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蒙古人早期大力扶植的是全真道,進據江南後,深感勢力影響過於強大,便轉向扶植張陵後嗣主領的龍虎宗,而對全真道採取適當限制。張陵子孫世居江南,他們信奉的天師道、龍虎宗源遠流長,在江南地區有較大的影響。蒙古族又世奉薩滿教,也較易接受道教的符菉派。因此在元世祖統一江南後,張陵後嗣及其龍虎宗特受榮寵。
從至元十三年世祖召見張陵第三十六代孫張宗演起,直到元末第四十一代張正言止,代代被封為天師、真人,或大真人,並受命掌領江南道教。以朝廷名義封張陵子孫為「天師」並命其掌領江南諸路道教。
天師封號尊貴,掌領江南諸路道教又是很大的實權,張陵子孫獲此榮寵,立即身價百倍,在眾多符菉道派中,顯得十分突出和顯要。諸如江南地區各級道官的任命,各派宮觀的賜額,各派之間矛盾的解決,以及各派有重大事務須向元室請示等,都須首先報告天師,或請天師轉達。如此一來,歷代天師自然成為江南諸符菉派的首領。
林麒不懂得這些,就覺得這龍虎山上的一座座的道觀壯觀無比,眼花繚亂之際,竟然有些看不過來,張青山將林麒帶到自己住處,讓他安心等待,他先去點個卯,回來就陪林麒去找周顛。
張青山走了,只剩下林麒有些恍惚,就要見到周顛了,如今可變樣了?可會原諒自己?見到周顛,該說什麼?思前想後,惴惴不安。
第一百五十九章 相逢
等待中已是暮鼓時分,林麒坐立不安,不知道該死的張青山怎麼還不回來,心神靜不下來,就覺得這時間過得緩慢無比,無奈之下,林麒拿出老李給他的秘術,兩本薄薄的冊子,上面記載的竟是靈官妙法。
靈官法,是佛道儒三教教化的護法,不結幫會,隨緣度人,護國安民,懲惡揚善,應時而出,功成則隱。其法脈一直都是秘傳,民間只有靈官信仰,而知靈官道法者很少。靈官道法,由師父,祖師,「過功,過執,過教,封職,過法,過界」等特殊方法敕封、下種,配以金蓮而養育,不用苦練,只要放下心,存善念,做善事,行正形即可。如能配合符菉大法,幾道符便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突破以往大盛的丹道法門,以自然為道,以心煉神,以神修身,從後天之境直接往先天之境修煉,故只要以心相應,自有神來助練。
林麒回想與老李交手事的情形,對照書中記載,不由得感歎,靈官法的確有獨到之處,且不說老李陰身強大,就說捏草為身,可讓鬼魂野鬼附在上面,開了七竅,行動如風,就是一門了不得的法術,林麒沉浸其中,越琢磨越覺得妙用無窮。正看到高深處,張青山回來,對他道:「走走,我帶你去見周顛。」
林麒又驚又喜,心中有些慌亂,深吸了口氣,跟著張青山向外走,張青山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知道該如何開解,只講些龍虎山的盛景。兩人教程都快,不一會到了府門,但見小街東西橫穿,面闊五間,高達二丈有一,十幾根大木柱,六扇三開大門,中門正上方懸「嗣漢天師府」直匾一塊。金光奪目。前正中兩柱掛有黑底金字抱柱對聯,上聯「麒麟殿上神仙客」,下聯「龍虎山中宰相家」,東側置大鼓一面,名曰:「通報鼓」。門前東西牆間有石刻「道尊」,「德貴」二坊。建築雄偉,氣勢不凡。
