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說完緩緩起身,用一種似乎滿含深意的目光看了張連義父子一眼,拿起倚在一旁的枴杖,出門走了。
第060章 暗恨
  以五爺爺在家族裡的威望,用吐個唾沫就是個釘來形容那是一點都不為過,張連義父子又顯然沒有其他意見。加上虎子死後,家裡人前去運屍的時候發生的那一幕委實透著邪門,大家誰也不想多事,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
  夭亡的孩子沒有什麼所謂的排三、排七之說,到了第二天上午,張家人請個陰陽先生在村北的小樹林裡點個陰穴,就這麼草草將虎子葬了下去。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剩下的,就等著那邊的消息了。
  三天之後的一個中午,小橋頭村來人了。
  張連義被請到村委的時候,一進門居然看到了一輛草綠色的軍用吉普和一輛黑色的小臥車(那時候,農村人管轎車叫小臥車)。在那個年代,小汽車可是絕對的稀罕物,而這種軍用吉普和小臥車同時出現在一個偏僻鄉村,那更是絕無僅有的一件事。不過,張連義並沒有一點興奮的感覺,他反而一下子煩躁起來。因為他本能地意識到一點:這兩輛車背後所代表的勢力必然是他無法對抗的強大,而他們既然把自己叫來,那麼根本不會有什麼其他原因,只能是因為虎子!
  村委辦公室(其實就是他們家以前的正房)門口有兩個兵在站崗——這好像也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張連義走到門口,兩個兵倒是挺有禮貌,一邊一個把他攔住,問清楚他的名字之後,示意他稍等,然後轉身面對房門大聲喊了一聲『報告』,向裡邊的人報上了他的名字。
  房間裡傳來一陣腳步聲,門一開,村長急匆匆地走了出來。他並沒有直接讓張連義進屋,而是神神秘秘地拉著他往旁邊走了幾步,然後猶豫了一會,這才低聲對他說:「連義啊,想必你也能猜得到來的是什麼人,咱就不繞圈子了吧?」
  張連義倒是顯得很鎮定,他看了村長一眼,淡淡地說道:「我知道,有啥事你儘管說就是。」
  天挺冷的,但村長卻一直在擦汗:「連義,這些人呢,是小橋頭村那邊的,你肯定也看出來了,來頭不小,咱肯定是惹不起。其實我也知道,虎子的事你肯定心裡不好受,不過俗話說『窮不跟富鬥,民不與官爭』,你家裡的成份呢,又不太好,有些事該讓步的,還是得讓步,要不然事情鬧大了,恐怕對咱沒啥好處,你說是不是?」
  張連義臉上看不出一點表情:「村長,你說的,是他們的意思?」
  村長點點頭,又忽然搖搖頭,表情有點尷尬:「不不不,我也只是揣摩人家的意思,人家呢,可沒明說。不過,這些人大老遠趕來,那你說還能是啥意思?」
  張連義低著頭尋思了一會,忽然抬起頭盯著村委辦公室的門口說了一句:「我明白了,你轉告他們,這件事呢,我可以不追究,不過嘛,我有個條件。」
  村長頓時來了精神,用手拍著胸脯說:「你說你說,那邊的人說了,只要你能鬆口,不管啥條件人家都答應,一個小小的臨祁,還沒有人家辦不成的事。」
  張連義瞇縫著眼睛,有些戲謔地問:「真的?」
  「真的!你也看到人家這實力了嘛!要錢有錢,要權有權還有槍桿子,能有啥事辦不成?!你說吧!」村長指指院子裡停著的兩輛車,蠻有把握地說。
  張連義居然笑了笑,然後一字一句地說:「我沒有其他要求,你讓他們把這座老宅還有以前這裡所有的傢俱、包括家裡的地還給我,就行了。」
  村長頓時愣住了。他瞅著張連義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連義,你想啥呢?瘋了吧?!」
  張連義又笑了笑:「叔,我沒瘋,我就這一個條件。而且你還可以告訴他們,不管他們答不答應這個條件,我都不會過份追究這件事。俗話說『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事並不是有錢有權就能一手遮天的。」
  村長的臉色很難看,張連義這個條件不但違反了政策,而且還一下子把自己置於了全村人的對立面。且不說張連義家以前的財產已經全部充公並且分到了各家各戶,想要再重新拿回來有多麼困難,就算這事好辦,那麼又有誰去張這個口?還有,他家這座老宅已經改成了村委的辦公場所,也就是說已經是國家的財產,誰聽說過個人能把國家的東西據為己有的?這不完全是笑話嗎?再說,當初張家財產被分的時候,因為張家莊的人其實同屬一個大家族,所以並沒有像其他村子一樣,政策一來,馬上就不管不顧地把他們趕出來,而是留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去建新房,說實話這已經是仁至義盡了:若是按照其他村子的做法,他們建新房的錢都應該被充公後重新分配的。如果村裡有人堅持這麼做的話,那麼恐怕張連義家現在的新家都建不起來,說不定一家人在哪貓著呢!怎麼到了這時候又說這種話?
