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
從中原逃回去的怪物不超過五十個,但每一個提起這次東方之行,都忍不住打寒顫,眼中冒出恐懼的光芒,從此以後,尼古拉親王的定律就成了鐵律,中原大地上,再也沒有出現過西方的怪物,直至如今。
送走了所有的豪傑,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林麒也是覺得疲累,但每一幫每一派,都來向他告別,也不能寒了大伙的心,這些豪傑臨走之際,各個臉上帶笑,都說這一次殺的爽快,下次若是還有這事,只要鬼師一聲召喚,必然還到。
林麒一一笑著致謝,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後一撥,徐達笑語吟吟的來找林麒,對他道:「皇上有口諭,讓我傳給你。」
林麒笑道:「就不用跪下接旨了吧。」
徐達笑道:「別人必然要下跪接旨,林兄弟與皇帝情分不同,何況就是一道口諭,我說你聽著就是了。」
林麒點頭,坐在椅子上也未起來,要讓他給朱元璋跪下,委實不願意,徐達見他沒有半點恭敬之心,也只是笑笑道:「陛下說了,讓你跟隨藍玉回京城,你要的東西,他準備好了。」
林麒沉默了一下,道:「明日啟程吧,今天委實疲累了,休息一日。」
徐達笑道:「那就明日!不過今日慶功,你怎麼也要露上一面吧?」
林麒笑笑沒有說話,後半夜,慶功宴已散場,大都城外,林麒和冷謙走在夜色之下,兩人俱都沉默良久,過了半響,冷謙才開口道:「你可知道朱元璋討伐張士誠的檄文?」
林麒知道冷謙絕不會無緣無故提起這件事,沉聲道:「冷大哥請講。」
冷謙沉聲道:「致使愚民誤中妖術,不解偈言之妄誕,酷信彌勒之真有,翼其治世,以蘇困苦,聚為燒香之黨,根據汝、穎,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凶謀遂逞,焚蕩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千端萬狀。元以天下兵馬錢糧大勞而討之,略無功效,愈見猖獗,然而終不能濟貴安民。是以有志之士,旁觀熟慮,乘勢而起,或假元氏為名,或托香軍為號,或以孤兵自立,皆欲自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
林麒皺眉道:「好一篇檄文,他朱元璋靠明教紅巾軍發家,如今成皇帝了,就一腳踢開紅巾軍,罵紅巾軍凶謀、放火、殺人,尤其是殺戮士大夫。他這是要與紅巾軍白蓮教分道揚鑣了,大明王朝已經建立,紅巾軍與明教無用了。古往今來,成就帝王業的,那一個不是過河拆橋?不獨他朱元璋一個。」
冷謙沉聲道:「朱元璋基業已成,必然是善待士大夫,仍以儒家為正,這些都不去說它了,我只擔心你單身前去見他,會有不測之禍!」
林麒沉默了一下道:「古往今來,能成就大事的莫不是六親不認,何況咱們與他非親非故,我也料想到了,就是不知真正面對他的時候,會怎麼做?會不會一怒之下結果了他的性命,冷兄,咱們都不是做大事的人,因為你我的心中有太多牽掛,恩怨分的太清楚,有恩必報,有仇也必報,所以你我只能是江湖中人,如今天下初定,真的就要再起波瀾嗎?」
冷謙道:「換一個人,也未必就比朱元璋強了,他畢竟還是苦出身,對百姓錯不了,天下大亂歸於大治,也是天道輪迴,朱元璋其勢已成,撼動不得了,何況這麼多年的戰亂,百姓委實再也無法承受更多,林兄弟,所謂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也就在此了。」
林麒明白冷謙的意思,提醒他不要任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朱元璋已是天下之主,必然容不得他這樣一個在江湖之中威望如此高之人,何況林麒手中還有如此多的奇人異士,妖異之物,為了江山永固,林麒已經是朱元璋的眼中釘。
林麒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只是,他應該怎麼做?如果朱元璋設計害他,是報復還是就此放過?這牽扯到的不光是個人恩怨,還有天下蒼生,冷謙話語中的意思是讓林麒放朱元璋一馬,就像他說的,換一個人未必就比朱元璋做的更好。