林麒從未見過這般宏偉房屋。就覺得皇宮大內也不過就是如此了吧。那裡知道,這裡不過是個開始,再往前行,進入頭門硪石甬道三百餘步,在進頭門二十步的甬道間跨路橫建石坊一座,上書「儀門」二字。二門距頭門一百二十步。面闊三間,進深三間,東西耳房各一間。較頭門矮三尺,紅牆綠瓦,脊獸騰飛。十二根大木柱設門六扇三道。門上畫有秦瓊、尉遲恭、楊林羅成、程咬金、單雄信六尊像為三對門神。中門上端懸直匾一塊,上書「敕靈旨」三個金字:前兩柱掛有黑底金字抱柱對聯。上聯「道高龍虎伏」,下聯「德重鬼神欽」。十八般古代兵器金光銀閃並列兩旁,顯得十分威嚴。
張青山笑道:「這就是我龍虎山掌教真人所在的天師府了,周顛正在後院掃地,咱們這就去尋他。」說完拉著林麒走了許久,拐了一拐,到了一處小小院子,院子不大,只有一間廂房,院子正中一株古松,鬱鬱蔥蔥,古松下面有張石桌,還有兩個石凳,除此之外別無一物,想必是道童所住之地。
林麒進了院子,就見一個人影背對著他,正舉著個大掃把打掃院中飄落的松針,粗布的道袍,雄壯的身軀,看上去卻是那麼的落寞,張青山進來,大聲道:「周顛,你看我將誰給你帶來了?」
那人回過頭來,正是林麒熟悉的一張陰陽醜臉,卻不知為何鬢角有白髮斑斑,本來就顯老的一個人,看上去已經半大老頭子了,林麒看到這張臉,眼眶已然濕潤,想說些什麼卻是喉嚨沉重的像是壓了一快巨石,怎麼都開不了口。
周顛已不是林麒當初看到的樣子,身上的藍色道袍竟然漿洗的很乾淨,而且不再是瘋瘋癲癲的樣子,冷眼瞧了瞧林麒,轉過身去,甕聲甕氣道:「跟我進來!」說完轉身進了廂房,張青山見他這個模樣,想要勸解一番,卻被林麒攔住,邁步跟著周顛進了廂房。
廂房兩扇小窗,房中擺設簡單乾淨,只有幾張松木桌椅,上有水壺水杯,右面牆壁上,掛著一張畫,上面畫著一個騎著青牛的老者在跟一個年輕人講道。
這幅圖林麒倒也認識,老子傳道圖,相傳楚康王時,文始真人尹喜為函谷關關令,於終南山中結草為樓,每日登草樓觀星望氣。一日忽見紫氣東來,吉星西行,他預感必有聖人經過此關,於是守候關中。不久一位老者身披五彩雲衣,騎青牛而至,原來是老子西遊入秦。尹喜忙把老子請到樓觀,執弟子禮,請其講經著書。老子在樓南的高崗上為尹喜講授《道德經》五千言,然後飄然而去。這幅畫說的就是這個典故。
周顛見林麒跟了進來,走過來將屋子門關了,站在林麒面前冷冷的瞧著他,林麒嚥了口吐沫,艱難開口道:「師兄!你……」還好吧三個字還沒出口,周顛突然握緊拳頭照著林麒面前砰!就是一拳,將他打翻在地,指著他厲聲道:「你怎麼就沒看好那跟蠟燭?你怎麼就沒看好那根蠟燭……」
林麒想起師傅慘死,眼淚滴滴落下,對著周顛道:「是我不好,害死了師傅,我對不起師傅,也對不起你,師兄,你若心中有氣,就打死了我吧……」
周顛哼的一聲,大步走上來,一把將林麒拽起來,林麒以為他還要再打,閉上雙眼,一動不動,周顛猛然一把將他抱在懷裡,梗嚥著道:「小林子,你沒死,真好,真好……我還以為你死了,嗚嗚……師兄我沒本事,護不住你。我打你這一拳,就是出氣來著,也是為的你好,若不打你,你心中定然還有疙瘩,打了你,我痛快了,你也就痛快了,小林子啊,嗚嗚……」
周顛哭的跟個孩子一樣,林麒被他抱住,心中也是激盪不已,眼淚就那麼不爭氣的掉落下來,道:「師兄,是我對不住你,我沒看好蠟燭,害死了師傅……」
「嗚嗚嗚……不怪你啊,都怪那個馮提司。陳友諒也不是好東西,我不傻,我什麼都知道……」
林麒聽到他提起這兩個人,咬牙道:「師兄,馮提司已是生不如死了,那陳友諒就等著咱們兩個一起去取他的人頭,老天保佑,可要讓他好好活著……」林麒的話語之中陰冷無比,恨意沖天。
