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一定是出來時累壞了。」暉兒遞來一杯熱茶,我才發現自己是躺在滇池小屋的沙發上。
「我昏過去多久?」介於以往的經驗,比較關切這個問題。
「從你飄在水上打呼嚕開始計算……」S在電腦前壞笑道,「大約不到半小時左右。」
「跟林岳學什麼不行,盡學他損人的調調。」
「切,我學他?他那點功力還不及我一半!」
莫炎搖了搖頭,閃到一邊研究起地圖來,暉兒笑著勸著我和S,小屋的窗外透入一片燦爛的陽光。
……
下了火車,沿公路向北直上。曲靖通往沾益的道路並不長,但卻因不久前暴雨造成的泥石流阻塞了路面。
莫炎到附近人家打探了下情況,便帶著我們自山路步行前進。一路景色怡人,氣溫舒適,一直壓抑緊張的情緒漸漸地舒緩開來。
「唱山歌勒~~」我興致勃勃地拉開嗓子來了一句,可一時間卻忘了歌詞,後半段一下卡在了喉嚨裡。
「王三姐,麻煩你輕點,我怕把狼招來。」S撇嘴道。
「唱山歌勒,這邊唱來那邊合,那邊合,山歌好比春江水也,不怕灘險彎又多嘍彎又多~~」高亢的歌聲傳來,莫炎在前面且歌且行地唱起了這首傳統山歌,嗓音雖不算動聽,但略帶沙啞的歌聲別有一番韻味。
眾人聽著歌聲漸漸平靜下來,一路行去腳下輕鬆無比,這感覺像是在經歷一次假期旅行,早已忘卻了那紛紛擾擾的古史謎團。
日頭西斜,山路雖不崎嶇但始終影響了行進的速度,望著漸晚的天色我們不禁加快腳步希望盡快找到一個村落歇腳過夜。
遠處露出一個樓角,稍顯疲勞的眾人不由精神一振,但走到近前卻發現是一座矗立山間的孤樓,外觀格局看去似乎是雲南常見的吊腳樓。
樓前有一窪淺淺的水池,上面那小巧的竹棚似乎是為了遮擋陽光和落葉。掬起一捧清冽的池水,痛飲數口,沁人心脾的清爽帶走了不少的疲憊。池邊落著稍許樹葉,微風拂過間,葉片飄動散開,青石鋪就的地面光潔乾淨。
「這樓裡有人住著。」S望著樓上輕輕飄動的炊煙,用力吸了吸鼻子,「好香的味道。」
莫炎點了點頭,帶著大家從一邊的竹梯走上了樓。
竹樓的門半掩著,門邊放著一個粗瓷罈子。莫炎並沒有叫門,而是隨手揭開壇口封蓋,摸出幾張紙鈔塞進壇內,在我們奇怪的眼光注視下,推開竹門自顧走了進去。
跟進門內,三個裝束各異的男子正圍坐在中間的圍爐邊燒煮著食物。靠裡是一張大的有些誇張的竹床,一名中年漢子正倚在上面吸著煙鍋。
見我們進來,這些人都抬起頭來,或招手或點頭地打著招呼。
「這是什麼地方?山間自助旅館?」S一邊笑著點頭,一邊低聲問莫炎。
「是遠道來的漢族朋友哦。」圍爐邊離我們最近的老漢搭話道,「這是我們雲南山裡的竹樓子,寨子裡的鄉親建的,乾肉、鹽巴、辣子都有哈。」
旁邊的兩個男子一併點頭,起身友好地遞過幾塊烤好的肉來。噴香的肉食引得我們飢腸轆轆,當下也不客氣,各自抓過大嚼起來,口中不住讚好。
原來這竹樓是遠處寨裡的村民建造的,專給過路投宿不便的行人住宿。主人在屋內放一些乾肉、油鹽、柴米、辣子任行人食用。行人次日離開時,在屋外的罈子放下一些錢鈔作為報酬,數量卻是自己衡量的。純樸的民風習俗讓我們嘖嘖不已,相比自私自利的都市人而言,這裡似乎還在路不拾遺的堯舜時代。
屋裡的四個人都懂漢語,交談溝通卻也不成問題。最先招呼我們的老漢叫老田,布依族的老獵手;一旁頭上帶著繡花白頭巾的小伙子叫巖虎,傣族人,是村裡的農戶;腰裡配著長刀古銅色皮膚的壯漢叫巴查,景頗族人,是去沾益走親戚的;而倚在竹床上抽煙鍋的中年人叫曼林,侗族人,是個販賣滷肉的貨郎。
老田祖上是沾益一帶的獵戶,靠打獵為生,獵過豹子、人熊、山豬之類的猛獸,傳到他這一代,卻已沒有什麼機會去發揮家傳的本領。不過常年出沒在深山老林中,老田的閱歷倒是十分的豐富。茶飯之餘,大家便坐在圍爐邊上,聽他講起各種趣聞經歷,濃重的鄉音中滿是神秘怪誕。
