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馮提司被水道衙門的人簇擁著走了,也沒理周興,馮提司失魂落魄的也忘記了他,周興原地站了一會,看著昨日還好好的縣城,今天就成了水池,心裡總覺得彆扭,有些不對勁,可要說哪裡不對勁,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是感覺不妙。
  若是常人會覺得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但周興修道之人最信這個,天地有神明,修到高深處總能不自知的預感到些什麼。這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卻又真實存在,所以每當王朝興替,總有人潛入深山,也總有人從山中走出來,成就一番事業。
  此地不宜久留。周興突然就冒出這麼個念頭,想了想,也不猶豫,急匆匆回到馮府,這會已是下午,推開門,林麒和周顛正幫著馮府下人朝外面舀水,周顛見他回來了,大聲道:「爹,吃過飯了沒有?屋裡有上好的糕點,可比龍虎山上祭神的點心強太多了,你吃點不?」
  周興老懷大慰,這麼多年,兒子向來是餓死鬼投胎一般,只有他吃,從未想過自己,想必是馮府供著他吃的飽,這才想起他親爹來。但這樣也夠他美上一陣子的,正感動的走不動道,林麒問道:「師傅早上就出去,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
  這一聲問,提醒了周興,咳嗽一聲帶著兩人回到屋裡,關上門,急忙道:「你們兩個趕緊收拾收拾,咱們這就走。」
  林麒和周顛都覺得莫名其妙,周顛不樂意道:「忙活了兩天,好不容易閒了下來,馮家又是有吃有住的,怎地就不多住兩天?爹,馮提司答應咱們的銀子可還沒給呢?你就捨得走?」
  「這又不是咱家,還能住一輩子不成,早走晚走還不都是個走,別廢話,快去收拾東西。」周興大聲呵斥周顛,心中也是彆扭,馮提司後來答應的銀子還沒給,原本他也想多呆兩天,再提銀子的事,但此時他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也知道拖不得,好在先前馮提司和陳友諒給的銀子還在,出了馮府,起碼能吃上幾個月。
  林麒心中疑惑,不明白愛財的師傅怎麼變了性子,如此的心急,但師傅就是師傅,發下話來也不敢多問,拽著周顛去收拾行李,周顛很不樂意,嘟嘟囔囔的說個沒完。
  他們三個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就幾身破衣服,還有些個法器符紙之類的東西,除去這些,馮提司給他們三人各做了一身新衣,可就有點捨不得不要,周顛又是個貪吃的,將屋裡的點心,瓜果,裝到一起打個包,這麼一來就耽誤了會。
  一切收拾停當,才出了門,周興也不多說帶著兩個人往外走,有馮府下人問起,也不理他,就想著快些離開濟陰縣。那想到剛走到門口,就撞見馮提司帶著十幾個衙役,手裡拿著鐵尺棍棒,氣勢洶洶迎面而來。
  馮提司這般模樣,使得周興一愣,自己也沒得罪他啊,而且還救了他性命,帶著這許多人,要做什麼?這麼一愣神的功夫,馮提司就看見了他,急忙呼哨一聲,帶著一眾衙役將三人圍了起來。
  馮提司道:「道長這麼做什麼?要不告而別嗎?」心中卻暗道:好險,好險,這賊道士當真是個奸猾的,若不是自己來的快,真就讓他跑了。
  周興道:「貧道想起還有要緊事辦,這就先走一步了。」心中暗道:苦也,苦也,怎麼就沒躲過去呢?
