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李氏暗暗羞愧,卻覺得當時肚中飢餓的實在難以忍耐,那種要命的感覺,沒辦法說的清楚。羞愧之中想起孩子的事,急忙問:「老王大哥,娃的命魂找到了沒有。」
「知道在那了,不遠。」
老王帶著李氏來到一處水潭,猛然站住,回頭使勁拽了把李氏然後向前一推,李氏跌進水潭,只感覺全身一冷,猛然打了個激靈,再一睜眼已經是在家中了。林老實正愣愣的看著自己,她全身寒冷,扭頭朝老王看去,就見老王身體猛地一抽,上半身直愣愣的立了起來,蒼白的臉上有著一絲潮紅,猛然張嘴,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第十四章 招魂
人間,冥界,陰陽相隔,行走陰陽兩界耗得是心神體魄,老王每次走完陰差都得休息上至少一個月,饒是這樣,短短幾年也讓他變得跟個老頭也似,這一夜來來回回走了三次,已是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
這口血吐在地上好大一灘,老王毫無血色的臉頓時又蒼白了幾分,人像是老了幾歲,林老實急忙上前扶起老王,駭然問道:「老王大哥,沒……沒事吧。」
老王搖搖頭,右手顫抖著伸進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裡面放著幾顆黑乎乎的藥丸,看上去沒什麼稀奇,卻自有一股淡淡藥香,老王含了顆藥丸,閉上雙眼養了養神,再睜開眼睛變得精神不少。
「我沒事,去看看你媳婦怎麼樣了。」老王撐著站起來到李氏身邊蹲下,李氏爛泥般癱在地上,雙眼看著老王和林老實,全身上下散了架子般疼痛不已,無法動彈,老王將顆藥丸塞到李氏嘴裡,對她道:「大嫂子,娃的命魂離的不遠,待會你還得幫我找回來,吃了藥,覺得好點了就喊我一聲。」
李氏含著藥丸不能說話,點了點頭,這藥到了口中先是苦澀無比,整個嘴巴都苦麻了,可等這股苦勁一小,就感覺滿口生津,藥丸化作一股清流順著喉嚨直下,李氏腹中一暖,一股熱力瀰漫開來,溫暖乾燥,她精神一振,就覺得身上有了力氣。
李氏站起來走到老王身邊,就見他在油燈下用白紙疊了一盞小小的燈,這燈雖是白紙折成的卻是八面玲瓏,像是個塔的形狀,很是好看,老王全身灌注折完燈,又調和了硃砂,在燈上畫了許多七扭八拐的符咒,轉眼一盞白紙燈就變得精緻起來。
老王取出一小截白蠟燭,小心放進紙燈裡,點亮後,將燈封住,光亮透過紙燈散發出一種幽藍幽藍的光芒,並不是普通的白光或是昏暗的紅光,而且這光亮一眼看去,沒有一點溫暖的感覺,相反透著那麼一絲寒冷。
「大嫂子,這是招魂燈,待會你舉著燈喊魂,我給你護法。」把燈遞給李氏,他又掏出兩張黃符貼在李氏紙衣兩側的肩上,低聲道:「這兩張黃符能壓住你肩膀上的陽火,娃的命魂弱小,這麼做也是怕你的陽氣衝撞了他的命魂,如此一來你身上的陰氣就重了,待會不管看到什麼,都不要管,有我在不會有事,只管叫魂就是。還有,燈火不能滅,你要記住。」
折騰了這麼久,就是叫魂?李氏有些失望,對於叫魂她也不陌生,此地風俗認為孩童若受到驚嚇,就會終日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惶惶不可終日,以致魂不附體,此時即須叫魂收驚,使魂魄歸來,除病消災。
辦法也簡單,在簷下、床頭或受嚇的地方,燒幾支香及冥紙,將孩子衣服在火焰上方前後擺動,手拿菜刀或剪刀,在地上拍響,再將米粒撒向四方,口中呼喊:「東方米糧,西方米糧,南方米糧,北方米糧,四大五方米糧。某月某日某某小孩名,童年來歸啊!請到九天玄女、接魄童郎,送返某某來歸啊!」
