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節
說來也是奇怪,虎頭天生的陰童子,除了林麒誰也不怕,就怕張三豐,老神仙一眼瞧過去,虎頭就顫抖不已,像是也知道張三豐厲害,虎頭跟林麒親近,又怕張三豐,那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回去的,只能點點頭,好奇的睜著大眼睛四處瞧,再也不敢多話。
一會的功夫,布庫裡雍順帶著個男子走進火堆旁邊,恭敬的對他施禮,林麒捏捏鼻子,暗罵一句,娘的,你不是天生聖人嗎?誰見過天生聖人的村落裡還鬧鬼的?真是個不知所謂。
一邊暗罵,一邊好奇的偷瞧,但見來的這個薩滿也就三十多歲的年紀,臉色有些蒼白,一個挺大的鷹鉤鼻子,雙眼有神,健壯的很,想來也是,既然是請神,自然身體要好,否則承受不住,林麒愈發的好奇,不知道薩滿如何請神,是不是如茅山下矛一樣?
部族的人眼見阿來薩滿到場,急忙退避兩側,各個躬身行禮,用女真話祝福吉祥,人人恭敬,各個都對薩滿充滿了畏懼與敬意,阿來薩滿趾高氣昂,站在火堆旁邊,就有人捧著法衣,上來伺候著披帶整齊。
林麒不知道薩滿的法術比道家如何,但法衣卻是遠遠超過了的,阿來薩滿頭戴神冠,頂立火焰狀鐵角,鐵角上掛五色綢飄帶。銅鈴象徵神鳥鳴叫,飄帶象徵彩虹。薩滿法服為犴皮縫製成的對襟上衣形,兩肩及袖口、腋下、底襟、縫綴各色綢緞、布質的長飄帶一百二十八條,飄帶上繡日、月、鹿和兵器等圖案,並綴有小銅鈴,展開後似大鵬翅膀的形狀。
五顏六色的飄帶,象徵薩滿神靈的羽毛,穿上就能飛上天界。薩滿神衣胸、背及肩部綴大小銅鏡二十面,腰際兩側垂掛有錐狀三稜兵器、小鐵弓箭、獸骨、黃鼠皮、荷包等物。薩滿作法時,穿此厚重的神衣狂放而有節奏地旋轉,飄帶飛揚,身上的銅鏡、響鈴、垂掛的各種小兵器等物叮鐺作響,宛如展翅飛天並呼風喚雨的大鵬,極有氣勢。
但看這一身裝束,道教的設壇作法就輸了一籌,林麒打起精神,再瞧,就見阿來薩滿披掛完之後,唸唸叨叨他聽不懂的言語,從隨從那裡拿出一根紅色的布條,小碎步的跑到呼倫嫂子家的窗戶上繫上,下端用桃木固定在地上,這裡有個說法,紅色的布條,被視為天梯,薩滿請來神將從天窗順著這條繩子下來。在神梯繩的下半部,再拴一根用各色布條搓成的繩把,拉扯回來繫在呼倫嫂子的手背上。
做完這一切,開始繞著火堆蹦跳起來,他一手執鼓瞧著密集的鼓點,隨著鼓點跳動,一邊跳著一邊口裡不停地唱著林麒聽不懂的請神詞。林麒雖然聽不懂,但看樣子跟茅山術的下矛,請神上身相差不多,不過就是形式不太一樣罷了。
唱罷請神歌,鼓點開始變得急促,阿來薩滿亦結束了如歌的請神誦唱,開始呼吼起來,鼓聲越來越緊,薩滿的吼聲越來越大,現場氣氛也變得越來越神秘、恐怖,阿來薩滿繞著呼倫嫂子的旋轉速度也在不斷地加快。
林麒開了陰眼,若說真請來了什麼,萬萬沒有看不見的道理,可他就是沒看見阿來請下來什麼,正疑惑之間,阿來薩滿進入了一種玄而又玄的狀態,蹦跳著,吼叫著,他手持神劍開始驅魔除病,只見他將劍揮向呼倫嫂子的頭揮去,又向身體揮去,異常緊張、恐怖,在場的人也嚇得屏住呼吸。
若是個普通小鬼,估計就這氣勢被嚇跑了,若是有病在身的,見到阿來這氣勢洶洶的勁頭,嚇也嚇得癱倒在地了,如此一來,就表明纏身的魔鬼已被神靈驅走,災消禍去。阿來薩滿只要再把呼倫嫂子放到一塊事先準備好的門板上,把浸過油的樹枝或駱駝蓬草點燃,在病人頭上、身上繞幾圈,用火和煙將病人身上殘存的邪氣趕跑,就算完事。
