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強子娘靜靜地看著小表嬸,並沒有打斷她的話,但她臉上的表情卻漸漸地變了:「飛霜,看來你是鐵了心要與我為敵了?!」說話間她身上的衣衫無風自動,身上頓時生出了一種逼人的氣場,聲音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孤傲而冷冽,完全是一副睥睨一切的模樣。
小表嬸乜斜了張連義一眼,掩嘴一笑,媚態橫生:「師父您這是說什麼話啊?我是覺得吧,您老人家都在地底下睡了那麼多年了,還有將軍一直陪著,再說現在已經沒有了鬼門的阻隔,您和將軍可以朝夕相對,恩恩愛愛,那小日子多美啊!幹嘛一定要再跑出來遭累?有徒兒我替您看著場子不就得了?」
強子娘歎了一口氣,眼底閃過一絲刻骨的落寞:「飛霜,你想錯了。千年之前,千年之後,我一直都沒有想過要留在這裡,所以我也絕對不會跟你爭什麼。我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引領我和將軍回歸雙乳峰的契機和人選。我的家不在這兒,我的仇人不在這兒,你又何苦這般處心積慮地與我作對?」
小表嬸冷冷一笑:「沒錯!師父想什麼,我當然知道。不過,你想回家,你想報仇,當然就要有人幫襯。但是你想過沒有?如果你不出現,你身邊的這些人就都是我的屬下,你走,他們自然要跟你走。我苦苦經營了千百年才有了今天,你覺得這公平嗎?!而且,小連義可是我這許多年來唯一一個真正喜歡的男人,我不允許任何人搶走他!就算是師父你,也不行!」
強子娘臉上神色不定,她轉頭看看張連義,嘴裡的聲音忽然又變成了強子娘:「他爹,你怎麼說?」
張連義愣了一下,隨即搖頭說道:「我哪兒都不去,不管千年之前老張家和護家仙有過什麼約定,這千年之後也該取消了。我的家就在張家莊。現在我也不求其他的,我只求你把強子娘還給我,把蓮花還給我,我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就行了。至於小表嬸,雖然咱倆有過那麼一段,但是畢竟你有我表叔周長功,以後咱還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井水不犯河水為好!你們看這樣行嗎?」
他這話一說,不遠處的周長功臉上倒是露出了一絲喜色,但強子娘和小表嬸卻是異口同聲:「不行!」
話音剛落,兩個女人互相對視,小表嬸忽然說道:「張連義,這樣吧,我替你把蓮花搶回來,然後再跟你那個什麼表叔周長功離婚,他可不敢不聽我的,這你放心。以後你就跟著我,咱倆一起修行,雙宿雙飛,你看怎麼樣?」
這次輪到不遠處的周長功大叫:「不行!」
小表嬸回過頭,狠狠地盯了周長功一眼:「不行?!這事你說了算嗎?這麼多年老娘陪著你這個蠢貨,你也該知足了!再敢多嘴,小心我讓它們撕了你!」
說著用手指了指那幾頭殭屍。
那些殭屍隨著小表嬸的動作一起向周長功轉過頭,眼裡紅光閃動,張開的嘴裡也同時冒出了一股股腥臭的黑氣,發出一陣『呵呵』怪叫。
周長功臉色一變,惡毒地看了張連義一眼,低下頭不做聲了。
小表嬸也不理他,回過頭,臉上又是春花般的微笑:「小連義,你看咋樣?」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自從白頭鷹王的魂魄進入他的身體之後,張連義再看到小表嬸,雖然也有些微的衝動,但心裡卻再也沒有了當初那種遏制不住的激情。更有甚者,當看到她看著自己的眼神裡那種急切和熱絡之後,他心裡竟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了一個念頭:「賤貨!騷狐狸!」
不過儘管如此,小表嬸的提議還是讓他有些心動。他心裡在想,如果能把老婆孩子都奪回來當然最好,如果不能,那先借助小表嬸的力量把蓮花奪回來,也是好的。至於強子娘,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因為不管怎麼樣她都是成年人,而且照以往的經驗來看,自己不順從護家仙的結果,往往都是自己的孩子遭殃:虎子是這樣,強子也是這樣。他腦子裡忽然想起了自己以前去東橋村看過的戲文《借東風》裡的一句話:聯吳抗曹。