老王的方法明顯與她知道的所不同,她有心想問個仔細,可一想老王今晚顯露出來的神通,就覺得老王的方法可能更管用一些,也就沒有多問。
老王從脖子上取下一個黑色的玉石掛件,嘴裡唸唸叨叨的掛在手掌心上,做完這一切橫了眼傻乎乎的林老實,對他道:「你不要跟著,就在家看好娃,現在開門。」
林老實正焦急的不知道幹些什麼好,聽到開門兩個字,急忙跑到門邊打開屋門,老王深吸了一口氣,點燃一張黃紙,向外面一甩,厲叱了聲:「去!」
去字一出口,整個村子上空霎時暗了一暗,剛才還風輕雲淡的夜空變得昏黃暗淡起來,李氏手中的招魂燈顯得無比的明亮刺眼。
「大嫂子,出去喊魂了。」老王在李氏身後低聲對她道。
李氏拎著手中的招魂燈,只覺得這燈突然間就重了不少,她剛要邁步,卻啊的一聲站住,扭頭問老王:「該咋喊?」
「喊娃的名字。」
「娃太小,還沒取名字。」
老王愣了,冷汗霎時就流了下來,千算萬算竟然就忘記了這茬,名字是一個人的標籤,有了名字才能區分你和別人的不同,也是唯一跟隨你一生的印記,即使死去,這個印記依舊會跟著魂魄存在,永遠也不會消失。
叫魂,不是隨便亂叫的,若是叫的不對,叫回了孤魂野鬼想要請走就不是那麼容易的了,可事到如今也沒有了別的辦法,給娃現起一個名字,明顯來不及。老王沉默了一下,沉聲道:「沒時間多想了,天亮就晚了,大嫂子你就試著喊。」
李氏小心翼翼出了家門,拎著招魂燈,輕聲召喚:「娘的心尖尖……娘的心尖尖啊,你在那啊……」
李氏聲音中透著焦急,心疼,難過,期待,各種複雜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在這寂靜的夜晚傳出去好遠,老王緊跟在她後面,嘴裡輕聲念著不知名的咒語,兩人出了院子,李氏的聲音更加悠遠起來,夜幕深沉中就見幾條白色的影子呼嘯而來,直奔那盞招魂燈。
紙燈輕薄,在山風吹拂下本就搖搖晃晃,裡面的火光也被晃蕩的弱小,跟本經受不住這幾道白影的衝撞,老王早有準備,看的分明,橫衝出去擋住李氏身體,右手朝那幾道白影拍了過去,啪啪……幾聲輕響,幾道白影被他拍得煙消雲散,那盞招魂燈搖晃了幾下,終於還是挺住沒滅。
李氏卻被這變故嚇得停了一停,只覺得手中招魂燈驟然沉重了起來,老王拍散幾道白影,朝四周拱拱手,沉聲道:「各位冤親債主,今日是來尋找我家娃的命魂,大家給我老王個面子,不要生事,日後定會奉送銀錢給各位享用,若是非要攪擾,也莫怪我不給面子。」
老王幾句話說的甚是煞氣,手中的黑色石雕向著四周晃了一晃,剩下的幾道白影頓時向後退去,生怕被這黑色玉石掛件碰到,老王哼了一聲對李氏道:「大嫂子,你換個叫法,繼續走。」
呼嘯而來的這些白影都是些個孤魂野鬼,死後沒人祭奠,怨氣大,最是嫉妒,眼見自己死了這麼多年,無法入輪迴,更沒有人拜祭,吃不得香火,如今有人為自家親人叫魂,嫉妒,怨恨之下,明知道叫的不是自己,卻也要攪擾了別人家的好事。
老王的凶狠鎮住了這些孤魂野鬼,但就此離去又不甘心,就離的遠遠的跟著,老王沒時間跟它們耗,催促李氏繼續前行,這回李氏換了個喊法:「娘的乖兒子哎,你在那啊?……」
李氏喊的著急,可還是沒有娃的半點蹤跡,倒是孤魂野鬼越聚越多,有老王一身煞氣守著,誰也不敢靠近,卻又跟在他倆身後,遠遠看去,跟在身後的孤魂野鬼竟然有十幾個之多。
就這樣,夜色之中,兩個活人,身後跟著十幾隻孤魂野鬼走到了村子邊,可還是沒找到孩子的命魂,李氏手中的招魂燈卻是越來越沉重,幾乎就有一擔面沉了,這也說明天要亮了。
「往回走,娃的命魂就在村子裡。」老王說的無比堅定,李氏咬牙硬撐,拎著招魂燈回轉過來,又朝自己家門走去,嘴裡呼喚個不停:「娘的娃的,娘的乖乖啊……你在那啊。」