今天阿來薩滿碰到了一個強勁的對手,林麒看得很清楚,老鬼根本對阿來不屑一顧,阿來驅邪,反而讓那老鬼來了精神,掙脫了束縛,站在火堆旁邊,一手叉腰,一手指著阿來痛罵,罵的阿來薩滿一愣一愣的,由此還嫌不夠,竟然指著一百多個那女老少,挨個罵了過去,林麒,但見所有人臉色都變了,相互之間,吵吵嚷嚷,嘰裡咕嚕……眼見著有兩個人竟然廝打在了一處。
林麒不明所以,就問呼倫:「你嫂子說什麼呢?」
呼倫小臉慘白,道:「我嫂子……我嫂子說阿來薩滿根本不是天生薩滿,是裝模作樣,還說呼而愣大叔家的獵狗是被呼也虎大叔偷偷打死吃了……烏古論商家的婆娘偷了溫迪罕溫大嬸的漢子……」
林麒恍然,怪不得都打起來了,部落裡的家家瑣事,竟然被這個老鬼全都看在眼裡,說出來言之灼灼,豈能不亂?林麒覺得不對,普通的孤魂野鬼不會這麼多事,仔細瞧了瞧,見附身在呼倫嫂子身上的老鬼果然有些不一樣,嘴角上翹,竟然是一隻搗亂鬼。
搗亂鬼自古有之,不害人,也不作惡,但誰若是沾惹上了,保準家宅不寧,雞飛狗跳,但搗亂鬼不會在一家呆的時間太長,最長不過三五個月就會自己跑掉,像呼倫家這樣的老搗亂鬼待了一年多的著實不多見,怕是呼倫家的誰得罪了她才會如此。
這麼會的功夫,整個寨子已經是亂了,大聲吵鬧不休,脾氣不好的就動了拳頭,說來也不奇怪,搗亂鬼在寨子裡待了一年多,就這麼一百來戶人家,誰家的大事小情都知道個清清楚楚,今日說出來,惹得寨子裡的人相互指責,豈能不亂?
更離奇的是,搗蛋鬼罵完了,從火堆裡拿起一根還未燃燒完全的柴火,劈頭蓋臉的朝阿來薩滿打了過去,竟然就把個阿來薩滿打的抱頭鼠竄,狼狽而去。
第三百零一章 請神
阿來薩滿沒什麼本事,不過就是裝腔作勢罷了,遇到些個小鬼一驚一乍的興許管用,但碰到二百多年道行的老鬼,可就不管用了,被人打了個屁滾尿流,狼狽而去,林麒歎息一聲,就想上前管這個閒事,還沒等他動,卻聽布庫裡雍順,指著呼倫嫂子怒氣沖沖的喊了幾句。
林麒問呼倫布庫裡雍順說的什麼?呼倫告訴林麒,他是在對附身在我嫂子身上的惡魔說要請來完顏部的大薩滿,要是惡魔知道厲害,就快快離開我們部落,林麒點點頭,既然庫布裡雍順有辦法,也不必他來出這個頭。
呼倫很傷心,心疼嫂子,也心疼小侄子,卻是沒有任何辦法,可憐巴巴的瞧著林麒,道:「你是天神一樣的男子,請你幫幫我嫂子和小侄子吧。」
林麒更不知該如何跟她說,卻聽有人呼喊,呼倫聽到臉色一變道:「不好了,阿來薩滿剛出寨子就被野豬給拱了,傷的不輕,我去看看……」林麒生怕她有危險急忙跟了上去,布庫裡雍順也背起弓箭,拿起刀槍,帶上獵狗,帶著部落裡十幾個青壯舉著火把,呼啦啦出了寨子。
趕到一看,就見阿來薩滿身穿神衣跌在糞坑當中,哎哎呦呦的叫喚,跟他來的從人被野豬豁開了肚皮,鮮血直流,奄奄一息,庫布裡雍順急忙讓人抬著阿來薩滿和隨從急匆匆趕回寨子,黑暗之中,林麒感覺到暗處有幾雙昏黃的小眼睛盯著他們。不用看也知道,定是一些野豬在暗中窺探。
林麒歎息一聲。覺得有天生聖人的寨子也真夠倒霉的,藏著一個搗亂的陳年老鬼不說,還被野豬盯上,這些野豬甚是奸猾,暗中偷襲,絕不成群出擊,如此一來,攪擾上兩年。寨子必然就散了,那個時候野豬們在一個個的收拾了寨子裡的人,什麼仇都報了不說,還沒有半點損傷。