周顛道:「等我受了菉咱們就去尋他報仇。」林麒點點頭,他也是存了這個心思,陳友諒不是一般的人,若是前些日子,定然拉著周顛不管不顧的下山去找他尋仇,但經歷了劉家的村的事,林麒看見鬼頭老祖和無生老母的本事,才知道自己並沒有想像的那般厲害,到龍虎山也是存了多學點符菉的本事,等本事大了,再去找那陳友諒,將他千刀萬剮。
兩人抱著哭了會,周顛突然鬆開手,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下林麒,道:「幾年不見,你小子倒是長高了,怎地就成了個小白臉了?老話說的好,小白臉沒好心眼,你不會連心眼也變壞了吧?」
周顛胡言亂語,林麒卻是心中一暖,當年跟師傅闖蕩江湖的時候,周顛可不就是這個樣子。恍惚中彷彿又回到了十幾歲的時候,他笑道:「你倒是沒甚變化,還是那個樣子。」
兩人坐到炕上說話,林麒這才知道,當初落水那一刻,自己將周顛推到上面,周顛被水浪沖到遠處岸邊,他皮糙肉厚的沒受什麼傷,卻以為林麒死了,哭咧咧的找到停放周興屍身的房子,打暈了兩個官差,背著周興逃出了濟陰縣,那會濟陰縣正是大亂的時候,也沒人攔他,出了濟陰縣,卻不知道該去那,他這點本事想要報仇,無疑是癡人說夢,想了想,背著周興就朝龍虎山來了。
一路的苦楚自不去說它,就說到了龍虎山周興屍身都臭了,周顛見了掌教真人,將個前因後果說了,掌教真人見他可憐,收留在山上,當了個掃地的門童,一是懲戒他替反賊趕屍,在一個也是間接的護住了他。那知道根本沒人注意這件事,想想也是,當時那情形,馮提司無非是用這把柄讓周興辦事,最後幾個人都死了,誰還去管這閒事?
周顛將父親埋在了龍虎山,從此就待在這個小院子裡,每日裡幹活,學習道法,總想著有朝一日受了菉,去找馮提司報仇,眼見著還有一年就能受菉,林麒找上了龍虎山,他才知道林麒沒死。
林麒兩人聊的火熱,卻是將個張青山晾在了院子裡面,等了許久,耳聽得兩人在屋子裡說起話來,也是忍耐不住,敲門道:「能進來嗎?」
林麒開門,卻是沒讓他進來的意思,道:「我和師兄要去給師傅上上墳,你來不?」張青山楞了一下,想了想道:「周興是我師兄,也該去看看他。」林麒笑笑,走到他身邊,輕聲道:「多謝你了,這個情分,林某人記在心中。」張青山呆了一下,臉上也露出一絲笑容,罵道:「讓你這小子說聲謝,也當真難得!」
第一百六十章 上墳
周興的墓離天師府很遠,這會又是冬季,三人拎著紙錢貢品,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一個時辰,待天色全黑下來,才到了周興的墓地,周興不是張姓子弟,死了入不得天師府的祖墳,只能離的遠些,與一些老死在龍虎山的普通弟子葬在一起。
墳是土墳,墓碑是青石的,卻也不是上好的材料,上面刻著先父周興之墓,子周顛敬立。墳頭上的野草並不高大,想必周顛也是常前來拜祭,林麒見了小小的土墳,眼眶不由得就是一濕,往日種種恍如昨時,那個貪財的老道,那個愛護自己當親兒一樣的老頭,如今就化作了這麼一捧黃土,永遠也不會再站起來,永遠也不會再唉聲歎氣。
林麒輕輕的走過去,像是怕驚擾了周興的沉睡,一點點將墳頭上枯黃的野草一根根拔下,再把墓碑旁邊的野草清除乾淨,擺好貢品,點燃三支長香,跪下磕了三個頭坐起來,看著師傅的墓碑臉上卻微微笑著,輕柔的道:「師傅,我來看你了,徒兒對不起你,沒看好那蠟燭,咱爺倆認識的時間不長,只有幾個月,但在我心裡卻當你如父親一般……」