  不過村長也知道張連義剛死了兒子,心裡難受那是免不了的,說起話來呢,也未免偏激,作為一村之長,這點肚量他還是有的。所以最初的不快過去之後,他又細聲細氣地問了一遍:「連義啊!這種氣話咱就不說了啊!到我這,打住!你仔細想想,有什麼條件?人家那邊說了,錢,你可以可著勁要,甚至你就算想要個一官半職,那也是一句話的事。要不你先想想?」
  話音剛落,張連義忽然笑了起來。只不過他的這種笑比較瘆人:嘴裡『呵呵呵』地笑得起勁,臉上卻是冷冰冰地沒有一點表情:「叔啊,其實呢,我估計你也看出來了,錢,我不缺,東西,我也不缺。您也別管我這錢這東西怎麼賺來的,總之我從沒有做啥投機倒把的事,這一點呢,我想您也很清楚。再者說了,我今年都是快五十歲的人了,一官半職?!開玩笑吧?這皇糧也是我這種人能吃的?剛才我不是說了嗎?那個條件呢,我也就是說說,做不到沒關係,我說不追究就是不追究,你讓他們把心放肚子裡就是。咱就不多說了,孩子他娘現在還安不下心來,我得回去看著。你忙你的,不用為這事為難。」
  說完轉身就走,村長在後邊咋叫都不肯回頭。
  村長覺得有點掛不住,正想跑過去拉他,這時辦公室的門開了,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和一個身穿軍裝的青年男子走了出來,這兩人臉上雖然掛著笑容,但笑得明顯很不自然。那個中年男人抬手叫住村長,稍微沉吟了一下,對村長說道:「張村長,我看這事呢,就這樣吧,你也別追了。你斟酌一下,看看村委有沒有什麼適合連義做的差事,先給他安排一下,辦公室裡的東西呢,就麻煩你給他送去。不管咋說,總是我家的孩子不對,人家不高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啊?你說對不對?咱不能仗勢欺人嘛!好了,公安局那邊呢,我這邊安排,你就負責把這邊安頓好就是了,放心,這事辦好了,啊?你也明白,我不是知恩不報的那種人。就這樣吧,我們先走了。」
  說完,向身邊的年輕軍人遞個眼色,兩個人一前一後,往車上走去。
  村長好像也有點如釋重負,他點頭哈腰地陪著笑,一邊送一邊說:「哎呀!您看這事給鬧得!要不您吃了飯再走?這天都晌午了,吃頓便飯也耽誤不了您多少時間是吧?」
  那個青年軍人表情嚴肅,根本不假辭色,也不說話,直接打開車門上了吉普車,那兩個衛兵也跟了上去。倒是那位中年男子顯得挺和藹的,回過頭擺擺手,笑呵呵地說:「張村長不用客氣,這已經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了。回頭我讓孩子他爹好好地答謝你,啊?呵呵!呵呵!」
  說完鑽進小臥車,一揮手,兩輛車一先一後駛出大門,帶起一陣煙塵,不一會就出了村,一拐彎,消失了。
  張連義回到家裡,依舊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的女人倒是沒說什麼,強子卻迎上前來,詢問父親村委叫他去的原因。本來張連義並不想說,架不住強子固執地跟在他身後一遍遍地問,似乎他已經知道了些什麼一樣。張連義心情不好,於是不耐煩地將剛才的事簡略說了一遍,然後飯也沒吃,一個人又走出家門,不知道去哪散心去了。
  強子看著父親遠去的背影,雙手攥得『咯吧咯吧』直響,鼻翼忽閃忽閃地,胸膛一起一伏,顯見得是在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怒火。他好長一段時間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直到蓮花跑出來叫他吃飯,這才慢慢地轉身向屋裡走去。
  中午的院子裡空無一人,一隻挺大個的黃鼠狼不知道從哪鑽了出來。它無聲無息地穿過小院,從堂屋的門縫裡鑽了進去。
  陽光充足,整個小院裡暖洋洋的,或許是大家都太累了吧?堂屋和偏房裡一隻靜悄悄地沒有一點動靜。
  但吃飯的時間已經過了,張連義卻依舊沒有回來。女人沒有找他,強子和蓮花也好像忘記了父親的存在。總之這個中午挺怪異的,儘管,冬日的陽光難得的那麼明媚,天空中也看不見一絲陰霾。
第061章 這個世界真的有鬼嗎
  「五爺爺,您經歷的事情多,能不能告訴我一句實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張連義坐在五爺爺對面,悶頭抽著煙,憋了很久,終於沒頭沒腦地憋出了這麼一句話。
  五爺爺愣了一下,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了他一會,平靜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這才緩緩說道:「連義,這段時間你應該也經歷了不少事了,關於鬼神,相信你心裡比誰都相信,怎麼還這麼問?」