林麒沉默半響,開口道:「冷大哥,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最是記仇,沒有咱們他朱元璋也成了事,不感謝也就算了,還要算計與我?心中委實是不舒服,現在我也不能答應你什麼,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你話語中的意思我也明白,為天下蒼生百姓計,我會三思而後行,但所謂的成佛成魔,對我來說,都是一個樣子,成佛又如何?成魔又如何?不管成什麼,總之得活痛快了不是,難道還要任人擺佈嗎?」
冷謙開口道:「幾年前,你便讓我到海邊打造海船,如今船已造好,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
林麒哈哈笑道:「你我兄弟早料到了會有這麼一天,也早早就做了準備,但這一天真的到來了,心中終究不是個滋味,冷兄,我拜託你一件事,你帶著我二位兄長,好友,弟子,到海邊等我,待我瞭解了這件事,就趕去與你回合,鮫人淚,總是要找的。」
說到這林麒忽地歎息一聲道:「其實不管他朱元璋如何,我都是要出海的,又何必撕破了面皮?」
第三百四十八章 面對
應天,如今的南京,已是大明的國都,雖是夜色已深,仍有點點燈火不熄,城中街道房屋粉飾一新,頗有新朝氣象,當年朱元璋攻取集慶後,改集慶路為應天府。朱元璋為做皇帝,命劉基等卜地定作新宮,最終選定這塊地當「鍾阜龍蟠」、「帝王之宅」的風水寶地。朱元璋征發軍民工匠二十多萬人,填燕雀湖「改築新城」。歷時一年建成,壯麗巍峨,盛極一時。
寢宮,朱元璋端坐在龍案後,龍案之上滿滿的都是各地送來的奏折,王朝初創,要料理的事情太多,南方要穩定人心,派遣官吏,北方徐達北伐大軍攻下大都,下一步該如何行動,都需要他來操心,朱元璋是個勤勉之人,事事親力親為,便是到了這深夜,仍是批駁奏章不停。
寢宮並不奢華,沒有雕樑畫棟,沒有珍貴字畫,朱元璋的身後也無宮女侍奉,只有龍案上的一壺清茶,一盞明燈,巡城的更夫梆子聲響,驚動正在批閱奏章的朱元璋,揉了揉眼睛,喝了口清茶,問身邊侍奉的小太監:「什麼時辰了?毛驤在何處?可有消息傳來?」
小太監急忙上前跪倒在地道:「回稟陛下,已是子時,毛指揮使剛回來,就在殿外等候。」
朱元璋道:「宣他進來!」
小太監領命而去,不一會毛驤進來,跪倒在地,三呼萬歲,朱元璋頗不耐煩的擺擺手,沉聲問道:「林麒現在何處?可否進了京城?」
毛驤恭聲道:「陛下,緹騎來報,藍玉帶著林麒已然靠近了都城,用不了一個時辰就會趕到。」
朱元璋嗯的一聲。點點頭,問道:「可都準備好了?」
毛驤道:「清微派,龍門派,嶗山的幾位仙長帶著各自門下埋伏在殿外,只要林麒靠近。便可一舉而出,陛下放心,微臣請來的這些仙長,俱都是道行高深之人,已經布下降魔大陣,就等林麒前來。只是……到了現在。陛下也該拿出個主意來了,是殺是留,都在你一念之間。」
朱元璋瞧了瞧門外,夜色深沉寂寥,連絲微風都沒有,天地之間彷彿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沉悶。像是風雨欲來,他的心中忽地感覺到一絲不安,說不清楚是一種什麼情緒,悶悶的讓人難受,他深吸了一口氣,瞧了瞧跪在地上的毛驤,毛驤跟隨他很久了。早在王朝建立之前就已經是檢校的一員,刺探天下軍情。忠心耿耿。
朱元璋沉默了一下,反問道:「你的意思那?」
毛驤沉聲道:「林麒斷不可留,此人道法高深,天下間的孤魂野鬼都奉其為師,手下更有冷謙,周顛,佘鈴鐺一眾異人相助,陳友諒死後,三百人頭鰲八百水猴子也落入他手。更兼威望奇高,大都之戰,他豎起鬼旗,江湖上的奇人異士前來助拳的有一萬多人,奉他為頭領。當日通州群英相聚,微臣就在其中,乃是親眼看到,其後,屬下來報,伽璨真領七千域外妖魔與之對抗,連一個晚上都沒有撐過去,林麒殺死伽璨真之時,助拳的江湖草莽齊聲高呼鬼師名號,陛下,此人不除必然是心腹大患啊。」
朱元璋半響沒有做聲,過了許久才道:「朕在皇覺寺出家之時就已認識他了,當初投軍的一百兩銀子,還是他用法術給朕變出來的,這些年他幫朕不少,若沒有他,朕也當不上這個皇帝,鄱陽湖大戰,也是生死之中一起走過來的,若是沒有他來相助,朕怕是早就死在陳友諒手中了。你讓朕於心何忍?不如拿下,廢了道行,挑斷手筋腳筋,圈禁起來吧。」
毛驤急忙道:「陛下,萬萬不可養虎為患啊,你與林麒乃是私交,當年周世宗與趙匡胤比陛下與林麒交情如何?為了我大明江山千秋萬代計,這一點不忍就捨棄了吧。」
