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我有心把門關上,讓它好好品嚐一下這個滋味。
只可惜門下面的水槽已經散出縷縷白霧。看來,過不了多久,霧氣就會蔓延開來。
我不敢耽擱,背著桃花往遠處跑去。這條隧道已經走了兩遍了。
來的時候越走越寬,越走越高興。回去的時候越走越窄,越走越悲傷。
走到那直徑一米左右的圓洞的時候,我見桃花仍然是一副癡癡呆呆得模樣,只會跟著人機械的往前爬。問她兩句話,也答非所問,只會念叨:「對不起,對不起……」再問,乾脆就流下眼淚來了。
我心裡這個著急啊。不會是嚇傻了吧。聽說嚇傻了的人只要用力打兩個耳光就能回過神來。
我往手心裡啐了一口,搓了搓手,打算給桃花來上兩下。不過看見她嬌滴滴的臉蛋又有點下不去手。罷了罷了。我長歎一聲,傻了我就養你一輩子。
我把桃花背起來。在鼠洞裡一點一點往前鑽。速度之慢,可想而知。這一趟真是爬的一步鼻涕一步淚。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傷感了。總覺得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有一天順當過。
不斷得有人欺負我,不斷地有一些厄運。我能強撐到現在,並時常能在亂糟糟的草垛上曬著太陽笑出來。全是靠著大條的神經、強迫式的健忘,或者真如阿進所說:活脫脫的阿Q精神。
現在我終於有了希望。我有了桃花,美麗活潑,喜歡我尊重我。我剛剛要打算重新做人。耍盡小聰明把桃花娶到手,然後和她好好過日子。
可是,可是,桃花卻變得癡癡呆呆……
我突然覺得這是上天的惡作劇。貓抓老鼠的遊戲。讓你剛剛看到生的希望,瞬間又打入地獄。
我在洞裡一邊爬一邊自怨自艾,擦眼抹淚。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吼叫。
我聽得心驚:完了完了,黃鼠逃出來了。
我速度加快,加緊向遠處逃。
手腳不停,腦袋裡仍然亂紛紛得:怪不得這裡的老鼠挖了那麼大一個鼠洞,八成是給黃鼠準備的。我們倆給人當槍使了,打開石門,放出黃鼠。然後這群老鼠有了大王,從此以後稱王稱霸……
我有心回身除了此害,做一個造福萬民的大英雄。但是這種不現實的想法只是一閃而過。現在當務之急是逃命。誰愛做英雄誰做去。
黃鼠鑽這種洞最是順手,一會它衝過來,我倆怎麼也得掉幾斤肉。
身後的吼聲一波波傳過來,看來它已經離我們越來越近了。聲音傳達前面,突然弱了很多。我拿手電往前一照:洞口近在咫尺。外面就是那個巨大的石室了。
我心中一陣狂喜。抱著桃花探出頭。向下望了望。下面也就兩三米高。如果是我自己,跳下去打個滾就好了。但是現在帶著桃花就很不方便。
但是時不我待,黃鼠的吼聲越來越近。我回身拿手電一照,正好看見它的獠牙帶著血絲映著手電昏黃的光猙獰無比。
我把心一橫,抱著桃花跳了下去。
這個動作真是完美。我把桃花抱在胸前,然後屁股著地。
我掉到那堆白骨上,一根斷骨正好扎進我的屁股裡。我疼得一抻脖子,但是沒叫出來,就被桃花砸得閉住了氣。
我摸索著拔出那根斷骨。幸好它大半截埋在下面,否則能把我給扎穿了。
我掙扎著想爬起來,但是摔得眼冒金星,筋骨欲斷,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這時候,我感覺到頭頂上一陣陰風。
童子男的反應。也只有童子男才有這麼快的應變能力。
我忍痛抱著桃花就地一滾,在一瞬間移開三尺,堪堪避開上面掉下來的那東西。
我扭頭,正好和那東西面對面。原來是那只巨大的黃鼠。
它看起來精疲力竭,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只有四肢還在微微抽搐。看來,剛才從上面一躍而下已經耗盡了它的力氣。
它全身被霧氣腐蝕得皮開肉綻。一身金燦燦的黃皮只剩下十分之一不到,而且全都零零落落,像破爛掛在身上。我歎了一口氣:這件刀槍不入的鼠皮也毀了。
鼠頭已經能看見骨頭。鼠腹早就破了,裡面的零碎在體外掛著一部分,其餘的,估計在奔逃的過程中就丟了。
我倆大眼瞪小眼得看著對方。像兩個廝殺久矣的死對頭。此時離得這麼近,只要動一動小手指頭就能殺死對方。可偏偏誰也動不了。
那些站在圈外的白鼠、紅眼鼠、以及灰毛鼠。全都不顧禁忌,紛紛越過骨頭堆成的界限。圍在黃鼠身旁,像是下屬在看望病床上的老領導。
突然,我的小腿疼了一下,像是針扎。我以為是幻覺。緊接著又有其餘的地方開始疼。我心中想到:「難道是這些鼠子鼠孫開始攻擊我和桃花了?這時候咬死我們,可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啊。」
還沒等我抬起頭來看情況,就聽見身旁的黃鼠發出一聲慘叫,從地上一躍而起。
我心中大驚:哥們被腐蝕成這樣了還能蹦起來?
我還沒佩服完,黃鼠就重重摔倒在地上。剛才的一躍只是迴光返照而已。
這時候我身上無處不痛,我抬頭,看見石壁上的洞口開始飄出一縷縷白煙:腐蝕一切生物的白霧又來了……
這下完了,我掙扎著想跑。可根本掙扎不起來。說實話,我身上的傷並不重,但是已經使脫力了。
我這才明白為什麼老鼠們不敢走進白骨的範圍之內。估計,白骨就是霧氣所能達到的最大範圍吧。
我護住桃花。這時候護與不護已經沒什麼區別了。等我被腐蝕成一堆白骨的時候,桃花恐怕也難以倖免。
黃鼠本來就已經命不久矣,這時候被霧氣一侵,全身潰爛的更快了。這時候,我看見老鼠們紛紛從我頭上跳過,成群結隊的爬上石壁,直衝到噴出霧氣的那個洞口前。
他們一個摞一個。互相交疊著擠滿了整個洞口。這是要用生命把洞口堵住嗎?
霧氣被堵在裡面。越來越濃。它們慘叫著,聲音淒厲無比。但是誰也不肯退縮。死完一波,有更多地老鼠補上。
老鼠們死前的慘叫在這裡迴響,被四周的石壁彈回來,與原聲混在一起。我覺得這聲音如有形質,它塞滿了我的耳朵。
終其一生,我都不會忘掉這種慘叫了。也不會忘掉眼前的老鼠們,競相赴死,轉眼變成一堆枯骨的慘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