很明顯,如果把自己、護家仙、小表嬸三方勢力比作劉備、孫權還有曹操,那麼自己現在無疑便是勢力最弱的劉備。自己要想立於不敗之地甚至是有所作為,那麼聯合一方對抗另一方應該是最好的選擇。護家仙這一方不用想了,她們是想要吞併自己的曹操,眼前唯一的辦法,似乎就只剩下了聯合孫權——小表嬸一方來對抗護家仙,這樣才能給自己留出斡旋的機會。
想到這裡,他把牙一咬,也不管強子娘和周長功那或傷心或惡毒的眼神,衝著小表嬸點點頭說:「好!咱們一言為定!」
小表嬸笑得含情脈脈:「小連義,算你還有點良心!放心!你跟著我不會吃虧的!我一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比神仙還舒服!咯咯咯……」一邊說,一邊還不忘向他遞了一個千嬌百媚的媚眼。
強子娘臉上的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來,但這種黯淡轉瞬即逝,她隨即仰頭輕笑,嘴裡又是護家仙的聲音:「自古妻不如妾,妻不如偷,嘿嘿!看來糟糠之妻是比不上這偷來的新鮮了啊!唉!這天下男子,還有誰比得上陳音大哥那般情種?呵呵!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陳音大哥,千年之前的那場仇恨暫且放過一邊,現在我只求能和你回到雙乳峰下,紫竹林中,做一對生死不離的神仙眷侶,你說,好不好啊?」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刻骨的柔情,在場的所有人、鬼、妖仙都不禁為之動容。
第126章 亂鬥(3)
夜色中,強子娘身不搖,口不動,一縷淒婉纏綿的歌聲卻已經在朦朧的月光下幽幽怨怨地響了起來:「月下竹花風,清秋萬里明。長髮及腰鏡花紅,無風三尺浪,隔岸聽濤聲。深閨不忍聽,絲絃不了情。妾意遙鍾天山雪,弓開如滿月,伴我踏沙行。雨霏霏、雪如席,不念鄉關人何在,萬里歸來,香車渺渺,牆內春花卻凋零……」
這歌聲如霧如煙,絲絲縷縷在樹林中飄飄蕩蕩,像綿綿秋雨一般緩緩、緩緩地滲入每一個生靈的心田。蛇仙姥姥、黃大仙山村老太、鬼仙楊大膽、周長功和他身邊的那兩頭大狐,甚至包括皮子山還有蓮花,都不由自主地被這歌聲中濃濃的悲傷之意所感染,眼中落淚。
歌聲中,張連義的目光落在強子娘身上,他忽然記起了夫妻之間曾經有過的那些溫馨、浪漫、激情、纏綿,眼前的強子娘柔弱而無助,一雙毛茸茸的大眼睛在夜色下閃爍著無窮的希冀、無邊的柔情。
眼前的場景忽然間變了,所有的人和物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然後,眼前是一個張燈結綵、洋溢著濃濃喜氣的房間,那張掛著大紅帳子的雕花大床上,端端正正地坐著一位蓋著大紅蓋頭的新娘。
窗外,仍然有嘈雜的勸酒聲隱隱傳來,張連義忽然覺得醉了,不是因為酒,而是因為房間裡飄蕩著的那種女性特有的、淡淡的體香,還有,那雙白皙的、如蔥白一般的小手,正在向他傳遞的那種不安、嬌羞、緊張、期盼、矜持還有嚮往和渴望。
他笑了,有一點緊張,也有了那種只屬於年輕人的血脈賁張。現在的他,就彷彿感覺自己成了一匹春風中的孤狼,正有一片蒼莽的草原,正等待著他去馳騁和征服。
他有些急不可待,但他的潛意識裡又在想努力地保持一種優雅和成熟。於是他開始慢慢地向前走,向前走,他要撩開那一層朦朧的紅紗,他要拉起那一雙充滿了誘惑的小手,相攜一生一世,風雨同舟,三生石上。
然而,為什麼內心之中有一個聲音正越來越清晰地阻止他的腳步?不對啊!眼前的這一幕,為什麼如此的熟悉?他用力甩甩頭,眼前的一切忽然間從他的視線裡剝離開去,他忽然意識到,那是多年之前,曾經的自己。
那一襲紅裙和身披紅花的自己迅速遠去,他心裡一陣刺痛,眼前忽然出現了強子娘那翕動的一對紅唇,還有滿臉繾綣的笑意:「他爹,你咋啦?在想啥呢?」