朱元璋沉默許久,臉上神情不動,過了約一炷香的時間,喃喃自語道:「朕的確是有些忌憚與他,卻不是因為江湖中他的威望有多高,而是朝中有些臣子與他相交莫逆,劉伯溫,常遇春,周德興……這才是讓朕最不安心的。」
說到這裡,朱元璋歎息了一聲,沉默良久,像是在安慰自己,更像是找一個好的借口,輕聲道:「曹孟德說的好,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讓天下人負我,罷了,罷了……」
朱元璋的話語更像是囈語,毛驤根本聽不到,俯身在地不敢抬頭,朱元璋看了看龍案上的奏章,他還有太多的事要做,不能再這件事上耗下去,沉聲道:「就照你所說,引林麒進正殿,一舉擊殺,不留痕跡,傳出消息,就說林麒是被異域妖魔半路所害,朕誓要替他報仇,命天下所有軍民追殺異域來的妖魔,但凡有斬獲者,朕重重有賞!」
毛驤急忙道:「微臣遵旨。」毛驤小心站起,彎腰後退,卻在這時,寢宮內兒臂粗的蠟燭忽地搖晃起來,使得堂皇的寢宮變得忽明忽暗,更有一聲幽幽的歎息,彷彿來自九幽地府,就那麼輕輕的傳了進來,朱元璋眉頭一緊,睜大眼睛向門外看去,就見一個人影施施然從黑暗之中不緊不慢的朝著寢宮一步一步走了過來,走到門前停住,此人腳步一停,四周的空氣都彷彿凝固了起來,天地之間一片寂靜,只有忽明忽暗的燭火發出輕微劈啪……的聲響,火光映照在此人臉上,正是林麒。
當日林麒與冷謙商議妥當,第二日就隨藍玉和一百軍士縱馬朝南京而來,一路上林麒召喚三百草頭神暗中隨行,待快到了南京城下,將藍玉和一百軍士打暈,全吊到樹上,帶著三百草頭神潛進皇宮之中,臨來之時,林麒找黃花兒要了些瞌睡蠱,遍灑皇宮,又將三百草頭神佈置各處,如今這皇宮之中,不管是侍衛,太監,還是那些道士,都在沉沉大睡,林麒躲在朱元璋寢宮外面,將他和毛驤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這才現身出來。
毛驤眼見林麒,不由得一愣,隨即大驚,以為那些他請來的各門派道士都被林麒害了,大吼一聲:「好賊子!」縱身撲上,毛驤也知道不是林麒的對手,如此做,無非是想拖延一點時間,林麒對撲上來的毛驤視若罔聞,待他離的近了,忽地一腳踢出,毛驤人還在空中,胸口突然出現一隻腳,帶著強大的力道,踢得他眼前發黑,倒飛回去,砰然一聲大響,將朱元璋身前的龍案砸了個粉碎,林麒這一腳勁使得不小,頓時就將毛驤踢得昏了過去。
從林麒出現到毛驤暈倒不過就是眨眼間的事,朱元璋坐在龍椅之上動也未動,一雙眼睛盯著林麒,幾年不見,林麒仍然是老樣子,仍舊是一身黑衣,腰裡斜斜插著把黑乎乎的尺子,臉上的笑容總讓人覺得帶著一絲揶揄,英俊蒼白的臉上,絲毫不見有任何變化,像是永遠也不會變老,這是一個天地的寵兒,出身貧寒,卻奇遇不斷,有本事,有肝膽相照的兄弟,有威望,有成就,恩怨分明,受人尊敬,老天似乎把人世間一切美好的東西都賦予了這個看上去年紀還不大的男子。
一瞬間,朱元璋竟然有些羨慕林麒,儘管他得到了整個天下,卻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不如眼前這個江湖上的草莽之輩,嫉妒之心使得朱元璋面對林麒竟然有些自慚形穢,但他從屍山血海之中一步步走到了君臨天下,這世間再也沒有一個人可以令他低頭,可以令他不舒服,他是天地的主宰,任何反抗他的,只有死路一條。
林麒望著龍椅上的那個身穿龍袍的男子,他的雙鬢已經有些斑白,想必是操勞過多所致,那張醜臉卻是面色沉靜,帶著無上的威嚴,即使知道他所有的依仗都已經不復存在,仍然在他的臉上看不到半點慌亂,僅憑這一點,就讓林麒很是佩服。
眼前的這個帝王,是曾經一起面臨生死的兄弟,是曾經勾肩搭背,說著生死與共不離不棄的朋友,如今呢?他們是兄弟?朋友?還是仇敵?
林麒不知道,他的心中此時竟然有一絲酸楚,他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他很不想面對這一切,卻最終走到了這一步。燭影搖晃中,林麒歎息一聲,邁步走進寢宮,笑道:「既然你要害我,就不給你行禮了。」
朱元璋道:「你都聽到了?」
林麒歎息道:「都聽到了,你我終究是走到了這一步,皇帝陛下,我林某人想問一句,從你我相識到如今,我可有對不起你的地方?為何就容我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