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林麒鬆了手,冷謙晃蕩一下,瞧著林麒道:「想不到你小子還是個明白人,老子做人清清白白的,仰不愧天俯不愧地,有什麼羞愧的?就去喝你的酒去,你若是將老子用酒灌死了,老子死的其所,你也報了怨了,咯咯咯……」
周顛知道冷謙這麼號人物,卻從未見過,眼見他落魄如此,上前問道:「咦,你這老小子怎麼成了這個德行了?你那些猴兒軍呢?」
冷謙冷笑道:「就知道你們要看老子的笑話,走走,先去喝酒,酒管夠,笑話也讓爾等看個夠!」說著大步向前,掀起門簾子,做到一張桌子上,拍著桌子大叫:「拿酒來,拿酒來,後面的小子結賬!」
扔他出去的兩個漢子見他又回來了,勃然大怒,剛要上前叉他出去,林麒進來,捏了二兩銀子,啪的扔到桌子上道:「照他說的上酒,錢不夠了,再來尋我要。」
開酒肆的人都勢力,有錢就是大爺,才不管你別的,眼見二兩銀子扔到桌子上,立刻就換了副嘴臉,連連稱是,忙著打酒去了,林麒挨著冷謙坐下,沉聲問道:「以你的本事,就是徐壽輝也敬重你三分,怎麼落得如此地步?」
冷謙沉默半響,忽地開口道:「徐壽輝死了!」
林麒一愣,問道:「怎麼死了?」
冷謙雙目有淚光閃現,拍著桌子大喊:「上酒,上酒!」待小二上了酒,猛灌進口中一碗,帶著哭腔道:「被陳友諒殺了!」
林麒與陳友諒有大仇,急忙問道:「出了何事,細細說來!」
冷謙又灌了一碗酒,醉醺醺道:「我早就知道彭和尚一死,徐壽輝早晚是這個下場。」
當年泰山事後,元軍調集軍隊,對天完進行圍剿,彭瑩玉戰死,國都也被攻破,「蓮台省」將士四百餘人壯烈。徐壽輝率部將退到黃梅和沔陽縣一帶,第三年春天,紅巾軍大舉反攻,重新壓取江西、湖南,控制了四川和陝西的部分地區。並於漢陽城重新建都,改年號為太平。隨後,徐壽輝又派人到羅田故里多雲山中建田元殿,築紫雲台,還在山之最高處立一「無敵碑」,以誇示其功績。
隨後,元軍懾於劉福通、張士誠勢力壯大,抽調長江中遊兵力前往鎮壓。天完兵勢復振,於次年再次攻取湖廣、江西的許多地區,隨後天完遷都漢陽。
次年九月,倪文俊企圖謀殺徐壽輝,沒有成功,逃至黃州。當時陳友諒正隸屬倪文俊,因屢立戰功,升為領兵元帥。於是陳友諒乘此機會殺掉倪文俊,吞併了他的軍隊,自稱宣慰使,隨即又稱平章政事。
第二年,陳友諒率軍攻陷安慶,又破龍興、瑞州。然後分兵攻取邵武、吉安,而自己則領兵進入撫州。不久,又破建昌、贛、汀、信、衢。
長江以南陳友諒部最強。朱元璋攻取太平後,與他為鄰。陳友諒攻陷元池州,朱元璋派常遇春率軍前去攻打陳友諒,奪取池州。趙普勝是有名的驍將,號稱「雙刀趙」。開始與俞通海等駐紮巢湖,一起歸附朱元璋,後來叛歸徐壽輝。
這時他正為陳友諒駐守安慶,多次引兵爭奪池州、太平,到處搶掠。朱元璋為此擔憂不已,於是引誘趙普勝的食客,讓他潛入陳友諒軍中去離間趙普勝。趙普勝沒有發覺,見到陳友諒的使者總是訴說自己的功勞,覺得自己有恩於陳,臉上露出悻悻的表情。陳友諒由此懷恨心中,懷疑他要背叛自己,便以會師為名,從江州突然來到安慶,趙普勝在雁汊以燒羊迎接,當他剛一登船,陳友諒便馬上殺了他,吞併其軍。然後以輕兵襲擊池州,被徐達等擊敗,參戰之軍全軍覆沒。
當初陳友諒攻佔龍江時,徐壽輝想遷都龍興,陳友諒不同意。不久,徐壽輝倉促從漢陽出發,決定徙都南昌,臨時駐紮江州。江州是陳友諒管轄之地,他命士兵埋伏在城外,偽裝出迎,然後將徐壽輝迎入城中,馬上緊閉城門,將徐壽輝所部全部消滅。
隨即以江州為都,挾奉徐壽輝居於此地,而陳友諒則自稱漢王,設置王府官屬。大權獨攬。次年五月挾持徐壽輝東下,進攻太平。但太平城堅不可拔,於是陳友諒軍便利用大型船隻靠近西南城牆,士兵們順著船尾爬過矮牆進入城內,攻克太平城。
此後,陳友諒便愈加驕狂。陳友諒部進駐採石磯後,他派遣部將假裝到徐壽輝面前佯為白事,令壯士持鐵撾自後擊碎其首,殺之,徐壽輝一死,陳友諒便以採石五通廟為行殿,不顧傾盆大雨,群下冠服皆濡濕,草草舉行禮節於江岸,遂自稱皇帝,改國號大漢,改元大義,仍以鄒普勝為太師,張必先為丞相,張定邊為太尉。
