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裡面有個黃臉粗壯的乞丐,二十多歲的年紀,坐在首位,嗓門最大,大咧咧朝對面一個十七八的小乞丐道:「許老三,今日去趙老漢家,偷雞就偷雞,怎地還偷看人家大姑娘洗澡,真是個沒羞臊的。」
那小乞丐斜眼瞧他:「你就知道說嘴,酒呢?你不是說今兒的黃酒你包了嗎?如今雞在火上烤著,酒可是不見一滴。」
旁邊那乞丐見兩個鬥嘴,捅了一下年紀小的問:「老三,那小娘皮滑溜不?」
許老三歎了口氣,道:「滑溜又如何了?還不是只能看看,難道真能娶回來不成?就算有那心思,人家也願意,難道讓她跟著我討飯?」
黃臉乞丐呸的一聲道:「你小子就是個沒志氣的,要是讓幫主聽到你這般沒出息,還不讓蛇咬你?」
許老三嘿嘿一笑:「幫主那是飽漢子不知道餓漢子饑,他俊秀,許多小娘倒貼都來不及,又如何個比法?對了黃臉,幫主說要降服蛇靈,卻是缺了幾味藥材,幫裡也是真窮,買不起那藥,我想著咱們三個是不是湊點錢,好歹讓幫主也寬寬心?」
黃臉乞丐歎息一聲:「要說幫主年紀雖小,卻也是個好樣的,當初老幫主去世,立他為幫主,我心有不服,可這幾年接觸下來,不管幫裡誰有個大事小情的,那一次幫主不是親自上陣?當真是個幫親不幫理的,幫裡弟兄也都服他,雖說惹禍多,但也真是個厲害的,那一手驅蛇,用蛇的功夫,漬漬……當真是天下無雙。」
「不如咱們三個找一為富不仁的大戶人家,偷他一票,好歹搞點銀子孝敬幫主,或者找那來路不明的賊人,來個黑吃黑,也不壞了良心,銀子也有了,豈不是好?」
許老三這話一出口,旁邊兩人都微微點頭,也覺得是個主意,正低頭小聲商量,耳聽得外面有腳步聲,接著一個清朗聲音傳了進來,甚是有禮貌:「請問,裡面可方便嗎?」
破廟就剩下一間屋子,也沒個裡進,這聲音聽在耳中可就太過清晰,黃臉乞丐正紅光滿面的出主意,聽到有人來打擾,可就有些不太客氣,粗聲粗氣的問了聲:「幹什麼的?」
「夜行路過,春雨擾人,想找個地方歇歇腳。」說著話,也不管幾個乞丐答應不答應,施施然走了進來,三人都扭頭看過去,就見這人身材欣長,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衫,腰間插了把黑乎乎的尺子,舉著一把紙傘,看不清楚個面目,閒庭散步一般。
夜風隨著他身形一起倒灌進來,吹得篝火搖晃不定,來人收起紙傘,三人這才看清楚此人面貌,然後都是一呆。黃臉乞丐哼了聲道:「原來是個小白臉。」
也不怪黃臉乞丐如此說法,來人確實是個俊秀的青年,看起來年紀也不甚大,唇紅齒白,皮膚更是細嫩,像是那些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只是臉色看起來蒼白的有些過分,像是傅了粉,沒有多少血色。
這人面帶微笑,顯得老實靦腆,進得門來,見到篝火旁邊三個髒兮兮的乞丐,臉上便有些不自然,卡在門口,倒似想要退出去的模樣。黃臉乞丐見他這模樣,眼睛一亮,就覺得來人是個雛兒,或者是那家的富貴公子出來散心,誤了時辰,走散了家人才落到此地。
黃臉乞丐是個眼毒的,瞧見這人腰間鼓囊囊的沉重,有些地方被雨水打濕,露出稜角來,就知道裡面藏著銀子,眼珠一轉,有了主意,大聲道:「既然來了,就進來歇歇吧,附近除了這廟,可再也沒別的地方躲雨,看你身子也不壯實,還是進來躲躲吧。」
年輕人眉頭皺了一下,忽然展開,笑道:「也好,既然幾位不怕打擾,我就在此歇歇。」進了廟裡,也不與他們搭話,四處找了找,見幾人對面的角落裡頗為乾燥,離的也遠,走了過去用袖子撣撣地上塵土坐下。
