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兩個小鬼到了院子,驅趕著陳縣丞魂魄到那頭並不強壯的青驢面前,青驢雙眼露出恐怖目光,驚惶無比,咯噶咯噶……大聲叫喚,四蹄亂踢,已是驚了。驢叫聲在這寂靜夜晚,分外響亮,亂踢亂蹦的躲著兩個鬼差,但驢被拴在院子裡的木柱子上面,又能躲到那去,只是圍著轉圈,撒蹄,其中一個小鬼甚是不耐煩,追了上去,舉起招魂幡朝著驢屁股打了一下。
招魂幡帶著絲絲寒氣,打中驢身,青驢全身一顫,立刻就老實下來,另一個小鬼舉起招魂幡,對準陳縣丞的陰魂,嘴裡念叨著林麒聽不懂的話語,招魂幡散發出絲絲如長線樣的霧氣,霧氣凝而不散,一半鑽進驢身,一半纏繞住陳縣丞的陰魂,然後一點點的拽著陳縣丞的陰神朝驢身裡面拽動。
眼見著陳縣丞的陰身被一點點的拽入青驢身體裡面,完全隱入不見,青驢突然全身打了個哆嗦,顫抖不已,低低的叫喚「嗚嗷……嗚嗷……」甚是淒慘。
林麒看得驚訝無比,就覺得事情有些荒謬,要知道鬼差雖然有陰職,但也是鬼,並無多大法力,只是奉陰司之命勾魂索命而已,手中的招魂幡是法器,有這招魂幡才能招魂索命,沒招魂幡就是一普通小鬼。何況就算是正牌子陰差,也不能做些出格的事來,陰司的刑罰最是酷烈,這兩個鬼差就不害怕嗎?還是這是陰司對陳縣丞的懲罰?可陰司絕對做不出這種事來,就算陳縣丞罪惡滔天,不管是下油鍋還是上刀山火海,報應那也是死後的事,又怎麼會這麼不痛不癢的?可如果不是陰司的懲罰,這兩個小鬼依仗的又是什麼?
林麒百思不得其解,躲在遠處看著,兩個小鬼將陳縣丞的陰魂趕緊驢身,也不走,湊在一起尖著嗓子聊天,耳聽得其中一個道:「自打常二姐守寡,唱鬼戲的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這都大半年了,咱們兄弟一場好戲都沒看到,這也就不說了,昨日裡還找了個傻子在戲台上嘰嘰呀呀……的唱,唱的那叫一個難聽,恰好馬爺昨日不守值,帶我們兄弟幾個出來辦差,順便出來聽戲,卻見了這麼一處,當時就搖頭走了。」
傻子唱戲?林麒愣了一下,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來,那兩個唱戲的走了,自己跳到台上學唱,看見幾個小鬼勾魂,說的可不就是自己嗎?
另一個小鬼道:「可說是,說起來這陳斌也真是個缺德帶冒煙的,竟然做出這等事來,害得常二姐守寡,讓咱們聽到不鬼戲,馬爺能不生氣嗎?馬爺生氣,也該著他倒霉,讓咱們教訓他九十天,替常二姐出口氣,這才一個月,還有六十天,哼,等這老小子壽終,可還有他的好看……」
林麒聽得懵懂,也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什麼內情,想來那馬爺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陳縣丞不知如何得罪了他,才有小鬼驅趕他的陰魂到驢身。
接下來小鬼並沒有什麼動作,像是兩人趕著陳縣丞的陰身進了驢身就算完活,其他的卻是不管,但要不是這兩個小鬼懲罰陳縣丞,那哀嚎著驢叫,身上出現鞭痕又是怎麼回事?
疑惑間,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屋裡面走出一個女子來,這女子穿著一身白孝服,腰間紮了條黑布帶,像是在給什麼人守孝,月光下就見她二十來歲的年紀,比林麒大不了多少,頭是盤起來的,說明已經嫁為人婦,臉色白皙細嫩,身材窈窕,細眉杏眼,當真是個美人。
美人快步走到驢身邊,拔了拔驢屁股後面的毛,林麒情不自禁跟著她動作看去,就見驢屁股後面有一快地方沒毛,卻清晰的顯出兩個字來,陳斌!
美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轉身進了屋子,取出三支長香出來,恭敬著點燃,嘴裡念叨:「天可憐見,小女子大仇得報,多謝神靈庇佑……」跪地上磕了三個頭,也不知道敬的什麼神,給誰磕的頭,神情間卻甚是虔誠。
兩個小鬼得了香火,一口口吃了,陰沉的臉上也露出笑容,上完香,美女立刻杏眼倒豎,臉色帶著憤恨,從屋外的牆上摘下一根鞭子來,又取下一快黑布,逕直走到驢跟前,蒙住驢眼,又將磨桿子套在驢身上,取出些豆子撒在磨盤上,做完了,貝齒輕咬,吐出兩個字:「奸賊!你也有今天。」說著揚起鞭子朝驢身上狠狠抽去,啪!一聲響,那驢嗚嗷!一聲慘叫,奮踢向前,拉動磨盤。
美女猶如瘋癲了一般,一鞭一鞭,朝著青驢身上不斷狠打,隨著青驢慘叫不停,她一張臉上帶著奇異的潮紅,神情扭曲,不知道是激動所致,還是怨恨難平,如此一來,顯得妖異嫵媚。
林麒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這委實也太狠了些,不知道陳縣丞到底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竟然有陰差驅魂入驢身,受此鞭打?要知道如此做,最是凶險,若是驢死了,陳縣丞也就真的死了,這因果,又豈是兩個小鬼能擔當得了的?
