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顧大人放下筷子,認為自己遇到了飯桌上的對手:「師父飯量不錯啊!」
無心一頓解了十年的饞,對著顧大人頷首微笑:「哪裡,哪裡。」
顧大人忍著飢餓又道:「師父,接著講講你的主意吧!你說我家裡住著個煞,煞又是個什麼東西?」
無心打了個飽嗝,隨即答道:「人吃了飯,就有力量;鬼吃了鬼,也能壯大。壯大到了一定的程度,能夠化成實在的形狀,便是煞了。府上的煞大概是新化成的,之所以接二連三殺人,無非是要得到新鬼來吃。顧大人,此煞不除,府上宅院必定日益凶險,永無寧日。」
顧大人聽他越說越真,不由得雙手抱拳向他拜了拜:「師父,你說吧,怎麼除?只要是成功了,我必定厚厚的酬謝你!」
無心窮的生疼,早就謀劃著要敲他一筆。莫測高深的一笑,無心說道:「顧大人,要說除煞,雖不容易,但也有法可想。我下午籌備一切,今晚就要開始動手。但是要把煞引出來,須得要個勇猛的活人散發陽氣才行。顧大人福大命大,非你不可了!」
顧大人張了張嘴:「我說師父,你不也是活人嗎?」
無心微微一笑,隨即斬釘截鐵地答道:「我不行!」
顧大人真不想去做誘餌引鬼,想找幾個副官代替自己出面,然而無心懷著鬼胎,堅決不允。顧大人沒轍了,回到司令部打開一口木箱,從裡面拎出一把一尺多長的砍刀。手握砍刀迎向陽光,他開口說道:「我家本是屠戶,這把刀還是我爹傳給我的。我用這把刀先殺豬,後殺人,死在刀下的肥豬不計其數,人命也有個二三十條!師父,這刀夠凶了吧?」
無心正在盤算著如何從他身上詐出錢財,驟然聽了這句問話,就不懷好意的一拍巴掌:「凶極了呀!」
顧大人聽他語氣輕鬆的詭異,不禁扭頭看了他一眼:「師父,你原來都是怎麼除鬼的?」
無心思索了一番,末了答道:「基本上是見到就罵,抓到就打,打服了算!」
顧大人深感意外:「怎麼像是漢子打老婆?人家法師不都要掐訣唸咒嗎?」
無心擺了擺手:「低級伎倆,不值一提。顧大人,勞駕你給我捉幾隻黑狗,再來一隻大公雞。」
顧大人握著砍刀,乖乖出門找黑狗公雞去了。
無心手刃黑狗,控出兩大壺狗血。又把公雞的爪子縛住,用紅頭繩纏住雞頭雞嘴,不讓公雞隨便開口鳴叫。晚上吃過一鍋燉狗肉之後,無心帶著月牙和顧大人,在衛隊的簇擁下回了宅子。
傍晚時分,天光暗淡。看房子的老頭子照例是搬了板凳坐在門外。衛隊眾人聚集起來守在前院,無心三人則是孤零零的一路前行,進了第三進院子。
月牙一手抱著大公雞,一手拎著大銅壺,心裡知道的不比顧大人更多。公雞張不開嘴,路上一直從嗓子眼裡低聲咕咕。然而一進院內,它在月牙懷裡抖了一下,一身的羽毛就乍開了。
無心轉身接過月牙手裡的大銅壺,在院子正中央用狗血澆出一個深紅色的圓圈,口中說道:「月牙,你進來坐下。」
月牙果然是走進圈內席地而坐了,膽戰心驚的仰頭問道:「你到底要幹啥呀?你可別整出大事啊!」
