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這就是黃河了,到了這我也沒死心。」
老聶被噎的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冷笑一聲,再也不多說,一把將陶甕上的黑布扯了下來,用牙咬破食指,往陶甕裡面滴了幾滴鮮血,淒厲大叫:「我以血食祭爾等枉死之人,抓了這兩個去當替身吧。」喊完一腳踢翻陶甕。
陶甕翻滾著落到水裡,冒出幾個血泡消失不見,就站在陶甕沉江的瞬間,變故突生,船頭水面嘩啦一陣翻滾,一雙蒼白的枯手,冒出水面朝陳友諒雙腳抓了過去,同時另一雙枯手也朝那精壯漢子抓來。
精壯漢子大驚失色,不由得向後退了一退,陳友諒卻是動也不動,冷哼一聲對那漢子道:「有我在,慌張什麼?掌好了金鉤。」
陳友諒餘威所致,那漢子竟然真的就鎮定了下來,兩雙枯手抓住陳友諒和那漢子的腳踝,就朝水裡拖,水面翻滾中,兩個水鬼顯出了真身,一個女人,臉色青紫,肚子漲的跟面鼓一樣,另一個是個男鬼,破衣爛衫,臉腫脹得豬頭一般,全身水淋淋的,都沒個人樣子,這場面若是一般人見了,必定要嚇得昏死過去。
陳友諒卻突然笑了,任由那水鬼抓著自己的腳踝,回頭問老聶頭:「就這兩下子?這倆水鬼是你害死的吧,死了有十年沒有?」
老聶頭聽他這麼問,愣了下,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也會驅策水鬼,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是真正的水鬼!」說完陳友諒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出來,用手一捏,啪,一聲捏的粉碎,瓷瓶中流出水來,四團黑氣猛然沖天而起。
陳友諒捻動手中念珠,大叱了聲:「去,將這兩個玩意給我撕爛了。」
「嗚嗚……」淒厲哭號聲音頓時響起,四條黑色水鬼化成實體,兩男兩女,都是正常人模樣,遠沒有那兩個水鬼那麼猙獰可怕,但身上黑色陰氣卻濃厚的像是要滴出水來,雙眼之間更是血紅,宛如妖魔,聽得陳友諒號令,飛身撲了過去,圍著那兩個水鬼抓扯,就像是抓扯兩個紙人,眼見著在四個水鬼抓扯之下,老聶頭召喚出來的兩個水鬼瞬間就被撕成碎片,更被四個水鬼瓜分塞進口中,硬生生吞了。
老聶頭雙眼露出不可思議神色,嘶聲道:「這是千年的水魅,你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本事?」
陳友諒冷笑道:「我本事大的很呢,叫你今天死得明白,我乃沔陽陳友諒,不怕你去陰司告我一狀。」這句話說完,猛然抽出腰間長刀,老聶頭嚇了一跳,知道他想殺人滅口,轉身就朝河裡跳,以他的水性,到了水裡,陳友諒想要抓住他,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卻沒想到,還沒等他動彈,水面上一個水魅飄出,長髮一甩,就如瘋長的野草,瞬間長了十幾丈,帶著水淋淋的陰氣纏住老聶的脖子,陳友諒大喝一聲,高舉長刀,朝船尾疾走兩步,猛然揮刀,刀光如虹,砍下老聶頭顱,還沒等老聶頭屍身癱倒,一腳橫的踹飛了出去,砰然掉進河水中,濺起好大一團水花。
老聶頭屍身掉進水中,鮮紅的血花瀰漫開來,陳友諒望著他無頭屍體,冷哼一聲:「不知死活的東西,本想完事了再殺你滅口,偏偏等不得,真是該死。」
隨著老聶身上的鮮血瀰漫開來,水面頓時就漸漸沸騰起來,像是開了鍋一樣,金鉤在水面也是愈加的不穩當,那精壯漢子滿臉是汗,操縱著金鉤只覺得越來越沉,大聲對陳友諒道:「四九哥,你殺了那人,血腥氣引來了河裡的邪物,快快做法,晚了就來不及了。」
陳友諒臉色一肅,快步來到船頭,從懷裡掏出四張黃符,神色恭敬,朝著四方拜去,口中唸唸有詞:「東水之神,南水之神,西水之神,北水之神,四水之大神,退卻水波,露出土地,急急如律令……」
四張黃符被高高揚起,在空中打了個旋,漂浮在河眼上面,陳友諒雙手掐訣,口中唸唸有詞,朝那漩渦之處一指,兩手慢慢分開,隨著他的動作,河水竟然就分開一道縫隙,金鉤也隨之沉了下去。
