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
見他發愣,強子娘得意地笑笑,衝著他伸伸舌頭挑逗地問道:「怎麼了?都老夫老妻了,沒看過啊?!」
張連義兩眼發直,喉結上下移動,使勁嚥了一口唾沫,猛地站起身伸手就要來抱:「沒看過!真沒看過!來來來!先讓俺抱抱再說!」
強子娘手疾眼快,『啪』地一聲把丈夫的手打開,一扭身從他身邊閃了過去:「死鬼!這青天白日的,也不怕人看見?看你那饞貓猴急的樣子,夜裡還吃不夠啊?!」
張連義也知道這時候蓮花已經快回家了,當然也不好過於糾纏,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妻子走了過去,一雙冒火的眼睛卻很久都沒從女人那一扭一擺的小屁股上摘下來。
然而,等到張連義走進堂屋,心裡的那種湧動卻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房間裡煙霧繚繞,供香的香味瀰漫了整個房間,炕洞中,神龕裡擺著那塊放好了玉墜鑰匙的骷髏石板,六個木人箭手也重新佔據了各自的位置,他們,都在望著張連義,臉上帶著嘲諷的笑容。
天遊子道人的話在他耳邊響了起來:「你們家住著人、狐兩位鬼仙,不能驅逐降服,只能設法封印。而封印的關鍵是一道門,一道『鬼門』。如果你能找到這鬼門並且交給我,我就能把它帶回道觀,請師兄弟們一起合力作法,將其永遠封印。那兩位鬼仙沒有了出陰入陽的通道,那它自然就不能再影響你的家人。時間一長,你妻子和女兒自然就能重新魂魄穩固,恢復常態了。記住!一定要找到『鬼門』並且設法拿出來交給貧道,勝敗在此一舉,千萬小心行事!」
張連義向門口看看,南屋廚房裡已經傳來了生火做飯和強子娘哼唱的聲音。他快步走到炕洞前,打開自己的人造革皮包,正要伸手往炕洞裡掏摸,卻聽背後傳來一陣歡快的腳步聲,蓮花已經在門口叫了起來:「爹!俺回來了!你在幹啥?」
張連義歎了一口氣,停下手轉身抱住撲過來的小女兒,滿臉寵溺地在她的鼻子上捏了一下:「小淘氣,回來不去找你娘,就知道纏著爹胡鬧!」
蓮花撅起了小嘴,不樂意地扭動著身子:「哼!爹,俺啥時候胡鬧了?你不樂意跟俺玩,俺去找娘去了!」
說著掙脫張連義的懷抱,賭氣地把書包往炕上一扔,然後一擰頭跑了出去。
張連義鬆了一口氣,轉身又向炕洞湊了過去。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摸到骷髏石板的時候,身後居然又響起了強子娘那柔媚中透著陰冷的聲音:「他爹,你這是要幹啥?!」
張連義一愣,連忙打哈哈:「沒幹啥!沒幹啥!我看這石板上有點灰,想拿出來擦擦。」他回過頭,就見強子娘左手拿個蒜臼子,右手握一個蒜錘,而蓮花則拿了兩頭大蒜,娘倆並排站在身後,正用狐疑的目光看著他。
強子娘嘴角一彎,還沒說話呢,一旁的蓮花卻已經叫了起來:「爹撒謊!娘,爹在誑咱呢,他肯定是想偷石板出去賣錢呢!」
或許是童言無忌,然而這童言出現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之中,卻透著那麼反常。蓮花,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她怎麼會說話如此直透人心,而且對於父親,竟然沒有絲毫的顧忌。
好在強子娘並沒有接茬,而是略不經意地說了一句:「小孩子胡說!這家裡的東西都是你爹的,他想拿啥,還用得著偷?他爹,這些事你就別管了,我在家也沒啥事,等你上了班,俺會捯飭的。你先剝點蒜,搗點蒜泥,今天中午咱吃涼面。」
說完放下手裡的東西,若無其事地轉身走了出去。
……
夜涼如水。一輪圓月在星際白雲間緩緩穿行。風過處,蘆葦搖曳,周圍是一片颯颯的枝葉摩擦聲,和著此起彼伏的蛙聲蟲鳴,靜謐、幽深、廣袤如一個無邊無沿的夢境。
一條狹窄的小路從腳下一直往前延伸著,逼仄而幽暗。前方是一個窈窕的背影,搖曳生姿如一隻暗夜裡撲扇著雙翅的飛蛾。那是一種銘心刻骨的誘惑,如死亡一般神秘黑暗沒有窮盡的探索。張連義很累,但他卻感覺有一種異乎尋常的快樂。就好像這種追隨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唯一的使命,而這種使命,必定會帶給他最為璀璨最為激情的、一場以生命為代價的焰火。
「小連義,你這個死沒良心的小冤家!快來呀!快來呀!」那簡直是來自天國的天樂綸音,有這個聲音的地方,就算是深夜裡廣袤無垠的蘆葦蕩,就算是幕天席地的荒草場,那也是他夢寐以求的極樂天堂!