無心蹲下來,把大銅壺放到了月牙身邊:「狗血能辟邪,公雞陽氣也重。把你放到外面我不放心,你好好坐在圈裡,如果看到了什麼不乾淨的邪祟,就用狗血潑它,狗血不頂用,你把公雞腦袋上的頭繩解開,公雞也能幫你抵擋一陣。」
月牙和他認識了不過一天,沒想到竟然成了生死與共的關係。她非常想埋怨他幾句,可是轉念一想,還是不說了,畢竟自己也吃了宴席和狗肉,死也是個飽死鬼。
月亮漸漸升上半空。月牙摟著一隻臭烘烘的大公雞,坐在狗血圈裡環顧四周。房子真是好房子,雕樑畫棟,她先前只在畫片上見過。門窗都是關閉著的,白天來的時候沒好意思細看,現在想看也看不清楚了,不知道屋子裡都是什麼樣的擺設。忽然一陣涼風掠地而來,月牙打了個冷戰,抬頭再去望天,就發現星星減少了,已經成了個雲遮月的天象。
顧大人個高腿長,正坐在套廊的扶欄上抽煙,腳邊也擺著一壺黑狗血,砍刀則是被他繫在了腰間。冷不丁的回頭看了一眼,他見無心正直挺挺的站在套廊拐角處,並未遠走,才放了心。
吸著香煙轉向前方,顧大人心裡犯了嘀咕。因為他到底也沒見過「煞」的真面目,所以此刻感覺無心法師比煞還嚇人——此君一直貼著牆壁站在暗處,不但不動,甚至連喘氣的聲音都沒有,陰沉之中就見他微微低著一張雪白面孔,眼窩微微凹陷下去,乍一看彷彿兩個黑坑。
一根香煙吸到了頭,顧大人掏出煙盒,又續一根。如今正是夏季,他的兩邊衣袖全都挽到了肘際。裸露出來的小臂忽然過電似的一麻,他下意識的雙手搓了搓胳膊,發現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顧大人懷疑夜裡風涼,自己穿少了。而無心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右手縮在袖子裡,慢慢的揉搓著一團馬糞。
良久過後,萬籟俱寂。月牙抱著臭公雞昏昏欲睡,朦朧中就見顧大人起身走到院內,一手夾著煙卷平伸出去,他自言自語地問道:「下雨了?」
月牙也伸了手,可是並沒接到雨點。顧大人隨手把煙頭彈進井裡,然後回到原位又坐下來。百無聊賴的打了個哈欠,他的後脖頸生出一點冰涼,正是落了水滴的感覺。正要抬手向後去摸,耳邊響起「滴答」一聲,又是一滴冷水落在了扶欄上。
顧大人懷疑是套廊頂上積了雨水,如今正在慢慢的滲漏。向上一摸頭頂,他正打算換個地方,不料觸手之處一片涼濕。他怔了一下,隨即從頭上摘下一縷水淋淋的長髮。
水滴落得越發急了,顧大人猛然抽出砍刀,仰頭向上望去,就見廊頂懸著一張慘白污穢的面孔,不但臉上血口縱橫的沒了好皮,兩隻眼睛也被戳成血洞,下巴嘴唇則是乾枯焦黑,嘴唇皮已經沒有了,兩排牙齒齊齊露出,齒縫之間滿是血涎。一頭濕漉漉的黑髮蜿蜒向下游去,顧大人看得清楚,發現上方的鬼臉子居然裂開了嘴,擠著滿臉的傷口對自己獰笑!
