的鏢局是不屑走老馬的,因為他們永遠不缺僱主,有走不完的馬。走老馬的鏢局,多半是沒落接不到的活的,多為同行所瞧不起。
黃泉鏢局,自然不是新馬,但每個鏢局,到了換代的時候都得按照慣例意思下。鏢局走的就是面子,上一代英豪,下一代窩囊廢,不被人待見也是很常見的事情。
但也有例外,在我父親之前,黃泉鏢局因為名氣之盛,成為極少數換代不立新馬的鏢局,只是到我父親的時候,鏢局整體衰落,人氣極低,只得重新走新馬。
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人認識冥文,又願意接下我的馬書,過了今晚十二點,我就要等到來年才能立鏢。
想到父親此刻或許正在陰司備受酷刑,我更是心急的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偌大一個江東,難道就沒有一個明眼人麼?
倒是我的七叔,沒心沒肺的與取快遞的美女打趣著,臭不要臉的問人家女孩的三圍,該喝該睡,完全沒事人一樣。
就這樣,熬到了晚上十一點,眼看走新馬沒戲了,我近乎絕望的關上了大門。
「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七叔沒心沒肺的在一旁歪著嘴叼著香煙,輕鬆的跟著電台哼哼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