如此佈置,不是一般野豬能做到的,難道說這些野豬後面還有個野豬精不成?林麒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可能,剛想到這裡。呼倫突然跑過來拉住他的手,就往前門跑,林麒問道:「喂喂,幹什麼去?」
呼倫也不搭話,帶著她跑到布庫裡雍順身前,用漢語道:「貝勒。林麒是天神下凡,他有本事救我的嫂子和小侄子,不如讓他作法,保咱們部族的平安。」
林麒聽得明白,有心幫呼倫解決了這事。畢竟呼爾哈吉一家對他和虎頭不錯,卻那裡想到布庫裡雍順自有他的打算。林麒是個有本事的不假,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忌憚,林麒和虎頭落魄到了部落裡,連身棉衣都沒有,聽說南邊中原正在打仗,想必是流浪到這裡來的漢人。
布庫裡雍順也是流浪到這裡來的,不同的他是女真人,因為有些本事才被鄂漠輝三姓擁戴為首領,林麒的出現,已讓部族裡有些人拿他當做神明一樣,若是再讓他顯露本事,部族裡的人擁戴他為首領,可就沒自己什麼事了。
布庫裡雍順,道:「女真人有女真人的規矩,我們信奉的是薩滿,只有薩滿才會保佑我們部族強盛,不能使用漢人的法子,惹怒了神靈,就會給部族惹下禍亂。」
呼倫著急的爭辯,布庫裡雍順卻是一個勁的搖頭,林麒不懂為何布庫裡雍順不用他,但也知道女真部落之中貝勒有很大的權利,部落中的大事小情都要貝勒點頭才行,尤其是這種請薩滿的事,更是需要他來決定。既然人家不用,林麒也不上那個桿子,何況布庫裡雍順要去請完顏部的大薩滿,或許就能解決了那搗亂鬼。
布庫裡雍順搖著頭走了,剩下呼倫很是傷心,林麒見她難過,笑著對她道:「呼倫,既然你們天生聖人的貝勒有辦法,就暫且等等看,你放心,若是大薩滿也解決不了你家的事,我一定幫你的忙,好不好?」
林麒哄了幾句,呼倫才破涕而笑,拉著林麒回家,林麒帶著虎頭回到呼爾哈吉家,見他愁眉苦臉的坐在炕上,見了林麒也是有些無精打采,林麒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只能是上前拍了拍這個雄壯的漢子以示安慰,呼爾哈吉急忙安排林麒和虎頭睡覺的地方,這麼多日子來,林麒和虎頭終於睡了回屋子,一夜無夢,轉眼也就到了第二天。
女真人是漁獵民族,家家起的都早,大清早的就都忙活開來,一眼瞧去,冰天雪地中的煙火,就透著那麼一絲溫暖,林麒起來,呼倫準備了早飯,卻是沒見呼爾哈吉,呼倫說他阿瑪跟著布庫裡雍順去完顏部請大薩滿去了,今天請的這個薩滿可是不一樣,乃是天生的薩滿,是有傳承的,祖祖輩輩都是薩滿,甚是厲害,完顏部乃是大金國的後裔,是一個大部落,比起他們部落來大上十倍都不止。
林麒聽說完顏部是大金國的後裔,甚是感興趣,奈何呼倫知道的也不多,就知道完顏部是個大部落,崇拜鷹神海東青,族中的薩滿是世代傳承的,長白山一帶的女真人沒有不知道的,他阿瑪一大早就帶著皮子,山參,跟著庫布裡雍順去請,請回來也得到晚上了。
兩人說了會子話,呼倫就要去劈柴幹活,林麒既然答應了呼倫幫忙,也不差這一兩天的功夫,幫著呼倫幹活,兩人說說笑笑,林麒教呼倫中原的詩詞,呼倫就教林麒女真人的歌謠,倒也其樂融融。
