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第三頭蒼鷹驚慌不已,因為它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從獵手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獵物,自己所倚仗的白頭雕對於鳳竹的攻擊又總是有那麼一線之差,而正是這一線之差,卻讓對方變成了勾魂無常!
  鳳竹手中的長劍上,同伴的鮮血正在四處揮灑,那原本張波瀾不驚的俏臉上,此時竟然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譏諷、一種漠視生死的殘冷和無情。這種表情,這種眼神,不應該是自己這種強大的生物才應該具有的嗎?怎麼這頭弱小的小白狐,原本應該在自己面前瑟瑟發抖束手待斃的小白狐,居然能夠反過來這樣面對自己?!巨大的威脅催生了強烈的恐懼,此時余獲的吹竹聲對它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它奮力扇動雙翅,竟然不管不顧地從白頭雕下方一掠而過,將白頭雕一次志在必得的攻擊化解於無形,然後沖天而起,向著大營外的天空中逃去。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鬼魅般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在鳳竹身後憑空出現,他屈指成爪,動作快如閃電。鳳竹猝不及防,被他雙爪擊中後心,身體頓時如斷線的風箏一般飛出兩丈開外,嘴角血絲滲出,倒地不起,顯然已是受了重傷。
  那人毫不遲疑,雙爪一錯,一躍上前,扣向鳳竹咽喉,空中的白頭雕也隨後撲來,一對閃爍著幽光的利爪襲向她的小腹。
  千鈞一髮。
  勾踐大吼一聲:「混賬!莫傷她性命!」
  那人一愣,隨即收手往一旁躍開,正是許久未見的余殘。但白頭雕卻聽不懂勾踐的怒吼,一雙利爪眼看就要碰到鳳竹的身體。
  馬蹄聲起,三支利箭破風而來,當真是氣勢恢宏,一往無前。最前面的一支箭直取白頭雕抓落的利爪,強大的箭氣將白頭雕碩大的身體帶得翻翻滾滾,直跌出三丈開外方才狼狽落地。第二支箭則是直取余殘咽喉,余殘大叫一聲,閃身急躲,卻是已經來不及了。那支箭直接貫穿了余殘的左肩,餘勢不衰,余獲的身體也倒飛兩丈,踉蹌倒地。
  第三支箭則緊貼著勾踐面門飛過,竟是將余獲口中的空竹一箭擊穿爆開,余獲大叫一聲,四顆門牙隨著血水噴落一地,也是差點跌倒。
  這連珠三箭霸道無比又妙到毫巔,正是陳音手段。
  墨龍彪悍的身軀宛若一道黑色的閃電,眨眼間已經衝到眾人面前。陳音毫不遲疑,翻身下馬一把抄起鳳竹跨上馬背,刀鋒般冷冽的目光在勾踐和余氏兄弟臉上一一掠過。余氏兄弟目光閃爍,但勾踐卻依舊負手而立,臉上毫無愧色。
  陳音此時心中翻江倒海,當真是說不出的難受。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當初捨死忘生中心追隨的大王,那個禮賢下士、謙恭有禮、連一口飯、一杯酒都要跟他們一起分享的大王,居然會突然間完全變了模樣。是自己錯了?還是這人世間本就如此?
  強忍著心中撕裂一般的痛苦,他在馬上最後向勾踐躬身施禮:「大王,『弩擊』教頭陳音、『手擊』教頭鳳竹,就此別過。從此隱居山野,此生不復相見,告辭!」
  說完撥轉馬頭,拍馬便走。
  秋風吹動著大營中處處林立的旌旗,那個曾經叱吒風雲的雄壯背影正在漸漸遠去,地面上,是一行刺目的血滴蜿蜒伸展,顯得那麼孤獨、那麼落寞、那麼淒涼。
  文種的馬隊迎面而來,這些曾經同生共死的鐵血兄弟默默地下馬,默默地注視著他們曾經的教官,鐵血無情仍有情啊!他們眼底的留戀是那麼深、那麼重。但男兒無言,此時此刻,他們又能說些什麼?