  兩人各懷心思,面對面看著,馮提司對周興終是心中有愧,面色有些黯淡,周興瞧在眼裡,眼睛一亮,急忙抱拳道:「貧道真有急事,這就告辭了,來日在向提司請罪。」說完拽著林麒和周顛就走。
  馮提司那能真的讓他走了,知道不狠下心來不行,臉色一板,朝幾個衙役使了眼色,幾個衙役衝上前去,擋住周興去路,還有人罵罵咧咧道:「臭道士,給臉不要臉,提司還沒發話,就要走了?」
  周顛大怒,罵道:「放你娘的臭屁,老子想走就走,你還能攔住不成了?」
  周興伸手拽了一下周顛,冷靜問馮提司:「提司,貧道可是得罪了你?為何就走不得,帶這些個衙役來,又是做什麼了?」
  馮提司咳嗽一聲,拿出七品提司的官威,沉聲道:「本官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此地惡蛟為患,為害百姓,道長古道熱腸,必定不會袖手旁觀,本官已經上書朝廷,奏請朝廷請道長為此地百姓除了這惡蛟,官憑文書,這兩天也就到,只要道長做法除去惡蛟,不僅本地百姓感恩戴德,本官也必定上報朝廷,表彰道長的仁義高風……」
  馮提司唸唸叨叨的還在說些官面的話,周興心裡可就翻騰開了,他沒想到馮提司將主意打到了自己身上,要讓他去斗那惡蛟,這可不是簡單的抓鬼畫符,是真要命的事,又那裡敢答應下來。
  周興急忙道:「貧道道行淺薄,那裡降服得了惡蛟,不如這樣,我去龍虎山稟報師門,自然有厲害的同門前來幫助提司降服那惡蛟,你看可好?」
  馮提司暗中冷笑,心道:這賊道,奸猾無比,真放了你走,一去不回,又上那裡尋你?想是這麼想,可還是道:「道長莫要謙虛,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只要你幫本官除去了惡蛟,黃金白銀都不在話下,到時候我上表表奏道長的高德,皇上一高興都會頒下賞賜來,何況此事也不是為的我,乃是為的這黃河兩岸幾萬百姓啊……」
  馮提司這番話當真是冠冕堂皇,不愧是個當官的,不但扯上了朝廷還扯上了百姓。周興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也不想拼了老命,只能道:「貧道道行不夠,強行去了,也是無濟於事,還請提司放了貧道吧。」
  說了這麼多,周興就是不答應,馮提司也有些惱怒,忍不住就厲聲問道:「別再廢話,本官就問你,去不去作法除蛟?」
  周興歎息道:「去不了,也不能去啊。」
  一問一答,甚是直白,在沒惺惺作態,兩人已經撕破了臉,既然撕破了臉,馮提司當即冷笑一聲,對身旁的衙役道:「去將妖道周顛給本官拿下,這妖道竟然替反賊趕屍,真當本官是個聾子傻子嗎,抓了,明日就送往州府,請府台大人定罪!」
  周興聽到這,心裡咯登一下,本以為替白蓮教趕屍甚是隱秘,不會有幾個人知道,卻沒想到被馮提司打聽得清清楚楚,想想也是,馮提司在這濟陰縣,也算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真要打聽自己為何到此地來,也不是什麼難事。
  幾個衙役揮舞著鐵尺逼了上去,周顛怒道:「馮提司,你個直娘賊,我爹好心救你妻兒,就這般對待恩人嗎?」上去對著個靠近的衙役就是一拳,將他打翻在地。
  馮提司耳聽得他將自家醜事說了出來,更是惱怒,大聲道:「本官抓你,乃是你替反賊趕屍,這是公事,不是私事,你當本官是個公私不分的糊塗官嗎?給我拿下了,拿下了……」
  到了這會馮提司已是氣急敗壞,衙役聞聽他下了令,齊的湧上,對著周顛拳打腳踢,周顛狂怒,一人對付十幾個衙役,不落下風,打的一眾衙役狼狽不堪,如此一來,衙役也動了怒火,抽出鐵尺,抓起棍棒,圍攻周顛。
  周顛手中沒有兵刃,時間一長難免吃虧,眼見著就被逼急了,抓住一個衙役橫的舉了起來,當做兵刃與其他人拚鬥,那衙役被他揮舞的頭暈腦脹,只是幾下就昏了過去,如此一來可就成了對峙的局面,十幾個衙役竟然就拿不下周顛,馮提司一邊看得著急,大聲喝罵衙役:「一群廢物,這麼多人都拿不下這小子,都是吃乾飯的,今天若是拿不下他,回去後統統治罪……」
  周興冷眼看了會,突然歎息一聲,上前一把抓住周顛的手,道:「停手。」
  「爹,這姓馮的不是個好東西,恩將仇報,不如讓我打殺了他,咱們逃命去也就是了。」說完將那昏過去的衙役橫的朝馮提司扔了過去,馮提司正跳腳罵人,沒料到周顛會有這麼一手,當即被那衙役砸中,哎呦一聲跌倒在地上。
  周興歎息一聲,上前扶起馮提司,道:「既然大人有備而來,貧道是逃不掉的了。既然逃不掉,答應你也就是了,不過貧道有個不情之請,莫要抓我的兒子,貧道自當盡心盡力。」
  「不抓了你兒子,我又怎麼能放心?周興,你是逃不掉的,就算你今日走脫了,只要我向府台大人奏報你替白蓮教反賊趕屍,官府自然會發下海捕文書,這天下雖大,你還能跑出大元朝的地界去嗎?就算你回了龍虎山,張真人就敢與朝廷為敵,庇護你嗎?」馮提司大聲叫嚷,當真再也不顧及什麼了。
  周興愣了愣神,長歎一聲,道:「貧道把柄被你抓在手中,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既然你不放心,就帶了我兒子去吧,只是希望你還有些良心,等我收拾了那惡蛟,能放了我兒子。」
  「這個自然,本官也不是小人,實在是被逼的沒有辦法了。」馮提司見周興答應下來,也不想得罪周興太深,如此說道。
  周興搖搖頭,無精打采什麼也沒說,這邊如此熱鬧,林麒卻是動也沒動,他知道自己弱小,就算衝上去也幫不上周顛,反而添亂,只能眼睜睜看著。冷眼觀瞧之下,一顆心當真是寒到了極點,怎麼也想不到,這世道人心就壞到了這個地步,昨天還是救命恩人,今日就能拿做階下囚,這世道,好人當真就做不得嗎?