等等我啊!我來了!
前方有燈光,搖曳如豆。燈光盈滿了一間小小的廂房,一張柔軟馨香的大床。那個窈窕的身影在床前悠然轉身,一襲長衫飄然落下。脈脈含情的注視裡,那個夢中飄搖的女子已經為他準備好了一切,他,還在等什麼?
誘惑是難以抗拒的,可為什麼他的腳步竟然開始踟躕?門開著,而她在等,在等一場入侵和馳騁,她是他早已征服了的一座城。只是這門太熟悉了,熟悉得讓他害怕。他彷彿記得,只要是這門出現的地方,門內的情景總會出現一些讓他難以預料的變化!
這到底是一扇什麼樣的門?記憶似乎被困在了某個角落,他努力地尋找、摸索,卻總是難以捉摸。
女子是著急了嗎?生氣了?她含情的目光開始變得陰冷,那張美得讓人窒息的俏臉也開始扭曲變形。她忽然張開小嘴。小嘴?!那張小嘴上下頜竟然完全分開了,血淋淋的,露出了兩排尖利如錐的獠牙。那蘊含了他無數美好嚮往、觸手溜滑的肌膚呢?怎麼瞬間長出了黃色的長毛?兩隻有著黝黑鋒利的指甲的爪子倏地從門裡探出直撲面門,腥臭撲鼻!
皮子山!張連義大叫一聲往後便退,然而腳下卻是一片溫香軟玉一般的柔暖。他在無邊的恐懼和綺麗中仰天倒下,眼角餘光同時看清了兩件事:骷髏鬼門和滿面柔情的小表嬸。
『喋喋』的怪笑與柔媚的呼喚、刺鼻的腥臭和誘人的體香相互交織;尖牙利爪、污穢的長毛,還有觸手的柔滑和充滿了彈性的肌膚,同時刺激著他的神經,這是一個怎樣充滿了矛盾的陷阱?香艷嗎?恐怖嗎?銷魂嗎?詭異嗎?兼而有之吧!反抗還是順從呢?沉淪還是逃離?或許死亡,就是一場最讓人沉醉的艷遇吧。
是進入了皮子山還是小表嬸的懷抱?張連義的腦子裡一片昏沉。他幾乎已經喪失了所有的意識,他只知道,眼前的蘆葦蕩已經消失,那座骷髏鬼門已經在身後關閉。
那就隨他去吧!他閉上雙眼,緊緊地抱住了一具光滑的身體。或許,他睜開眼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會消失,也或許,這一切都將變成現實。
第105章 消失
一連串溫熱的水滴無聲地落下,潤濕了他的面頰。「小連義,你總閉著眼睛幹啥?是把我忘記了嗎?還是根本不想看我?」
那是小表嬸的聲音,透著刻骨的幽怨和哀愁。那一瞬間,張連義彷彿看到了那座小巧精緻的農家小院,月白風清,一個嬌俏的人兒在夜風中倚門而望,因思念而生的寂寞一如這搖曳的蘆葦蕩般無邊無際,星際流雲下,春風夏雨秋嵐冬雪,這一切甜美的天工又如何?心事已枯黃,放眼望去,處處便是哀鴻遍野。
張連義心裡忽然升起了無盡的酸楚和甜蜜,他鼻子一酸,竟差點流下淚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更何況是如此紅顏?有人疼,有人想,人生如此,夫復何求?自己還有什麼放不下、看不開的?『一晌貪歡生如許,三生孽緣情似癡。』佳人不負,我又何避刀斧?