  眼看著陳音的身影越去越遠,人群中忽然有一個人翻身上馬,大叫著向他追去:「兄弟們,陳將軍待我恩重如山,如今將軍有難,我長弓必將誓死追隨!兄弟們,他日有緣再見了!」
  馬蹄聲疾,三人兩馬轉眼間消失在漫漫的長草裡。
  人群無聲地散去,勾踐雙眼望天,一張長臉上竟慢慢泛起了深沉的笑意。他回過頭緩緩走向大帳,嘴裡喃喃低語:「陳音,鳳竹,這吳越之地盡屬我有,你們,能走到那裡去?」
  ……
  大江奔湧,孤帆遠影。雙乳峰下,桃林間落英繽紛,竹林中凝紫深碧。眼前美景依然,然而懷中伊人去時巧笑嫣然面若桃花,歸來時卻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物是人非卿猶在,如真似幻紅塵悲。將軍百戰身未老,紅顏一日色已衰。馬嘶風,歸去來,夜涼如水男兒淚,未見晴川舟自回。
  陳音離開越王大營,帶著鳳竹和長弓一路向雙乳峰趕來。路上非止一日。雖說一路上陳音對鳳竹悉心照料,但那余殘所練鷹爪之力霸道之極,若不是鳳竹本體毛皮對此類物理攻擊有著天然的防禦能力,加上她深諳吐納調息之術,內息深厚,遭遇攻擊時自然而然能夠產生反應,進行無意識的卸力和反彈,恐怕只是這一抓之力,就足以使她皮開肉綻,死於非命了。然而儘管如此,鳳竹遭此重擊卻也受了極重的內傷,而陳音雖然也武功精強,卻完全不懂狐族的修行之術,他在路上對鳳竹所做的護理,那也只是勉強能夠維持她的生命而已,卻阻止不住鳳竹傷逝的日漸沉重。等到三人趕到雙乳峰下之時,鳳竹竟然已經不能維持人形,逐漸在陳音懷裡化成了一隻毛色純白的九尾狐。
  陳音之所以不辭勞苦,星夜兼程地帶著鳳竹趕回雙乳峰,就是因為他知道鳳竹的族人們在此隱居修行,而且那位族長法力深厚,稱得上是一位真正的狐仙。若是找到她,或許鳳竹還能有一線生機。
  兩人帶著鳳竹穿過桃林,進入竹林深處,沿著那條鵝卵石鋪成的林間小路趕到那座瀑布下的深潭時,眼前的景象卻是讓他們卻是大吃一驚。只見潭旁空地上到處血跡斑斑,數十隻毛色各異的狐狸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顯然已經是死去多時了。
  陳音暗叫不好,一種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他小心翼翼地將鳳竹放在潭邊一個乾淨的角落,囑咐長弓仔細看護,然後一個人繞過水潭,從瀑布後邊走了進去。
  這是一個幽深的石洞,進口狹小,但裡邊卻是一個極為寬闊的空間,就像一座巨大的地下宮殿。在這座大廳周圍,佈滿了大大小小的洞口,裡面暗道密佈,九曲迴腸,堪稱是一座天然迷宮。而這裡,就是鳳竹自小長大的老家了。
  洞中光線昏暗,陳音剛剛走到大廳入口,一個虛弱的聲音已經傳入耳中:「是陳音嗎?鳳竹呢?別把她一個人丟在外邊!……危險!」
第071章 遇伏
  聞聲之下,陳音一喜一驚,那聲音非常熟悉,正是這片狐族領地中的族長花姑。
  借助洞口微弱的光線,陳音終於看到在大廳角落中一個非常隱蔽的洞口處,一隻火紅色的九尾狐病仄仄地臥在地上,毛色乾枯而雜亂,顯得非常虛弱的樣子。
  他正要向前,卻見那只九尾狐吃力地抬起頭,用一種急促的語氣說道:「音兒快去,外邊危險!別把鳳竹一個人留在外邊!」
  陳音正要答話,洞外已經傳來了長弓憤怒的叱喝聲。陳音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實在沒有想到,這片世外桃源一樣的隱秘世界,居然也終究淪陷於血腥殺戮之中。
  他來不及多想,一轉身,三兩個起落間,已經出現在洞口瀑布之下。透過那一掛宛若輕紗的水簾,就見水潭上方赫然有十餘隻蒼鷹正在低空盤旋。長弓手持弓箭,一柄長刀已經出鞘,就放在手邊的一塊岩石上,他肩頭血跡殷然,對面不遠處,兩頭蒼鷹一隻身首異處,一隻咽喉被利箭洞穿,而在竹林深處的某個地方,絲絲縷縷的吹竹聲隱隱傳來,陳音一聽便知:那是余獲兄弟到了!
  陳音心下恍然:由於自己帶著受傷的鳳竹行動不便,這余氏兄弟竟然趕在自己前邊趕到了這裡。他們在殺戮了鳳竹大多數的族人之後,可能是察覺到自己的到來,所以沒來得及清理現場就隱藏了起來。當然陳音心裡非常清楚,這些人這麼做的目的,一個是想斷絕自己和鳳竹的退路,一個是先下手為強,消滅自己的後援。想到這裡陳音不禁一陣後怕,自己明明已經看到了洞外那一幕淒慘的景象,更明明知道以越王的性格絕對不會輕易饒過自己,更不會放過鳳竹,自己居然還粗心地將鳳竹和長弓留在外邊面對顯而易見的巨大風險!