這聲音已是帶著哭腔,手中的招魂燈也是越來越沉重,那小小的木把握在手裡已經將手掌心勒出血來,就是這樣,李氏仍是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幾乎就是用全部的生命,體力,凝聚在她的右手上,提著這盞已經沉重得無法想像的招魂燈。
這世上母親對孩子的恩情,絕對是大於山的,因為只有母親相信你是最好的,相信你是最獨一無二的,也只有母親,不管你做錯了什麼,都會原諒你。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可能放棄你,也只有母親不會,永遠不會放棄你。
天色已經微微放亮,跟在它們身後的孤魂野鬼也漸漸散去,李氏和老王又回到了自家門前,李氏手中的招魂燈火焰已經微弱的搖搖欲墜,李氏傷心至極,哭喊著嚎啕:「娘的娃,你到底在那啊,快回家吧……你若不回來,娘也不要活了……」
老王的壓力也很大,眼瞅著招魂燈就要熄滅,若是還找不到娃的命魂,所有的一切都會前功盡棄,他歎息了一聲,本想勸勸李氏,還沒等張口,就聽李氏李氏哭喊起來,突然,他心中一動,對李氏道:「大嫂子,娃沒起名,就喊你的名字,快點!」
李氏聽出他口中的焦急,哽咽了一聲,大聲喊道:「李翠蓮的兒子啊……魂兮歸來啊……」這一聲喊的聲音大,竟然迴盪起來,就在這時,自家院子裡那顆槐樹下面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嬰兒滴哭。
第十五章 義父
風水裡面有一句話,叫做前不載桑後不種柳,中間不種鬼拍手,所謂的鬼拍手就是槐樹,木鬼為槐,是極不易種在家中的,院子裡有槐樹更是忌諱,可林老實這破房子占的土地是地主王德才的,就連院子裡那顆槐樹也是人家的,能讓你住著,還是看在你租種人家土地,交租子的份上,那裡有你挑選的餘地?更不要說砍了這顆槐樹了。
院子裡這顆槐樹,也不知道長了多少個年頭,兩個人根本環抱不過來,到了夏天更是傾蓋如傘,是個乘涼避暑的好地方,剛開始住進來李氏也覺得這顆槐樹晦氣,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也就不在當回事,那裡想到,找了一夜,娃的命魂就在這顆槐樹下面。
娃娃哭音很小,像只小貓一樣,可聽在李氏和老王的耳中卻無異於霹靂陣陣,兩人俱都精神一振,李氏立刻就覺得燈籠不那麼沉重了,腳下也有了力氣,大步朝著哭聲奔去,果然,在槐樹的東北方向,一個淡淡小娃娃的虛影正四腳朝天的哭泣。
「大嫂子,別停,繼續喊。」
「李翠蓮的兒子啊……娘在這啊,娘在這啊……」李氏的哭喊聲不在悲苦,相反帶著一絲喜悅和解脫,她忍耐不住,彎下腰就要去抱那個小小的虛影,但她剛彎下腰來就被老王攔住,對她道:「大嫂子,不能碰娃,你陽氣足怕衝散了娃的命魂,你只管看好招魂燈,其它的有我。」
說著話老王幾步竄進屋子,拎著他帶來的布包回到槐樹下,從布包裡取出三支香點燃,恭敬插在槐樹下面,拜了三拜,輕聲道:「感謝樹上的仙家照顧我娃,日後初一十五奉上香火,報答仙家援手之恩,絕不敢忘。」
說來也怪,他這幾句話說完,槐樹嘩嘩啦啦一陣晃動,彷彿就是在回應著他,更有還未枯黃的樹葉從樹上旋轉飄落下來,老王把手上的黑玉掛件掛在脖子上,從布包裡取出漿糊,撿起幾片青綠大樹葉,啪啪啪……沾在雙手之上,然後小心彎下腰,用沾滿了樹葉的雙手輕輕捧起小娃娃的命魂。
老王從聽到娃的哭聲就知道了這顆槐樹有古怪,要知道現在是秋季,刮的是西北風,山風罡烈,那裡是這麼小娃娃的命魂能夠抵擋得住的,何況娃的命魂從一出生就被擠出身軀,已經一天一夜,若不是這顆槐樹上面住著的野仙庇佑,又如何抵擋的了日頭何蒸騰的陽氣?
將樹葉沾在手上,那也是隔斷他身上的陽氣,小娃娃命魂太弱,委實受不得半點衝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