他猛地睜開了雙眼。
眼前是一張盈滿了哀怨的俏臉,宜嗔宜喜;懷裡是一具柔軟馨香的胴體,深情蜜意。皮子山呢?那一對黝黑尖利的爪子和滿口的獠牙呢?鼻翼間沒有了腥臭的味道,只剩下了那種如蘭似麝的淡淡體香。
此處已是巫山,不知朝暮,卻有雲雨。生命的燃燒向來激烈而又迅速,雲收雨住之後,碧翠滿目,絢麗的彩虹橫過天際,總讓人留戀、把玩不足。
張連義渾身汗出如漿,他帶著無盡的迷離抬起頭來,卻突然發現眼前的一切又發生了變化。那張柔軟的大床不見了,自己身處之地竟然明顯是一口巨大的石棺。棺頭上一燈如豆,青白的燈光從半開的棺蓋旁映射下來,光線昏暗而陰冷。
他心裡一驚,條件反射一般猛地爬起身低頭看時,這才發現腳下竟是一副乾癟得只剩下皮包骨的一具女屍!張連義腦中一暈,差一點癱倒在地:難道剛才那一番激情四射的纏綿,竟然發生在自己和這樣的一具女屍之間?!他腦子裡一下子回想起了剛才的那些銷魂之極的細節,不由得一陣反胃,也顧不得害怕了,一俯身趴在棺材邊上,『哇』的一聲吐了起來。
然而就在此時,腳下的棺材底部忽然響起了一陣熟悉的輕笑:「嘻嘻!小連義,你咋啦?是不是昨晚吃壞啦?你看你這麼大人了,怎麼吃個飯還這麼不小心?」
張連義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因為那個聲音不是別人,正是剛才和他纏綿悱惻的小表嬸,與此同時,一隻冰冷刺骨的手已經抓住了他赤裸的腳踝,而且,這隻手正在一寸一寸地往上移動!
張連義大叫一聲,本能地一抬腿企圖掙脫,眼睛已經不由自主地向腳下望去。
眼前的一幕幾乎讓他瞬間崩潰:那具女屍只剩下一層干皮的臉竟然在笑!兩排銹跡斑斑的牙齒之間,那條乾枯萎縮的舌頭就像是一條黑色的蟲子般不停地蠕動著,而且還探出來舔了舔嘴唇。尤為可怖的是,女屍的上半身正在緩緩坐起,由於皮膚已經和棺底石板相互黏連,在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嗤嗤』聲中,它背後的肌膚像紙一樣被撕了下來,露出了一副白森森的骨架。那雙剛剛還給予了他無限銷魂的手,正沿著他赤裸的身軀一路往上,眼看就要摸上他的小腹!
張連義一聲怪叫,那聲音在他自己的感覺裡已經完全不似人聲。他拼了命地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掙開,身體一翻跳出了石棺。
石棺之外是一座空闊的墓室,四周是清一色的長條青石砌就的石牆,高約三米。在他正前方也就是石棺棺頭所沖的方向是一座石門,飛簷斗拱,竟是氣勢非凡。
幸運的是,這座巨大的石門開了一條大約半米的縫隙。此時的張連義根本沒有其他想法,他腦海裡只剩下了一個字:跑!
「小連義,你個小死沒良心的,你跑啥?!褲子還沒穿上呢!就翻臉不認人啦?!」
身後,石棺中那種『嗤嗤』的撕裂聲已經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咯咯』、『卡卡』的怪聲。張連義不用回頭就能想像得出,那很明顯就是骨骼摩擦還有骨骼與石棺相碰的聲音。最要命的是,前面的那座石門,此時竟然開始無聲無息地在慢慢合攏!
怎樣的銷魂能夠抵禦這種恐懼?張連義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跑吧!就算那石門背後等待他的是皮子山的鋸齒獠牙,那也總好過身後這具腐敗的乾屍!
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識,張連義也不敢回頭去看,他毫不遲疑地向著石門快步跑去。就在石門即將關閉的一剎那,他瘦長的身體緊貼著兩邊的石門擠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