  想的出神,不知不覺走到馮提司身邊,輕聲問道:「提司大人恩將仇報,就不怕遭報應嗎?」
第五十一章 花磚
  周顛被關進水道衙門的牢房,馮家也不敢再讓周興住了,生怕他惱怒使些個法術對家人不利,馮提司帶著周興林麒也去了水道衙門,在後院收拾了一間小屋,安排兩人住下,如今大家已經撕破了臉皮,也沒有了什麼顧忌,什麼話也都照直了說,馮提司擺出官威對周興道:「事已至此,再說那些個虛的假的已然沒有味道了,你只要盡心辦事就好,事情辦好了,你兒子自然無事。」
  周興一臉愁苦,道:「兒子在你手上,貧道怎麼敢不盡心?提司,你家中那些開壇用的東西,也不用再買了,直接搬來就是,說句老實話,貧道沒有半分把握對付得了凶蛟,若是有個不幸,還望大人開恩,放了我兒子。」
  「那是自然,只要道長盡心辦事,事情不管辦的如何,總會放了你兒子的。」馮提司本想在說些場面話掩飾一下,想了想,都這樣了,再說什麼周興也不會相信,何必自討沒趣。
  馮提司走了,帶著衙役去家裡搬那些個開壇用的東西,當然這些都會算在水道衙門的開銷裡,這也是幾日來,馮提司唯一感覺高興的事了。
  林麒見馮提司走得遠了,湊到周興身邊小聲道:「師傅,馮提司是個刻薄寡恩的人,不如晚上你我劫了師兄,搶出門去,想必他也攔不住咱們。」
  周興搖搖頭:「徒兒啊,為師也想帶著你倆離開這地方,實話說,別看十幾個人看著你師兄,真要劫牢對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不能如此啊。咱們趕的屍是白蓮教的反賊,有這個把柄,馮提司有心刁難,就逃不出他手心,若師傅是個無牽無掛的,那也沒什麼,這天下之大,找個深山老林的藏起來,就算朝廷下了海捕文書又能如何了?」
  「可咱們都是正一教的弟子,若是朝廷追問下來,怕是難免連累了師門,如今也只能跟那水中惡蛟鬥上一鬥了。」
  林麒暗裡歎息一聲,就覺得師傅活的累,這個時候了還想什麼師門,龍虎山真要對你們好,也不會趕你們下山,都趕下山了,怎麼還惦記著?他又那裡知道,周興雖然是個道士,卻並沒有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遵循的仍然是人世間的禮法,天地君親師的牌位也在龍虎山上擺著,從小到大接受的就是這麼個教育,早就習慣了這些,已是深深烙印在心裡,又如何能夠違逆?何況龍虎山對他有恩,他是個老舊的人,也做不出讓師門蒙羞的事來。
  人一旦有了顧忌,有了牽掛,也就身不由己了。
  師徒兩個沉默了會,林麒開口問道:「師傅,你有何打算?」周興沉吟道:「蛟屬水,對付它,就要土性的法器,你先去歇一下,為師想想。」
  林麒應了聲,就到床邊躺下,雙手掂在腦後去看師傅,周興愁眉苦臉,像是又老了幾歲,林麒看得心酸,對馮提司更加痛恨,又想不知周顛在牢裡如何,會不會吃苦頭?想來應該不會,馮提司還要師傅去斗那惡蛟,不敢得罪的太狠了,可這些日子,每天都跟周顛在一起,有他在鬧鬧哄哄的,如今少了這麼個一個人,反倒是有些不習慣。
《鬼宗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