說到這裡他喉嚨有些哽咽,咳嗽一聲:「師傅,你要是活著該多好,我和師兄還有個牽掛,人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現在你不在了,只剩下我和師兄在這世界上苦苦掙扎,你要是在天有靈那就保佑我倆一切都順順利利的吧,師傅。徒弟是個不會說話的,但你放心。你的仇徒兒一定給你報了,師兄有我在身邊,怎麼也照顧得他平平安安的,日後給他找個漂亮的媳婦,給你生個孫子,咱不讓他當道士了,讓他讀書考狀元去……」
林麒本不是個話多的人,但在師傅墳前。他恍若又變回了那個十三四歲時候的自己,此時夜風突然吹起,輕柔吹動他的臉龐,像是有人在溫柔的撫摸,紙錢還未燃燒盡的火光忽悠著閃現,整個夜晚靜謐而又美麗。林麒說不出是喜是悲,這一刻他只想多陪陪師傅。陪陪這個只相處了幾個月卻因為他丟了性命的貪財老道。
周顛看著心酸,跪在墓前,上了三炷香,磕了三個頭,站起來坐到林麒身邊:「天冷,早些回去吧。你若是捨不得,就在這裡多住些日子。」
張青山也勸慰道:「別難受,周興師兄也不想看見你這個樣子。你們好好的,回頭有了兒子,把他這一脈傳下去。周興師兄就會很開心了。你覺得遇見周興師兄是幸運,但周興師兄何嘗不是這麼想?他一生坎坷。收了你這麼個徒弟,不知道有多開心呢。」
林麒點點頭,看著滿天的星光扭頭對周顛小聲道:「小時候聽娘親說,天上的一顆星就代表世上的一個人,你說師傅會是那顆星?」周顛沒說話,抬頭看著滿天星光閃閃爍爍,一時有些癡了。
不知過了多久,冬風漸寒,林麒突然站起來,對著張青山施了一禮,道:「入山門的事就拜託你了。」
林麒的本事不在張青山之下,張青山對他起了愛才之心,更有結交的意思,兩人一同經歷了生死,親厚上總是比別人要多幾分,聽他此言,拍著胸膛道:「在我,在我,都在我,今日天晚,明日我就去跟掌教真人說,讓他給你找個好師傅。」
林麒皺眉道:「我已經有師傅了,不想再拜別人為師。」
張青山跺腳道:「你怎地這麼死心眼,給你重新找個師傅,有什麼不好的?憑你的資質,必定是門中二代子弟,可是跟我平輩,若是不拜師,誰又肯真的將本事傳給你?你可也就是三代弟子,跟周顛一個輩分,你可想好了。」
林麒性子傲,不肯居於人下,張青山是知道的,本以為這麼說,林麒也就順著梯子下來了,那想到林麒竟然哈哈笑道:「我本來就是周興的弟子,若是拜別人為師,不學也罷,周顛是我的師兄,那就一輩子是我的師兄,張兄,你這激將法可是不管用。」
張青山拗不過他,哼的一聲道:「周顛是你師兄,我可就是你師叔,來,喊聲師叔聽聽!」
林麒冷冷看了看他幾眼,開口道:「暮氣!」說完拽著周顛就走,剩下張青山楞了楞,琢磨了半天這兩字的意思,想了半天想起南宋鮑照有首詩《游思賦》的中兩句:「暮氣起兮遠岸黑,陽精滅兮天際紅」。這才想明白了,林麒這是說他老舊,裝模作樣來著。
張青山氣的不輕,跺腳朝著林麒背影喊道:「林麒,你小子記住了,老子還就非當你師叔不可了……」
夜色沉寂,周顛見了林麒興奮無比,說了半晚上的話,再也忍耐不住沉沉睡去,林麒卻是怎麼也睡不著,他早已習慣了白天睡覺晚上活動,跟個夜貓子似的,從那不見天日的黃河地宮下面出來,沒來由的他就對黑暗有了一絲說不清的親切。彷彿只有在黑暗中他才是自在的,才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