巖虎聽得有些入神,不時地與S和暉兒爭著提問,巴查則一直嚴肅地示意他們不要打斷老田的故事。莫炎一直望著窗外的天空,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問題,對圍爐邊的故事絲毫不感興趣。我摟著暉兒,靜靜地聽著,也許是這些天來經歷的事情太多,總覺得故事中的情節和之前的經歷似乎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曼林不愛多話,一直默默地抽著那根粗大的煙鍋,只是在氣氛高漲的時候才裂嘴笑笑,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月牙子到山邊上咯,大家都歇了吧。」老田看了下窗外,停住了話頭。
「老田,再說兩段撒。」巖虎意猶未盡道,「那山上的女伢子是不是仙女唷。」
「冒角的牛犢子胡想甚麼?!」巴查在巖虎頭上拍了一掌,「月牙子靠山邊不睡瞌睡,日頭上來爬不起,姑娘不會喜歡貪睡的老虎。」
一片善意的笑聲中,巖虎漲紅著臉壓滅了圍爐的餘燼。曼林磕了磕煙鍋,順手掃淨了那張寬大的竹床。
「啊呀」,暉兒低呼了一聲,牛仔褲上蹭到了一片污漬,身邊兩個斜靠的袋子油膩不堪,透出一股醃鹵的味道。
曼林忙不迭地道歉著,原來那是他販賣剩下的鹵豬頭,放置時收拾不當溢出了油膩。
暉兒看了看我,苦笑了下,毫無私密處的屋內,這麼多男子面前也不方便替換弄髒的褲子,但那油膩卻又濕的厲害。
「鹵油不怕哈,把些爐灰抹在上頭咯。」老田笑著讓暉兒坐下,捧了些爐灰堆在油漬上,示意她抹開。
暉兒將信將疑地抹著爐灰,又照老田的說法將灰拍去,褲子上只留下一塊灰色的痕跡,那些濕油竟全幹掉了。
曼林支吾著拿著塊布巾,在一旁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暉兒諒解地笑了笑,示意已經沒有大礙。
寬大的竹床足以容下十個人並排躺著,屋內的八人自然是寬鬆有餘。S睡在靠牆的一側,暉兒緊貼著她躺下,我、莫炎、老田、巖虎、曼林、巴查依次相鄰睡臥。
「哎,人老咯,腦殼像漏了水的瓢子。」老田歎了一聲,想起什麼似的說道,「大伙睡前摸一哈身邊人的腦殼,說幾句話哦。」
睡覺前摸頭?這是什麼民俗習慣?不僅我們,其餘的三人也發出了疑惑的聲音,似乎這並不是人所周知的傳統。
「這片寨子外頭的山裡經常會有搬頭屍搬人頭哦。」老田的語調變得古怪起來,「這東西會混在趕路的人裡頭哈,趁人睡瞌睡的時候搬了腦殼給自己用。」
詭異的說法在老田的渲染下充滿恐怖的意味,漆黑的屋內似乎陰冷了起來,竹床連著幾下顫動,看來被嚇著的不止我和暉兒兩人。
「老田,莫要嚇人撒。」巖虎鼓足勇氣問道,「搬頭屍沒的腦殼哦,大伙都有撒,摸個啥子唷。」
「嘿嘿,你吃的鹽巴少,就是不曉得這裡頭的道道哦。」老田繼續營造著恐怖氣氛,「搬頭屍會障眼法,用其他東西裝在脖子上當腦殼,圍上頭巾,沒的光的時候才會變成原來的樣子。」
眾人一陣無語,各自心中揣摩著老田方纔的話,心裡早已相信了大半。
「老人的經驗比戶撒刀還珍貴。」巴查開口就是一句諺語,「大伙照著做咯,從漢族朋友那裡開始吧。」
「暉兒,你的頭髮摸起來真柔順,最近用什麼牌子的洗髮水啊?」S倒也聽話,立刻照辦,只不過這對話還真……
「呵呵,哪有你說的那麼好。」暉兒被逗樂了,小聲道,「都三天沒洗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