第九十六章 緣由
林麒知道這件事不好管了,五十兩銀子看似多,卻不是個好賺的,兩個小鬼除了手中的招魂幡,沒什麼厲害的,但指使兩個小鬼幹這事的絕對不是好惹,若是在陰司中無權無勢的人物,絕對沒有這個膽子驅活人生魂進驢身,遭受鞭打。
可若不弄明白個前因後果,豈不是白忙活了這一天一夜?林麒耐著性子看著,月夜之下皮鞭抽打和青驢慘叫的聲音格外響亮,抽打了半個時辰,美女依然精神抖擻,一鞭一鞭抽的專注認真,林麒能感覺到女子心中的仇恨,那是一種刻骨銘心的恨意,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恨意,這恨意一點點全都發洩在了青驢身上。
過了一個多時辰,青驢全身抽搐著跌倒,口吐白沫,美女這才收手,林麒眼見著兩個小鬼從青驢身體裡勾出陳縣丞的陰身,押著走了,美女看不到小鬼和陳縣丞的陰身,但每當這個時候,也知道她抽打的不在是陳縣丞,而是家裡的青驢。一個月了,陳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她不可能不知道。
女子跌坐在地上,摀住臉,嚶嚶哭泣。林麒不知女子到底有多大的怨恨,抽了一晚上陳縣丞,竟然還哭的這麼傷心,忍不住走出來,問道:「你與那陳縣丞有何仇怨?竟然怨恨如斯?」
女子聽見有人說話,嚇了一跳,扭頭去看,月光下一個身穿黑衣,年紀輕輕,臉色蒼白,頭髮簡單束起,眼睛又黑又亮的男子,悄然走進了自己的院子,好奇的看著她。
女子霍然而起,眼中滿是警惕,問道:「你是什麼人?莫非是陳家請來的法師嗎?」
林麒歪頭想了想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裝神弄鬼的又有什麼味道了?」女子一臉倔強並不怕林麒。
林麒道:「我是揭了陳家的告示,可還沒收陳家的銀子,算是為他辦事,卻也不是他請來的,姑娘,我且問你,你與那陳縣丞有何冤仇,每晚如此鞭打,竟然還不解恨?」
女子冷笑道:「我與那老畜生有何怨恨?你怎地不去問那人面獸心的東西去,卻來問我?你回去告訴陳斌,每夜裡就是我在抽打他,卻也不怕他知道。」
林麒苦笑,感情女子把他當成陳家的狗腿子了,無奈道:「我與陳家並無親,若真是為他家著想,就不會自己來,揭了他家告示,無非是想掙點銀子,你不說也就算了。」
林麒轉身想走,卻又歎息一聲道:「姑娘,你好之為之吧,既然我能找到這裡,別人自然也能,不過就是時日長短的事,雖然有鬼神幫你,但一味強橫,惹禍上身可就得不償失了。」那女子愣了愣,突然開口道:「你真的想知道?」
林麒道:「不想知道何必出來問你?」
女子咬咬嘴唇,道:「好,就跟你說,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別人說什麼了,你若是個有心的就問問自己的良心,看看我這麼對陳縣丞對是不對?你還會不會昧著良心去幫助陳家?」
林麒道:「好,你說我聽著,若真是陳縣丞幹出了天怒人怨的事,我不但不幫陳家,還會幫你。」女子沉默半響,或許是因為憋在心裡太久的緣故,愣了半天神,才開口道:「奴家姓常,家中排二,認識我的都叫一聲常二姐……」
常二姐是懷來縣的一朵花,雖然不是大富之家,家境也算殷實,常二姐女紅針織的樣樣都強,就有一個毛病,打小愛唱戲,還拜了當地一個唱戲的老頭為師,家裡管了幾次也管不了,就任由她去了,轉眼姑娘家就長到了十八歲,當真出落的花兒一般,前來求親的幾乎踏破了常家門檻,其中就有陳縣丞,想聘常二姐為妾,但常二姐卻是誰也看不上。因為她心中早就裝了一個人,村東頭磨豆腐,窮的叮噹響的孝子,李剛。
李剛也是本縣人氏,家中貧窮,人也老實,父親早亡,剩下他和母親相依為命,李剛為人勤快,能幹,豆腐做的滑嫩可口,乃是本縣的一絕,奈何母親早年辛勞,落下個氣喘的毛病,李剛掙了錢就給母親抓藥,二十郎當歲了,仍然是家徒四壁,窮苦不堪,這般樣子,沒有那家的姑娘願意嫁過來,但偏偏常二姐就看上了李剛的孝順憨直。
兩人私定終身,可把常家老爺子氣壞了,無論如何也不肯答應,常二姐是個倔強的,拎了個小包進了常家的門,一晚上沒出來,氣的長老爺子與她斷絕了父女關係,更不承認李剛這個女婿。