精壯漢子更是神色凝重,慢慢將紅繩一點點放下,放了有三四十丈的長度,手心猛然一顫,知道勾到了它們要找的東西,精神一振,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在紅繩上,就聽得鐺一聲脆響,金鉤勾住了一個東西。
「四九哥,到手了。」精壯漢子歡呼一聲,陳友諒停止念動咒語,捻了撚手中那串魚骨手串,他這手串上面,有四顆根本不是魚骨,乃是他馴服的四個水魅頭蓋骨雕刻成的,有這四顆頭骨雕成的珠子在,他陳友諒就能驅策這四個千年水魅。
陳友諒輕輕撥動四顆頭骨念珠,輕聲道:「去將那水底的鐵砣帶上來。」
他話音一落,四條水魅漂浮在河眼上方快速旋轉起來,隨著轉動,河水也翻騰向上,生出一股吸力出來,那精壯漢子借力小心向上拔起紅繩,不一會的工夫,一個人頭大小,黑黝黝的秤砣一樣的東西浮出水面。
陳友諒見了面有喜色,上去幫著那漢子拉動紅繩,將那鐵砣子拉上了船,陳友諒歡喜無限,仔細看去,就見這鐵砣子跟傳說中的一樣,黝黑沉重,上面刻了永鎮河底四個字。
陳友諒歡喜顏色還沒下去,就聽那漢子驚呼一聲:「四九哥,有東西上來了。」
陳友諒扭頭朝水下看去,就見河面上被激盪起的一圈圈的波紋,翻滾的河水中,一個巨大的如小山似的黑影浮了上來,這玩意幾乎佔據了整個河床三分之一,仔細一看,竟然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王八,身上有殼,但在龜殼下面伸出來的,卻是一張猙獰女人的臉。黑色頭髮在河水裡蠕動盪起一圈圈的漣漪。
這怪物像是很不滿意陳友諒的存在,向上揚了下頭顱,頓時就在河面掀起幾丈高的浪頭來,朝著烏蓬小船鋪天蓋地而來,這浪頭雄壯,怕不是有萬均的力道,那精壯漢子驚得臉色蒼白,急忙朝岸邊拚命划槳。陳友諒臉上卻顯露出奇異的潮紅,尖叫著道:「柱子,看到了嗎,這就是人頭鰲,你我兄弟拚命,為的就是降服這三百人頭鰲,八百水猴子,你瞧瞧,一個人頭鰲就已經這般厲害,若是全都降服了,這天下間的江河湖海,還有誰能攔阻得了我?哈哈……」
陳友諒狀若瘋癲,雙眼狂熱看著那人頭鰲,此時那人頭鰲也惱怒了起來,身軀翻動,巨浪一波波的撲了過來,更有無數河草般的黑色長髮蔓延過來,轉眼間,整個河面已經是黑髮翻滾,鋪滿,猶如浪濤,這黑髮當中,還有無數水鬼參雜在裡面,嗚嗚哭號,就要衝出來,撕碎了這艘小船。烏篷船在這巨浪當中猶如一片樹葉,浮浮沉沉……
「四九大哥,先到了岸上再說這些,你在不出手,咱們就要葬在人頭鰲口中了。」
這一聲喊,驚醒了陳友諒,眼見浪頭到了頭頂,急忙轉動手串,四個水魅得了命令,推動烏蓬小船,夜色下這艘烏蓬小船如一道射出的箭矢,眨眼間到了岸邊。
第三十九章 倀鬼
「師傅,什麼是倀鬼?」林麒好奇問道。
「聽過為虎作倀嗎?」周興拿出師傅派頭問。
周顛和林麒連連點頭,周興咳嗽一聲,輕聲道:「何物為『倀』?倀為鬼之一種,可又不完全是鬼。陽間有各式各樣的人,陰間也就有各式各樣的鬼。普通的人,死後只能成一般的鬼;唯有被老虎吃掉的人,死後才能為倀。所以倀在冥界,算是異類。倀,是虎的狗腿子,但要是壞到極致的地步,也不亞於虎。因此,這是個不可小看的鬼。」
周興說的文縐縐的,周顛卻不耐煩道:「爹,你裝啥老夫子啊,直接說是啥玩意不就得了?」
「臭小子,爹不能陪著你們一輩子,這些東西早晚你們得學,費得什麼話,老實聽著。在多嘴,明天不給飯吃。」
周顛最怕這個,聞言閉上嘴,很是不以為然,周興知道兒子不是個敏而好學的,也就不在理他,轉頭對林麒道:「通常的芸芸眾鬼,已不具備活著時的那些心眼兒,一旦成鬼,頭腦也就相對蠢笨了。譬如殭屍只會一個勁地向前闖,不會拐彎。縊死的鬼、溺死的鬼,除了找替身外,三魂悠悠,七魄蕩蕩,別無其他目的,人死為鬼,迥異於活著的時候,而倀,比較特殊,還在按照人間的行為法則行事,系鬼而非鬼。」
虎和倀,按咱們人間的說法,一個是官,一個是衙役;論名位,一個是上級,一個是下級;論輩分,一個是老爺,一個是奴僕;論待遇,一個坐轎子,一個只能抬轎子。所以,跑腿的倀,要比動嘴的虎,辛苦得多,勞累得多,然而倀樂此不疲。
