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節
這一世的記憶似乎格外的漫長和清晰,想必在這一世一定發生過什麼才會讓葉輕語記得如此清楚,記憶的畫面中在風沙和歲月侵蝕下亦如這破舊不堪的城和葉輕語的容顏一同慢慢蒼老,唯一不變的依舊是那個兵痞,他還是會在亥時風雨無阻的出現,只不過他始終是那樣的年輕和桀驁不馴。
丟下刀押二角酒。
那應該是這一世他唯一和葉輕語說過的話,看葉輕語變化的容顏,想必這句話她已經說了十幾年,或許時間長了一切都習慣了。
那晚戎狄夜襲城破兵敗烽火屠城,兵痞踢開店門持刀闖進來,不由分說抓住葉輕語手往外衝,斬殺敵將推我上馬,他擁她在懷向城外疾馳,第一次靠他那樣近起伏的馬背我想葉輕語能聽見他心跳鏗鏘,滿臉鮮血滴落在她後頸是潮濕的炙熱。
敵軍群兵引馬來追,身後箭雨呼嘯,他加鞭不停斬兵殺將大有萬夫莫敵勢如破竹之勢,後背隱隱作痛猶如尖芒刺骨葉輕語咬牙不語,奔至城外溪谷兩山夾道可容一人通行,他下馬持刀而立指著身後羊腸小道。
「此道出谷往西,遇一河乘筏而過便能周全。」
「你不走?」葉輕語愕然。
「走不了。」
遠處馬蹄破夜火光漸近戎狄已至,他持刀於谷口不動如山,背後數之箭羽沒入身體穿透前胸,他是真走不了,護葉輕語出城他早中箭矢,一路艱辛竟未聽他言語。
葉輕語走到他背後幫他折箭。
「拔不得。」他按在葉輕語手背淺然一笑。
拔了他就沒有氣力再堅持,他沒打算和葉輕語一起走,他是想留在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谷口幫她擋住將至的戎狄。
「你這又何苦。」葉輕語哽咽。
「欠你的酒錢,今天我還你……」他笑,亦如夜花燦爛,胸前鮮血滴落他腰挺的更直,那一刻葉輕語有些恍惚,我想她或許是感覺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那笑容,世世的相守他終將那笑意模糊的印在她記憶中。
「我叫葉輕語。」
「我……我知道……」他持刀的手一抖,嘴角蠕動笑意淒然,月下靜望似乎有話要講,突聞身後戎狄叫囂群戰馬嘶鳴,他轉頭握刀,「走!」
葉輕語在等他未說完的話,看著他後背月色下亦如磐石般剛毅,敵先鋒已至揮刀來襲,他引刀砍殺人仰馬翻谷前留下兩具屍骸。
「走!」他回頭看葉輕語一眼,這一次沒有笑,只是腿上多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他插刀在地支撐自己身體。
葉輕語掩淚而去身後只聽見刀劍相交馬嘶人嚎,乘筏西渡至岸回首見谷中火光忽明忽滅,刀劍之聲不絕,葉輕語跪哭在岸邊忽聞夜空驚雷乍現,漫天蠻雷呼嘯而至落於谷中,整個黑夜被照亮的如同白晝,頃刻間谷中一片寂靜。
王師收疆擴土多年後葉輕語再回到那邊陲之地,依舊在城中開了客棧,名浮生。
每日亥時她都溫上二角酒,然後看著店口,一晃多年葉輕語已經是鬢白如雪的老婦人,他知道那兵痞不會再來,可這個習慣怎麼也改不了。
清明細雨。
葉輕語帶上酒再去那最後見他的未名谷,谷頂有一墳丘是為他堆砌的衣冠塚。
「你這是拜祭誰?」谷頂莊稼人見她每年都來好奇的問。
「一位朋友。」葉輕語顫巍巍的遲暮的坐在墳丘邊。
「你朋友怎麼沒有名字?」
葉輕語愕然,這一世她依舊沒知道他的名字,那空白的墓碑上終究一如既往的沒刻下一個字。
這或許是她最大的遺憾,葉輕語無言以對的把酒擺放在墳丘前,不多不少剛好兩角。
「他是什麼人?」莊稼人唏噓的看著她。
「一個兵痞……一個在這裡為了救我戰死的兵痞。」葉輕語哽咽的回答,直到現在葉輕語還是願意叫他兵痞,我想不再厭惡僅僅是因為親切。
「卓谷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裡出過不少英雄。」
葉輕語看向說話的莊稼人,才知道原來這裡叫卓谷。
「兵痞也會救人?」莊稼人似乎有些不相信她的話,點燃旱煙咂了一口,「幾十年前戎狄破城,據說有一兵爺站於谷底隘口拒敵,一人力戰不退谷口敵兵屍積如山,谷內血流成河就是從那時開始,谷中溪流變成紅色再沒清澈過,敵將不敢靠前命箭手齊射,兵爺身中萬箭竟然屹立不倒,那一仗太過慘烈老天都不忍群雷落於谷中,敵兵甲盡數灰飛煙滅。」
葉輕語聽至頓時淚如雨下,他知道那人是便是兵痞,向莊稼人要來鐮刀,在空了幾十年的墓碑上刻下兩行字。
聞說塞外埋忠魂,
卓谷西出無故人。
刻罷葉輕語引刀破指,鮮血塗抹在墓碑上,亦如當年他笑容那樣燦爛。
葉輕語從夢中驚醒眼角還有未干的淚痕,她抬手手抹去像是做了一場痛徹心扉的夢,那夢變得有些模糊,只記得夢裡自己坐在一個墳丘旁淚如雨下,可忘記那墳裡埋的是何人。
這應該是幾世以後,想必她又忘記了前世的所有,可還是有些殘留的記憶讓她想起過往。
推開窗戶京城繁華盡收眼底,三月春色怡人我信步長街青石,夢中陰霾漸漸消散而去,葉輕語駐步街尾不知道什麼時候這裡開了一間客棧,堂前綠柳紅花庭內幽深古致,抬頭看見匾額上刻著兩字。
浮生。
看著別緻的店名葉輕語有些恍惚,我想她應該記起些什麼,或許那記憶太模糊只是感覺有些熟悉,有一種恍如前世的錯覺,葉輕語遲疑一下邁檻而進,客棧清冷零零散散坐著一些客人,她坐到牆角的空位店小二客氣的過來招呼。
「要點什麼?」
「二角酒……」
葉輕語並不飲酒可不知道為什麼卻脫口而出,她蹙眉久思卻再記不起來。
坐在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到客棧的櫃檯,掌櫃頗年輕有一張俊美乾淨的臉,他抬頭剛好和她對視。
葉輕語臉羞紅避開他目光環顧四周有些恍惚,不知不覺飲盡要來的二角酒,起身才發現出來時閒散竟忘了帶銀錢。
「掌櫃,這支髮釵可否押二角酒。」葉輕語取下頭上髮釵歉意的問那俊美的年輕人。
那人嘴角翹起,他笑,放蕩不羈與世無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