顧大人嚇瘋了,大喝一聲舉起砍刀,不料未等他開始動作,長髮已經向下纏上他的頸項。在半窒息的驚恐中哼出聲音,長髮如同觸角,四處蔓延著覆上他的臉皮,竟是見洞便鑽。
月牙遠遠的看在眼裡,嚇得立刻要嚎,哪知忽有一個人影飄然而現,正是無心。
無心神情平靜的抬起雙手,一上一下的抓住長髮,輪換著慢慢往下拽。而那女煞順勢而下,對著無心張開血口,「呼」的一聲噴出黑氣。然而未等黑氣出口,無心閃電般的驟然出手,將一團馬糞直塞進了女煞嘴裡,同時厲聲喝道:「閉上你的臭嘴!」
女煞面容不動,臉上兩個血窟窿裡忽的翻出兩隻白眼珠,隨即將一雙冰冷的濕手合上無心的脖子,顯然是要活活掐死無心。無心見她頭髮纏住了顧大人,雙手鉗住了自己,再無辦法傷害月牙,便是放心大膽的掄起巴掌。只聽辟里啪啦一陣脆響,他連著扇了女煞三十多個大嘴巴。而女煞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掐著掐著雙眼轉紅,卻是察覺出了異常——無心居然始終沒有呼吸。而無心正視了她,看她不但眼珠變色,而且腦袋就像盛滿膿血的皮囊一樣,從大小傷口之中一股子一股子的往外噴起了血。
猛然向前直湊到了無心眼前,一條白色蛆蟲蠕過了她血肉模糊的眼底。無心翹起嘴角笑了一下,隨即低聲說道:「臭娘們兒,你以為你長得醜,我就怕你了?本法師行走江湖的時候,你的三魂七魄還沒湊齊呢!」
說到這裡,他從袖子裡抽出一條長長的粗麻繩:「來吧,讓我帶你曬曬明天的太陽!」
第4章 討價還價
無心嘴上說的兇猛,手上卻不十分加緊動作。而女煞再惡,也是由鬼化的,見了日光便要魂飛魄散。眼看無心不是善茬,女煞驟然鬆開雙手,水蛇一樣縮迴廊頂,顯然是要撤退。無心怕她會去襲擊月牙,單腳踩上扶欄跳躍出去,他先一把奪過了顧大人手中的砍刀,隨即幾大步跑到月牙跟前。月牙此時已經解了雞頭上的紅繩,正駭的雙目圓睜,渾身亂顫。發現女煞沿著套廊廊頂移過來了,無心拎起銅壺,澆了月牙一頭一臉狗血,緊接著一手搶過大公雞,掄刀就追。而顧大人依舊滿臉水淋淋的長髮,直挺挺的癱在地上,被那女煞一路拖行。
無心明知道女煞被自己打了個措手不及,現在正要逃命,可是並不痛打落水狗,一路謾罵著不使勁追。眼看女鬼行過套廊,逼近井口了,他這才一刀抹了公雞脖子,然後對著女煞的長髮用力砍下。只聽「嗤啦」一聲,就像火炭遇水了一般,濃厚長髮迎刃而斷。無心隨即把公雞向前一扔,公雞挨了一刀,要死未死,拍著翅膀亂飛亂舞,正是撞上前方女煞。而女煞影子一晃,瞬間消失,似乎是投井了,但又沒有聽到水聲。
夏季晝長夜短,如此鬧過一場,天色黑的濃重,正是黎明將至的光景。月牙張著嘴怔了半天,最後忽然反應過來了,一身狗血一身冷汗,抬手一拍大腿,她打算像她家裡的所有女眷一樣嚎啕一場,可是嘴都咧開了,她又臨時收了聲,怕自己盲目撒潑,再把女煞招回來。無心從井旁把顧大人拽了過來,然後從懷裡摸出半截蠟燭一根火柴。
蠟燭一亮,月牙心裡就平定多了。她第一眼先去看無心的脖子,口中低聲怨道:「你傻大膽,不要命啦?」
無心的脖子乾乾淨淨的,除了幾點水珠血跡,再無其它。抬眼對著狗血淋漓的月牙一笑,他的臉孔像是一張細白瓷的面具,笑容很足,然而不帶活氣;眼珠子也亮,但是沒有感情。
月牙一愣,感覺無心有點不大對勁,可又說不出來是什麼問題。垂下眼簾掃了顧大人一眼,她嚇得猛一哆嗦:「哎呀媽呀!」
顧大人滿臉都是頭髮,頭髮順著他的七竅鑽進去,旁的部位不消說,就連上下眼皮都被頭髮攀住扒開了,眼珠子整個的晾在外面,四面全都露了白眼球。月牙看他,他黑眼珠一轉,居然神志清醒,也能去看月牙。
無心起身走去,把顧大人的一壺黑狗血也拎了過來。安安穩穩的席地而坐,他開始用手指去摘顧大人臉上的頭髮。頭髮一層一層縱橫交錯,稍稍用力一扯,顧大人的眼珠子就要使勁的往外努。無心扭頭對著月牙又是一笑,然後往顧大人的臉上澆了一層狗血:「顧大人,你別怕,我有法子救你。」
月牙伸手拍了他一下,又悄悄的一指水井,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跳進去了?」
無心一點頭:「那是她的家,她在外面挨了打,不回家回哪裡?」
月牙打了個冷戰:「那是不是得把井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