首先,倀要為虎跑腿效勞。其次,倀要為虎幫兇作惡。再則,倀要為虎呵道助威。最後,倀還要為虎侍候場面。因此,倀在鬼中,最墮落,最無恥,不但沒有復仇意識,也沒有傳說中的鬼魂那種投胎轉生的急迫願望。倀,甘心情願為老虎當奴僕,當馬前卒。
林麒聽得津津有味,沒想到一個小鬼還有這麼多的說道,更想不到世界上還有這種鬼,可聽完,心中卻有疑惑問道:「師傅,你是說,只有被老虎害死的人才能成為倀,那你的意思是說,關婆子是老虎成精?」
「什麼老虎成精,關婆子哪有那個道行,剛才你沒看仔細,為師卻是看清楚了,這婆子食指上戴了一個骨質的指環,若是我猜的不錯,應該就是個虎爪做成的,而且還是個有道行的虎精。這指環不知怎麼到了關婆子手裡,要說是她降服了虎精,她還沒那個本事。我估摸著是關婆子常年戴著虎爪做的指環,身上多少沾染了些虎氣,殺了幾個孩子,再用邪法收服,祭練,成了倀。」
林麒愁眉苦臉道:「師傅啊,我也是個孩子啊,大晚上可就我一個人去後院住,我這本事也沒學多少,那妖婆子邪氣森森,還有五個倀鬼,他們要是害我該如何是好?要是把我也變成了倀?那可就屈死我了。」
「徒兒啊,你也是個有來歷的,胸前戴的諦聽玉件那可是神佛開過光的,有這靈物,倀怎麼能害的了你?何況為師也給了你符刀,有這兩件東西在,不敢說斬妖除魔,自保綽綽有餘了,你怕什麼?還有,咱們住的又不多遠,有事你就喊,我也來得及趕過去,你不去,難道讓你師兄去?你就不怕你師兄為了包子,把咱們師徒倆打包給賣了?」
林麒一聽也是這麼回事,真讓周顛去,他都不放心,只能無奈道:「那我這就去吧,省的回去晚了,讓那婆子起了疑心。」
林麒怏怏收拾了鋪蓋抱在懷中,就要出門,周興卻覺得有些對不住林麒,想了想,叫住他道:「先別忙著走,師傅幫你開眼,開了眼,就能看見那些鬼物,也好有個防備。」
林麒站定,聽到周興要給他開眼,能看到鬼,有些期待,又有些微微害怕,但還是好奇多過害怕,問道:「怎麼開眼啊師傅。」
周興從包袱裡取出一個小瓷瓶來,對他道:「這也是為師要教給你的,記住了,擇青綠細長柳葉兩片,用清明節或端午節當天露水,盛裝在不透光的器皿中,將柳葉置於露水內連同器皿封存三日,再取出擦眼或直接貼在眉下,自然能見鬼。」
林麒以為見鬼有多複雜,卻沒想到如此簡單,不免有些失望,卻聽周興道:「咱們修道之人,修到了高深之處,自己就可以開眼,不過你沒那個道行,只能用這個辦法,保持不了長久,也就一晚上的時間……」說著話從瓷瓶裡取出一片柳葉,扒開林麒眼皮,左右各滴了一滴。
林麒就覺得雙眼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火燒著了一樣,不由得哎呦一聲蹲在地上,周興站到他身邊,在他後背拍了兩下,一股純陽之力透進林麒身體,立時衝散了那火辣的感覺,林麒覺得好受了許多,揉了揉眼睛站起來,在一看,就見這屋子突然變得不一樣起來,可要說那裡不一樣,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頗有一種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的感覺。
「去吧,有為師在不用擔心。」周興拍了林麒一巴掌把他推出了屋子。
林麒抱著鋪蓋出了屋門,到了院子裡,抬頭四下看了看,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像是他能看到風的流動,還有鮮花盛開的瞬間,所有的東西都變得緩慢而又規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可又變得有些不一樣,這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以往感覺沒有生命的死物,林麒覺得都有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