這會叫花雞已經烤好,許老三敲開外面包裹著的泥土,小廟裡頓時瀰漫著一股奇異的香氣,許老三與另個乞丐歡呼一聲也顧不得燙手,伸手去抓,卻被那黃臉乞丐攔住,朝著他倆使了個眼,然後撇了撇對面的年輕人。
年輕人聞到香氣,抽抽鼻子,也不在意,黃臉乞丐嘿嘿一笑,撕下一條雞大腿走過來對他道:「兄弟,趕夜路甚是辛苦,這雨下的又寒,你若是不嫌棄我們這些個要飯的髒,就吃了這雞腿,也暖和些……」
年輕人眼睛眨了眨,好奇的看了看黃臉乞丐,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謝了。」接過雞腿一點點撕開慢慢吃了個乾淨,他吃的甚慢,黃臉乞丐也不走,就那麼看著他吃,篝火旁邊的兩個乞丐搞不懂他要做什麼,都不耐煩喊道:「黃臉,雞冷了可不好吃,還不回來吃了,等什麼呢?」
黃臉乞丐嘿嘿一笑道:「我不急,你倆先吃。」許老三早就等的厭煩,見他這麼說,對那乞丐道:「咦,往常就屬你急,今日怎地倒矜持起來了?莫不是犯了痰氣?」黃臉也不理他,兩個乞丐見他古怪,各自撕了雞大口吃起來。
年輕人慢條斯理的吃完雞腿,見黃臉乞丐不走,笑道:「多謝這位大哥的好意,還有事嗎?」
黃臉乞丐嘿嘿一笑:「我一個要飯的,可當不得什麼大哥的稱呼,不過你進了我家門,吃了我的晚飯,若我是個富裕的,那也沒什麼,奈何窮得都要飯了,想必你也不好意思白吃白住,我這家中雖破,卻也能擋風遮雨,還有篝火取暖,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日子,那可是萬金不換,不如這樣,你把腰間的銀子給了我,就當食宿的錢了,如何?」
黃臉漢子一邊說,一邊拎著粗壯的木棍在手裡掂來掂去,原本想著這小子是個沒見識的,見了這情形不嚇得尿了褲子都算好的,還不乖乖掏出銀子來?
卻那裡想到,年輕人擦了擦嘴,歎息道:「我還以為你真是個好心的請我吃雞,原來這裡等著我了,我若是不給你銀子,你是不是就要硬搶?」
「小子,話別說的這麼難聽,你住了我家,吃了我的雞,收你些銀子也是天經地義,這天下那有白吃白喝白住的道理?就算官司打到縣老爺那,也是我在理,你若是個識相的,乖乖交出銀子來,我也不為難你,若是不識相,莫要怪你家爺爺不客氣。」
這會許老三與那乞丐也知道黃臉要幹什麼了,生怕他吃虧,都拎著棍棒走了過來,許老三起哄道:「這道理去那都說的通,那有住了人家,吃了人家的雞,不給錢的?我可是沒聽說過。」
三人圍住年輕人,虎視眈眈,氣勢洶洶,心中都想著訛詐了這年輕人銀子,也好孝敬幫主。
年輕人也不起身,戲謔的看著他們,悠哉道:「這麼說,這裡是你們的家了?」
「沒錯了,這就是我們三個的家,住了好幾年了,怎地?」
年輕人哈哈大笑:「既然是這樣,你們就不怕是我入門搶劫的強盜嗎?」說完霍然而起,一把抓過黃臉手中的棍子,伸出手指一彈,啪!的一聲彈折,此時他腰背挺直,原來已經頗高的身姿,似乎又長高了寸許,唇角微微抿起,在臉上刻下淺淺的痕跡,那裡還有先前老實靦腆的樣子,雙眼更是精光四射,冰冷的懾人心魄。
黃臉乞丐是個識貨的,眼見年輕人變了副模樣心裡咯登一下,知道碰上了硬茬子,但旁邊的許老三卻是不懂事的,見他搶過黃臉的棍子,以為要動手,揮舞著木棒朝那年輕人兜頭砸了下來。
年輕人眼角都沒抬,右手突然就抓住了許老三的手腕,輕輕用力,就聽得啪!一聲輕響,接著一聲慘叫,這輕輕一捏,就將許老三腕骨捏碎,疼的跌倒在地,滿地打滾。