冷謙說到這裡,忽地哈哈大笑道:「陳友諒篡逆,就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他登基的之時,刮起狂風,降下大雨,澆得那幫軟骨頭各個如落湯雞一般,還得排列在沙岸上向他道賀,可惜老子當時不在,沒看到那幫軟骨頭的狼狽模樣,哈哈哈……」狂笑之中,眼角卻有晶瑩淚光滑下,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
第二百三十九章 冷謙
林麒沒有想到,短短幾年陳友諒竟然成了皇帝,開創了王朝,如今想要找他報仇,豈不是難上加難?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下去,真讓他一統了天下,機會更加渺茫,林麒目光閃爍,強壓抑住衝動,冷哼一聲道:「篡逆之輩,無恥小人,也敢稱年號為大義,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冷謙哈哈大笑,前仰後合,笑聲之中卻帶著哭腔,瘋癲一般道:「是啊,人家的年號就叫大義,又能怎樣了,又能奈他何?嘿嘿嘿……徐壽輝風情慷慨,仁心義質,宏圖雅節,端的是一個好人,一個仁君,可是,他悲就悲在仁字上了,古人有句話,為政當如北斗,眾星拱之。可在這亂世之中,誰的拳頭大,誰才能立於不敗之地,徐後悔不明白這個道理,可下面這些人都明白,徐壽輝的仁在他們眼裡,就是狗屎,連狗屎不如,彭瑩玉不死,沒人敢動他,可彭瑩玉不在了,這才幾年?天完的皇帝已經死的透透的了!」
「林小子,你知道為何彭瑩玉費勁心思要請彌勒下凡了吧?咯咯咯……他早就看清楚了這一切,卻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神明身上,神明保佑他了嗎?神明保佑待人寬厚待百姓厚道的徐壽輝了嗎?好人有好報,那就是騙人的……」
冷謙狀若瘋癲,林麒沉默不語,一時半會也拐不過這個彎來,誠然,就如冷謙所說,徐壽輝是一個好人,天下公認的好人,最後卻落了這麼個下場,只能說他生不逢時。若是生在太平年代,帝王之家,興許就是一代萬人稱頌的仁君,奈何卻生在了這天下大亂,爾虞我詐的亂世。
冷謙是個什麼樣的人。林麒最是清楚,他一直對冷謙的冷靜,道術,頗為佩服,這不是一個輕易動感情的人,更不是一個遭受挫擇就輕易放棄的人。此時的他卻心喪若死,可見徐壽輝之死對他打擊之大。
林麒不忍心看著冷謙一位豪傑,變成這個模樣,想要勸慰兩句,卻發現不管說什麼,怕也無法勸解得開。沉默陪著冷謙喝了碗酒,將他的話前後又想了一遍,問道:「陳友諒殺徐壽輝為何要在廟中動手?就不怕神明惱怒嗎?還有,為何偏偏在五通廟登基?為何偏偏是那一天?不管天氣如何都要登基稱帝,就如此的等不及嗎?那五通又是個什麼神?」
冷謙醉醺醺道:「南有五通,猶北之有狐也。然北方狐祟,尚可驅遣;而江浙五通。則民家美婦,輒被淫占,父母兄弟,皆莫敢息,為害尤烈。五通神祠,幾數百年,遠近奔走如騖。諺謂其山曰『肉山』,其下石湖曰『酒海』。少婦病,巫輒言五通將娶為婦,往往瘵死。」
「說的明白點。五通神就是邪神,實為妖鬼,常作祟人間,民間因畏而懼之,每每祀以為神。你可知道百姓為何祭祀五通神?那是因為五通神廟有『借陰債』。說的是預支後代子孫的錢財。倘若借了陰債,每月初一、月半都要在家燒香化紙,每年八月十七日還必須到上方山去燒香解錢糧,以此還本付息。倘本人死了,子孫還須繼續『清償』,有句俗話『上方山的陰債還不清』。究其根源,就是淫邪之道,中間多少難言之隱,借了這神靈大張名目,又有誰能說得清楚呢?」
冷謙說到這,忽地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猛然一拍桌子,大聲呼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陳友諒好重的心機!」冷謙這一下甚是突然,嚇了林麒和周顛一跳,周顛不滿道:「知道就知道了,大呼小叫的做什麼,成何體統!」
冷謙理也未理他,看著林麒,雙目放光,沉聲道:「五通雖是邪神卻也有神通,陳友諒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攻下採石磯,不是無的放矢,想是已經跟五通神立了誓約,將徐壽輝天完皇帝的命數氣運轉嫁到陳友諒身上了,好厲害,好厲害,陳友諒心機竟如此深沉,怪不得他要在五通廟中殺了徐壽輝,怪不得他一刻都等不及,要在五通廟中登基稱帝,怪不得不顧疾風驟雨,也要完成儀式,往日裡我還疑惑,心機深沉,最能隱忍的陳友諒,為何此時就不隱忍了,竟連選個好日子都等不及了,原因也就在此!」