  自己這是怎麼了?往日的冷靜沉著到哪裡去了?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方寸大亂:鳳竹受傷生死未卜、越王的寡情薄意、文種的欺騙,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變化已經完全摧毀了他對於這個世界的觀感: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真的?還有誰,真正值得信任和托付?
  吹竹聲頻率忽變,如淅淅瀝瀝的秋雨般從空中飄落。水潭上方鷹唳驟起,數十隻蒼鷹盤旋著排成一行,竟然非常狡猾地採用了輪番轟炸的戰術,向下方的長弓發起了攻擊。長弓的箭術雖然也是陳音所教,但一來受天資所限箭術未臻一流,二來這些蒼鷹並不肯近距離攻擊,全都是稍沾即走,不給長弓使用長刀的機會,長弓一個人既要照看身邊的鳳竹,又要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全方位攻擊,一時間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怒火填膺。陳音當然清楚,這些蒼鷹絕對沒有這樣的智慧,隱藏在暗處的余氏兄弟才是他們真正的對手。面對這種敵暗我明、敵強我弱的不利局面,陳音終於不再留手。
  他伸手從腰上摘下連弩,一連十支短弩穿過瀑布疾飛而出。身為越國第一『弩擊』教頭,陳音的射術與長弓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水潭上方鷹唳陣陣,翎羽亂飛,十支弩,十頭鷹,當真是箭無虛發。
  空中的蒼鷹陣腳大亂,亂紛紛往上飛起。竹林中,吹竹聲戛然而止,陳音甚至隱約聽到了余獲氣急敗壞的怒吼聲。陳音的反應何等之快?他不假思索地棄弩摘弓,一系列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支長箭穿出瀑布鑽入竹林,一閃即逝。
  竹林中傳來一聲驚叫,緊接著遠處一片枝葉一陣亂晃,顯然是有人正在快速逃逸。
  陳音此時已經顧不得追擊,他縱身越過水潭,一把拉起長弓,然後俯身抱起地上的鳳竹迅速進入山洞。
  花姑——那只紅色的九尾狐已經從藏身處爬了出來,只見它身上傷痕纍纍,脊背上更是有一道抓痕深可見骨。它仰頭看著在陳音懷中奄奄一息的鳳竹,一對美麗的大眼中淚如泉湧:「孩子,老身當初好言相勸,你卻始終不聽。這爾虞我詐的人族世界,豈是咱們狐族能夠涉足的?如今你重傷歸來,我們的族人也因你而慘遭滅門,你……你可後悔了嗎?!」
  陳音滿面愧色,雙膝一曲,『撲通』一聲在花姑面前跪了下來:「花姑,此事因我而起,與鳳竹無關!您要打要罵都衝我來,鳳竹……鳳竹她……她也不想的!」
  花姑的歎息聲,在空闊的大廳中顯得幽怨而無奈:「音兒,事到如今,我就算怎麼怪你,又有何用?自古狐族多情,一旦遇到自己可心的人兒,那必定是如飛蛾撲火一般生死相隨。花姑也是過來人,這種事又怎會不懂?只不過……只不過鳳竹這丫頭雖然天資聰穎,悟性過人,在修行一途中堪稱出類拔萃,只是她太過單純,根本不懂得人族與狐族完全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而音兒你呢,又太過淳樸善良,懂得人心險惡,卻又喜歡輕信他人。像你們這樣的性格,又怎麼能在紅塵俗世中長久立足?故此老身當初才會極力反對你們出山去輔佐那個什麼越王。老身那時只是不想你們受傷啊!可你們……」
  或許是感受到了家的氣息,昏迷已久的鳳竹這時候竟然幽幽醒來。她抬眼看著眼前的花姑,眼裡的淚頓時止不住地流了下來:「花姑,您……您這是怎麼啦?姐妹們呢?她們……她們都去哪了?」
  花姑長歎一聲,默然不語。
  鳳竹此時也已經意識到了不妙,她費力地抬起頭,看著陳音問道:「大哥,你快說,家裡到底怎麼了?」
  面對此情此景,陳音這鐵一般的漢子也不免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他極力穩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微笑道:「鳳竹,你別急,姐妹們見你回來高興,所以……所以都跑出去……跑出去……」
  他一時間無法自圓其說,只好沉默下來。
  鳳竹雖然單純,但她和陳音相處多年,對他的脾氣性格可說是瞭如指掌,此時見到他這吞吞吐吐的樣子,再看看花姑不但和自己一樣恢復了原身,而且還身帶重傷,轉瞬間已經明白過來:「你們別瞞我!一定是……一定是勾踐!他……他找到這裡來了對不對?!花姑您的道行最高,您都傷得這麼重,那姐妹們……姐妹們……」
《狐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