黃臉乞丐冷汗直冒,不知所措,還在發愣,就聽面前的年輕人張開嘴,砸出一個音來:「滾!」
這一聲滾,如春雷在耳邊炸響,震得黃臉乞丐和另一個天靈蓋都在咯咯做響。黃臉反應過來,轉身扶起地上的許老三,拔腿便跑,那個乞丐呆了一呆,也跟著急忙竄了出去,年輕人見三人喪家犬般跑遠,嘴角撇了撇,閃過一絲輕蔑。
耳邊卻聽得黃臉奇怪粗聲粗氣的聲音傳了過來:「小子有膽別走,等我找人收拾你。」
年輕人微微一笑,朝著外面道:「我那也不去,就在這等著。」
夜雨聲聲,平添了幾分熱鬧。
第七十八章 蓮花落
年輕人自然就是林麒了,那日與義父相見,探明了事情的原委,沒想到黑臉男子原來是個成精的狐妖,更沒想到和自己一家竟然如此的淵源。只是因為父親不小心摔死了它家崽子,就一直惦記著害自己,第一次沒害成,害死了義父,第二次沒害死自己,害死了師傅,若是任由它盯著自己,還不知道會害死誰,想到這林麒就有些不寒而慄。
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這個道理林麒還懂,何況他已經知道了黑狐身在何處,就有點按耐不住,黑狐不死,他心不安,不殺了黑狐,他也沒臉去見周顛,想得明白,也就不多做停留,趁著天色正好,踏步而去。
探聽出來黑狐所在,還是夜遊小鬼的功勞,那小鬼是個機靈的,知道了王十八和林麒的關係,格外的熱切,王十八吩咐他去探聽消息,也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回來說有人在鳳陽見過黑狐出現,具體什麼地方,卻也知道的不太仔細。林麒見這小鬼還是真有些本事的,就讓他幫著也打探一下周顛的下落,小鬼去了很久,回來卻說沒有半點消息。
林麒也不在意,人有人道,鬼有鬼路,打聽不到也沒什麼稀奇的,現在要做的是先除去黑狐,等除去黑狐再去尋找周顛,那也不晚。
濠州地處淮河中游,是個大城,想要去鳳陽必須路過濠州,林麒趕了幾天的路,到這有些疲倦,想找個地方歇歇腳,他身上也有銀子,是從馮提司家裡搜出來的,但就是不想住客棧,從黃河地下神殿出來,林麒就變得不太喜歡熱鬧,更不想與許多人鬧哄哄的住在一起,撐了把傘想著有地方就歇歇,沒地方繼續趕路就是,恰巧看到了這間小廟,才有了先前的一幕。
林麒本就不想與這幾個乞丐同處,但也不想惹事,春雨下得急,也實在是疲倦了些,就想湊合一晚,卻沒想到,幾個乞丐見他帶著銀子,竟然起了硬搶的心思,正好林麒也借這個由頭將三人趕出了小廟。
三個乞丐跑了,林麒覺得整個世界都清淨了,全身上下無比舒坦,緩緩坐下靠在牆角打盹,睡到下半夜,正睡得香甜,迷迷糊糊的就聽外面有動靜,他也不起身,豎起耳朵聽著,這時外面的風雨已停歇了下來。聲音就更加清晰。
敲敲打打的聲音越來越近,有敲骨頭的,有敲盆的,還有拿木棍杵地的,這許多雜亂聲音湊在一起,非但不難聽,相反卻很有節奏,更有幾十個人唱起蓮花落來。
東京有個黃表三,也會吃來也會穿。一生好放官例債,不消半年連本三。巢窩裡放債現過手,他管接客俺使錢。線上放債沒賒帳,他管殺人俺管擔。積的黃金拄北斗,臨了沒個大黃邊。蓮花落,蓮花落。
看看爺娘不是親,有錢且去敬別人。三年乳哺成何用,娶了媳婦就要分。好酒好肉老婆吃,不怕爺娘餓斷筋。生前不曾見碗米,死後誰人來上墳?蓮花落,蓮花落。
看看兄弟不是親,三窩兩塊說不均。同胞也要分彼此,爭多爭少要理論。有酒只和旁人吃,自家骨肉作仇人。蓮花落,蓮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