張連義心中一片迷茫,竟是渾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懵懵懂懂之中他下意識的說了一句:「他娘,天不早了,睡吧?」
說完上前一步,正要去拉強子娘的手,卻聽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女聲:「師父,您老人家可真是寶刀不老啊!這『攝魂』之術,竟然連白頭鷹王也給套進去了!」
一陣清風拂過,張連義和強子娘之間忽然間多了一個人。小表嬸的手輕輕巧巧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一仰頭,吐氣如蘭:「小連義,咋啦?還沒醒過來?就這一會兒,就把剛才答應我的事給扔到脖子後頭去了?」
張連義驀地清醒了過來。他腦海中一陣高亢入雲的鷹唳聲沖天而起,一種莫名其妙的被愚弄的感覺油然而生。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正要伸手去推開小表嬸,卻見她高聳的胸脯一挺,臉上似笑非笑地說道:「咋地?!饞啦?!」
張連義一愣神,這才發覺自己的手掌竟然無巧不巧地推向了小表嬸的胸脯。他老臉一紅,連忙縮回手,用力抽出自己的胳膊往後退了兩步。
就見強子娘臉色鐵青,從牙縫裡擠出了三個字:「不要臉!」
小表嬸回過頭乜斜著眼睛看了她一眼,臉上笑容依舊,似乎根本不以為意。
強子娘更加憤怒,只見她往後一撤身,伸手從姥姥手裡接過蓮花,然後對張連義說道:「他爹,你到底走不走?」
小表嬸的臉色頓時變了:「想走?把蓮花留下!」
強子娘鄙夷地看了她一眼,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小表嬸,這是我的閨女,憑啥給你留下?!他爹,咱回家!」
小表嬸不再說話,她往身後一招手,那頭渾身火紅的狐狸一俯身,揚起頭,鼻尖沖天發出一聲尖利的吼叫,緊接著一紅一白兩道影子一掠數丈,直接從張連義頭頂越過,向強子娘撲來。身後,在那十幾頭殭屍帶領下,無數的貔子、黃鼠狼、毒蛇、老鼠頓時也黑壓壓地撲了上來。只有周長功臉色陰晴不定,站在那裡磨磨蹭蹭地沒有動窩。
樹林裡登時亂成一團。
強子娘身後,兩個老太太看起來動作緩慢,卻是在間不容髮之間將一紅一白兩頭狐狸給截了下來。一條粗如水桶的巨大蛇尾閃電般掠過強子娘的頭頂,向那頭白狐迎頭擊落。而那位山村老太則是不慌不忙地舉起了煙袋鍋猛吸一口,然後一口夾雜著火星的濃煙化作一隻張牙舞爪的黃鼠狼,直接向那頭紅狐狸撞了過去。
皮子山厲叫一聲,帶領了一窩貔子還有身後的那些黃鼠狼等等也加入了混戰,不過他並沒有去和對面的同類交手,而和那位楊大膽聯手,一起對上了那十幾頭白毛殭屍。
原本涇渭分明的兩個陣營攪在一起,在張連義眼裡那些貔子、黃鼠狼什麼的全都長得一個模樣,他根本分不清那些是小表嬸這邊的,哪些是強子娘這邊的。他沒法幫也真心地是不想去幫助任何一方,現在他只想盡快把蓮花搶回來,然後回家。
混亂中,小表嬸的注意力好像都被吸引到了那攪成了一鍋粥的戰團當中,強子娘抱著蓮花緩緩後退,從張連義身旁經過的時候輕輕碰了他一下,然後當先向樹林深處走去。
張連義此時的心思全都在蓮花身上,雖然也清楚眼前的強子娘很難說就是曾經的那個陪伴了他大半輩子的女人,但他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了她的身後。畢竟現在的強子娘還有自己的意識,他只能選擇相信,眼前的這個女人不會真的傷害蓮花,甚至有可能在偶爾的清醒狀態下把蓮花交給他。
只不過他卻沒有認真想過:就算是他把蓮花搶了過來,他又能帶著女兒去哪?回家?那幾乎等於是回到了零點。不回家?去哪?難道真的跟著小表嬸走?張連義此刻忽然感受到了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真的就能憑借白頭鷹王來保護蓮花,從護家仙手裡扳回這一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