  張連義也不抬頭,還是固執地接著問:「五爺爺,您別管我經歷了多少,您就直接告訴我吧,您認為鬼這種東西,它們真的存在?而且,是不是它們能夠和人達成什麼交易,更或者說籤訂什麼契約?我覺得前幾天您給孩子們啦的那個關於耿老三夜裡打漁的呱,好像就是這麼一個意思。」
  老人歎了一口氣,猶豫了一會,這才開口說道:「連義啊,我知道你的意思。孔聖人說敬鬼神而遠之,意思就是這個世界是存在鬼神的,不過一般人不能跟它們走得太近,否則在你得到好處的同時,有可能也會付出很大的代價。不過呢,我也知道,如果鬼神要選擇你,那麼你是絕對很難置身事外的。既然你心裡還有疑惑,那我可以再給你講一件咱們鄰村的一件真事。」
  張連義仍舊不肯抬頭,只是悶聲悶氣地說了一句:「您說吧,我聽著呢!」
  於是五爺爺又開始啦呱:
  白日見鬼的事你碰到過嗎?我估計大多數人聽到這個問題會大搖其頭。然而在大柳樹村就有人見過,而且不止一人,是許多人都見過。
  大柳樹村不大,也就百來戶人家吧。村裡有個老光棍,姓劉,具體叫啥名字記不清了,姑且就叫他老劉頭吧。老劉頭一輩子沒娶過媳婦,無兒無女,好像也沒什麼本家親戚之類,可以說一生孤苦。不過由於他本性善良憨厚,也或許是因為孤身一人太寂寞的緣故吧,村裡不論誰家有點大事小情只要他能幫得上忙的,他就一定到場,絕不推脫,而且從不會討嫌,所以人緣極好。農村人都講究個有來有往,所以每當老劉頭遇到點啥事的時候,四鄰八捨的莊裡鄉親門也都願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幫他。
  然而儘管如此,村裡人家誰都有自己的生活,總不可能對這樣一個似乎可有可無的人有太多關注,所以直到有一天村裡發生了一件令人毛骨悚然又瞠目結舌的怪事的時候,村裡人這才突然間想起,原來老劉頭已經十幾天都沒在街上出現過了。
  在老劉頭那間破敗不堪的小院東邊,隔了一條街住著這麼小兩口,還不到三十歲,結婚時間也不長,媳婦呢,懷孕六七個月了,正是夫妻情濃,你恩我愛的時候,所以家裡的男人也很少出門,就在家裡一直照顧著自己的老婆,還有幾頭奶牛、一頭驢,而家裡的主要經濟來源,則是依靠著男人起早貪黑磨豆漿、買豆腐來維持。小日子雖然拮据忙碌,卻也充滿了鄉村夫妻特有的那種恬淡、寧靜的樂趣。
  因為隔得近,農閒時節的老劉頭又沒什麼事,所以就經常有事沒事跑到這對小夫妻家串串門,拉拉家常啦、逗逗悶子了,實在看小兩口忙不過來了,他也時常搭把手幫著推推石磨或者壓壓豆腐包什麼的,而他最喜歡做的事,則是幫著用簸箕從西屋草料房把草料端到南邊的牲口棚裡喂驢餵牛。時間久了,習以為常,有時候老劉頭進了家門,兩邊連招呼都不用打,小兩口做他們的豆腐,老劉頭自說自話餵他的牲口,各忙各的,甚至三兩個小時不搭腔的事也是稀鬆平常。
  話說這一天傍晚,小兩口做好了晚飯,在院子中間放張小桌正要吃飯呢,就看見老劉頭突然晃晃悠悠進了家門。小兩口連忙站起來打招呼,邀請他過來一起坐下吃飯,甚至小媳婦都腆著大肚子跑去把筷子碗拿來了,可誰知道這老劉頭今天反常得緊,打招呼,視而不見,叫吃飯,充耳不聞,就好像根本沒看見他倆一樣,只管自顧自跑到西屋,端了一簸箕草料,顛顛地進牲口棚去了。
  小兩口有點尷尬,轉念一想可能老劉頭心情不好,也可能早吃過了,鄉里鄉親的,人家進了門還幫著幹活,算了,不搭理就不搭理吧,可能待會他喂喂牲口散散心也就好了。
  於是小兩口不再說話,坐下吃飯吧。誰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就有些不對了。就見老劉頭來來回回不停地跑,不大會功夫已經端了十幾簸箕草料進了牲口棚,而且好像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這家男人覺得不對啊!棚裡的料槽就那麼大,牲口也吃不了那麼快啊!咋回事?問他呢,他又不做聲。
  這一下小兩口有點沉不住氣了。小媳婦身子懶,不想動彈,就使眼色讓男人去看看。男人這時候心裡也正覺得奇怪呢,於是放下碗跑到牲口棚門口往裡瞅,這一看傻眼了:料槽裡乾乾淨淨,哪有草料的影子?這時候正巧老劉頭又端了一簸箕草料迎頭走來,男人就想攔住問問,誰知道這老劉頭還是跟沒看到他一樣,只管低著頭往前走。男人伸手要攔,卻只感覺一陣涼風過後,老劉頭竟然已經到了身後,又開始慢吞吞地往料槽裡分料去了!
《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