不知不覺的天也就黑了下來,林麒吃了晚飯,正閒的教呼倫漢語中的一些發音,就聽外面喧鬧起來,呼倫蹦跳而起道:「我阿瑪回來了。」掀開門簾,推開門急不可耐的跑了出去,林麒帶著虎頭跟出去,見寨子裡的人又聚集到了一起,同昨夜一樣燃燒起個大號火堆,密密麻麻的圍在四周。
接著就看見布庫裡雍順和呼爾哈吉,帶著十幾個部落中的男子,簇擁著一個年輕女子走了過來,林麒很是好奇,在他想來,既然是大薩滿,怎麼也得四五十歲的年紀,就像中原修道的,四五十歲的老道才能修出點模樣出來,太年輕的道士,出去作法別人都不信。
卻不料,完顏部的大薩滿竟然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與女真人的紅臉膛不同的是,竟然分外的白皙細嫩,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樑,小小的嘴,兩條長辮垂在胸前,裊裊婷婷而來,雖然身穿女真長袍,卻仍然遮掩不住婀娜的身姿,宛然就是一個空谷幽蘭般的女子。
布庫裡雍順很是恭敬,做出招待貴客的手勢,女薩滿卻是搖頭,逕直走到火堆旁邊,嘰裡咕嚕的說了一堆話,呼倫跟林麒說,女薩滿說她是來看病的,不是來做客的,讓我嫂子和小侄子出來,她要先看看。
薩滿看病也不全是跳神,還是有些針石草藥的本事,布庫裡雍順不敢違逆了完顏部的女薩滿,急忙叫人去把呼倫的嫂子綁了出來,呼倫的額娘也抱著她小侄子出來,女薩滿神情嚴肅,走到呼倫嫂子跟前瞧了瞧,翻了翻眼皮,呼倫的嫂子就開始狂呼亂叫起來。
女薩滿手一招,就有兩個跟著他來的從人,準備好了全套行頭,幫助她穿戴整齊。腦袋上戴著方形的頭飾,頭飾正面畫著一個口鼻俱全的臉譜,頭飾頂插著高高黑色的羽毛,額頭處下垂著長長的彩色簾子,遮住了整個面孔,一件寬大的寶藍色長袍,上面垂下寬窄不同白色的布帶,閃亮的金屬片項鏈,成串的動物骨骼;腳下深棕色的長靴,靴尖朝上彎曲,像是武士的戰靴。
隨從取出皮鼓,交到女薩滿手中。她靜默片刻,開始輕微的扭動身軀,手中輕輕的擊打皮鼓,口中不斷念誦咒語。幾分鐘後,擺動速度越來越快,鼓點越來越響,念誦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再後來,變成了近乎瘋狂的舞蹈。
「她念誦的是什麼?」林麒問呼倫。
「我也聽不大懂,」呼倫猶豫著回答:「沒有什麼有意義的句子,像是在召喚什麼。」
蹦跳持續了足有一炷香,突然,女薩滿舉起雙臂,似乎在迎接什麼,身體向後倒下,後面的隨從剛好撐住了她。她渾身抽搐,頭部左右擺動,在隨從扶持下,步履踉蹌,靠在隨從身上。
林麒看得聚精會神,他清楚看到一個虛影融進了女薩滿身軀當中,看起來完顏部的女薩滿真有些門道,林麒坐在那裡不動聲色。而女薩滿像是進入了游離夢境。
「人們啊,你們有什麼事情要問我?」調子低沉鼻音很重,聽起來似乎很遙遠,像個在一段距離外講話的男子,附體神靈終於通過女薩滿開口說話了。
布庫裡雍順急忙指著呼倫的大嫂,嘰裡咕嚕的說了一些話,那女薩滿忽然睜開雙眼,瞧了瞧呼倫的嫂子,又向四周看了看,看見林麒,忽地愣住,雙眼流露出不可思議神色,顫悠悠站起,逕直走到林麒身邊,忽然跪下,脆生生喊了句:「師傅,你老人家怎麼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