林麒一凜,急忙問道:「五通乃是小神,怎麼會有如此能耐,竟能逆天改運,若照你所說陳友諒豈不是有了天子之氣?」
冷謙哼的一聲道:「你懂什麼,五通既然能借陰債,就有轉換氣運的本事,你當借了陰債是不用還的嗎?你當五通神就不從中牟利了嗎?陳友諒所圖大,回報往往也就更大,好好,陳友諒果真是個狠人,不光是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雖然我不知道他給五通神許諾了些什麼,但想來必定付出極大,定是你我不可想像的,如此個狠人,怪不得彭瑩玉鬥不過他,怪不得倪文俊鬥不過他,怪不得徐壽輝鬥不過他,徐壽輝啊徐壽輝,你死在如此人物手上,也不枉了……」
冷謙喊完,端起酒來,仰脖又是一碗見底,喝完去端另一碗酒,卻被林麒一把抓住他的手,沉聲道:「冷兄,這酒不能喝了!」
「老子為何不能喝?不喝酒還能做什麼?」冷謙朝林麒大聲叫嚷,卻發現林麒的一雙眸子黑亮黑亮的盯著他看,眼中發出狼一樣的目光,冷謙不由得一愣,不明白林麒為何如此看著他,卻聽林麒道:「冷兄,男兒大丈夫,受了委屈,找回來就是,光喝酒就能喝死陳友諒了?」
「你這小子懂個什麼?陳友諒其勢已成,手下百萬將士,更有五通神護佑,哼哼,找他麻煩,就是那麼好找的?」
林麒忽地一笑道:「其實陳友諒手下最厲害的還不是五通神,他還有三百人頭鰲,八百水猴子,水上無敵,不過,這又如何?難不成就任由他得意下去?我林麒雖不才,卻敢與他為敵,冷兄為何就不敢了?」
冷謙楞了下問道:「你跟陳友諒有何仇怨?」
林麒冷笑道:「我與他仇深似海!」將當初之事前前後後的說了,冷謙聽得出神,萬萬沒想到林麒與陳友諒竟還有如此深仇大恨。
林麒道:「冷兄,我敬你是條漢子,當初泰山之巔,你我有怨,但你我的仇人都是那陳友諒,何不聯起手來對付他?就算奈何不了他,也不能讓他好過了,我林麒就是這樣的性子,但凡活著一天,就必然攪合得他陳友諒提心吊膽一日,我還真就不信,他陳友諒就能無敵於天下。我手中有草頭神,冷兄手中有猴兒軍,不僅如此,這些年闖蕩,也認得些奇人異士,總能與陳友諒較量較量!」
冷謙自然知道林麒說的所謂奇人異士是誰,頗不屑道:「你是說丐幫那些烏合之眾?不是我冷謙瞧不起誰,當日若不是彭瑩玉厚道,不想與丐幫結怨,我只需帶領人馬一個衝擊,怕是丐幫如今就剩不下幾個人了!」
林麒笑問:「你是瞧不起丐幫的兄弟了?」
冷謙傲然道:「實在是讓我敬佩不起來。」
林麒搖搖頭道:「依我看,丐幫兄弟雖然本事沒有多大,但各個卻都是比冷兄強的!」
冷謙勃然而怒,一拍桌子,霍然站起。喝道:「你說什麼?」
林麒動也未動,笑道:「丐幫兄弟再如何不濟,面對你白蓮教的時候,也沒有半點退縮過,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懼生死,就算本事差些,又怎麼樣了?總比有些個人輸了一陣,便整日裡喝酒,埋怨連天,卻不敢討回個公道要強吧?冷兄,我這話可有錯?」
冷謙楞了楞,頹然坐下,想去抓酒碗,一雙手卻顫抖不休,林麒見他這模樣,從懷中將所有的銀子都掏了出來,放在桌子上,道:「冷兄,話就是這麼多了,這次出門,身上就這些銀子,若冷兄真的就此消磨,也夠你喝上十天半個月的,可若冷兄心有不甘,小弟也願與冷兄一起去尋那陳友諒的麻煩,就算不敵,戰死,那也是轟轟烈烈,好過老死在酒鄉之中,不過冷兄若真有此心,就要把這酒戒了,我希望看到的是泰山頂上那個睿智,冷靜,機謀決斷的冷謙,不是個沉迷酒中的廢物,話不多說,就此告別!」
林麒說完,站起來朝著冷謙拱拱手,帶著周顛,楚韻,虎頭,向外就走。
冷謙垂首不語,愣愣瞧著眼前的酒碗,伸手想要去抓,到了半空中卻忽地頓住,像是有千斤之重就壓在了手上,無論如何都伸不出去。目光變換之間,忽地手掌落下,卻不是去抓酒碗,而是將桌上的銀子一掃而空,揣在懷中大步朝著門外走了出去,眼見遠處林麒幾人的背影,大聲呼喝道:「林麒,老子知道你這是激將法,可偏偏老子就上當了,你說奇怪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