常二姐不以為意,嫁進了李剛家門,將個破爛不堪的家操持起來,小兩口雖然日子過的窮苦,卻是如膠似蜜,李剛也是個知道疼人的,對常二姐好的沒話說,常二姐也滿足,兩人為了多掙點錢給老娘看病,李剛是起早貪黑的磨豆腐,常二姐就去幫人家唱鬼戲。
常二姐鬼戲唱的好,誰家都願意請她,一來二去的,小兩口除了給老娘看病的錢,也積攢了些銀錢,想著回頭要個娃娃,卻沒想到,今年朝廷治河,徵集民夫,李剛年富力強的自然在徵召之內,出民夫這個事,全在地方官署做主,說讓誰去,誰就必須去,若是私下送些銀子,也就免了勞役。
縣官老爺一縣之尊,吩咐下去就行,管全縣派遣勞役的就是陳縣丞,陳縣丞得了這差事,自然是歡喜無比,撈銀子的機會,不是年年都有,雖然大頭要給縣太爺留著,這小頭也是不少的。
雖是不成文的規矩,那也是規矩,就得遵守,送銀子的人絡繹不絕,當然都是些有錢的人家,沒錢的,也沒別的辦法,就等著被官差押解治河,這幾年,天下各處水災不斷,治河的人去的不少,回來的卻連三分之一都沒有,大多都累死在了異地他鄉。
若李剛是個機靈的,常二姐也不擔心,只要會來事,會說話,苦活累活,也不見得就輪的上他。可李剛悶葫蘆一樣,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人,老實的令人髮指,還不是什麼苦累都由著他去幹。常二姐自然不捨得讓他去,懷裡揣了五兩銀子去找陳縣丞。
陳縣丞早就垂涎常二姐的美色,這一去無異於羊入虎口,銀子收了,卻沒答應常二姐要辦的事,常二姐卻以為陳縣丞既然收了銀子,那也就算答應了下來,誰知道三天後縣裡貼出告示,治河的民夫裡面,李剛的名字赫然在目,七日後就動身。
常二姐見陳縣丞收了銀子沒辦事,急忙上門去找他問個理由,陳縣丞也不諱言,告訴她只要陪他三天,自然就免去李剛的勞役,常二姐當時沒答應,悶悶回家,卻見家中婆婆哭泣不停,李剛仍是在悶頭磨豆腐,見她回來,還囑咐道:「娘子,我去治河,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這幾日我多做點豆腐,賣了錢,你也能輕鬆些,家裡就交給你了,替我孝敬好老娘……」
一番話說的常二姐心酸難耐,眼見自己丈夫這般老實法,真去治河,就是個累死的下場,沒了丈夫,這個家也就散了,在名節和丈夫之間,常二姐不知該如何抉擇,想了一晚上,終於想明白,沒了家,還要這名節做什麼?
打定了主意,謊稱要去走親戚,三天後回來,李剛不疑有他,默默點頭,常二姐收拾利落,洗了臉,梳了頭,腮幫子上抹了花紅,去找陳縣丞。
三天後常二姐一臉憔悴回來,抱著李剛就哭,說她走親戚托人幫忙,勞役裡面已經沒有李剛了,李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是歡喜,還說要去謝謝幫忙的親戚,被常二姐攔了下來。本以為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了,卻沒想到七日後,縣裡官差前來催路,常二姐急忙說陳縣丞已經答應除去李剛的名字。
官差說並沒有接到陳縣丞的關照,拿出冊子來讓常二姐看,果然李剛的名字就在治河民夫的官冊上面,這下常二姐明白了陳縣丞並沒有辦事,那五兩銀子和自己的名節……常二姐悲憤欲絕,渾身不停的抖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
陳縣丞已經奪去了她的一切,還能有什麼辦法?難道要去縣衙去鬧?又有誰相信了,何況她還要臉。
最終李剛去了治河,半年後傳來消息,李剛累死在黃河河道。李剛老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哭的昏倒過去,不到三天,悲憤之下也病死了,眼看著一個好好的家,就這樣煙消雲散了,常二姐憤恨難平。
可她一個女子,無權無勢,又能做什麼?
常二姐變了個人,再也不去唱鬼戲,穿著喪服,每天在家燒香,詛咒陳縣丞不得好死,詛咒他家破人亡,詛咒他家女人世代為娼,男人世代為奴……他詛咒的很惡毒,詛咒的很虔誠,詛咒的很認真,或許是她的虔誠感動了上天,這天夜裡做了個夢,夢見有一小鬼找上門來,告訴她明日夜裡陳縣丞的陰身會附在她家青驢的身上,有仇報仇,有怨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