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新年將至,顧大人心心唸唸盼望的老帥也終於從保定回了天津。顧大人的胖朋友登了門,進了上房和顧大人嘁嘁喳喳。月牙照例是縮在西廂房,掃過床後坐上去,拉著無心的一條胳膊仔細看:「比昨天又光溜不少。」
無心早上自己揉眼睛,揉著揉著竟然揉開了左眼的眼皮。眼珠子見了天日,是一種鮮潤的黑白分明。一隻眼睛緊盯著月牙,他忽然爬出被窩摟住了她的脖子,低聲說道:「月牙,謝謝你。」
月牙摸索著拽起棉被裹住了他。無心太瘦了,外面加上一層棉被,抱起來才剛剛好。兩人臉貼了臉,月牙抬手摸了他圓而堅硬的後腦勺,摸下一手的細軟茸毛:「也得謝謝人家顧大人。」
無心點了點頭,把尖削的下巴搭在了月牙的肩膀上:「嗯。」
月牙又說:「我看你好像一直都認識我。當初把你往床上一放,你就往我身邊湊。」
無心答道:「我一直都清醒,只是不能動,能動了,又怕會嚇到你。」
然後他力不能支似的彎下了腰,面孔正巧就貼在了月牙的胸脯上:「我還記得我們一起坐了火車。」
月牙抬手一拍他:「壞東西,今天剛穿的新衣裳,又被你蹭了一身毛。往後我可再不抱你了,抱你一次,我得渾身打掃半天!」
無心滿不在乎的仰起頭,對著月牙一撅嘴,見月牙還是在對著自己笑,他就像只愛撒嬌的獨眼龍一樣,親了月牙的嘴唇。
兩人親得有滋有味,無心披著棉被,挺身就要抱住月牙往下壓,不料正是情濃之際,院內忽然響起一陣歡聲笑語,卻是顧大人送他的胖朋友走出來了。
顧大人興致高昂,送走朋友之後便進了西廂房。月牙早有準備,推開無心之後又摸頭髮又擦嘴;而無心見顧大人走到床邊了,並且穿著一身很漂亮的藏藍長袍,便微笑著撲上去,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他:「顧大人,謝謝你。」
顧大人猝不及防的被他抱緊了,感覺還怪不好意思的。抬手一指無心的腦袋,他對月牙說道:「舌頭比前幾天利索多了,是不是?」
月牙沒敢提醒顧大人注意無心的毛,顧大人也是早上剛穿的新衣裳,她怕顧大人脾氣暴,再把無心揪起來揍一頓。
「是……」她猶猶豫豫地答道:「聲音也好聽多了,前幾天說著說著就要叫,讓你罵了幾次之後,就不叫了。」
顧大人拍了拍無心的後背:「看看,肩膀也長成了,腳趾頭也挺齊全。好,算他度過了一大關,又成人了!月牙啊,你跟我出趟門。明天我要見人去了,光著腦袋不好看,你給我做參謀,我得趁早上街買頂帽子回來!」
隨即他又低頭問道:「師父,你要點什麼不要?」
無心放開顧大人,赤條條的跪坐在床上。抬起左眼皮撩了顧大人一眼,他沒說什麼,只搖了搖頭。
顧大人催促月牙穿鞋戴圍巾,然後就很瀟灑的出門去了。無心蹲在窗前,眼看他們鎖好了院門,便伸腿下地,披著月牙的舊棉襖跑了一趟廚房,端回了一盆熱水。
手掌蘸水打濕皮膚,他咬牙切齒的用力開搓,搓得白毛一卷一卷的脫落。往昔無人管他的時候,他通常會蠕進土中緩慢成長,及至成長完畢,身上白毛也自然的脫落淨了;然而如今環境溫暖,營養充足,他成長的速度竟是大大加快,以至於人長成形了,毛卻還在。
漫長的洗過一場之後,他光溜溜的站在地上照鏡子,並且想方設法的扒開了右眼。眉骨上面呈現了淡淡的青色,是眉毛將要生長出來。無心認為自己如今的模樣還算對得起月牙和顧大人,前兩個月,也真是難為他們了。
顧大人帶著月牙進了帽子行,夥計滿面笑容的迎上來招待,三言兩語的交談過後,夥計笑道:「您府上養獅子狗了吧?您等著,我給您撣一撣。」
顧大人一低頭,這才發現自己滿前襟都是白毛。
買下一頂厚呢子大禮帽,顧大人一出店舖就罵起了無心,月牙想要護短,可是太不佔理,有話都說不出口。
顧大人戴著新帽子,月牙拎著兩包點心,兩人並肩往家裡走。打開院門向內一進,兩人都愣住了。
無心穿著顧大人的新長袍,站在院子裡不知是要往哪屋去。轉向院門一笑,他的皮膚白到透明,卻又被寒風吹出了一片緋紅。
月牙和顧大人都傻了眼,沒想到自己只出去了小半天,無心竟然就徹底變成了個漂亮潔淨的人模樣。
最後,是月牙先笑了,笑得有點害羞,捧著點心不邁步;顧大人則是一拍巴掌,興高采烈的大聲笑道:「好你個老不死的,偷我的衣裳!」
無心看看月牙,再看看顧大人,不說話,得意洋洋的就只是笑。
正是一團喜氣之時,一輛汽車響著喇叭開了過來。緊急剎在了院門口,車門一開,裡面探出了一張氣喘吁吁的大胖臉:「顧兄弟,你回來的正好,我來通知你一聲,明天去不成了,老帥家裡出事啦!」
顧大人立刻做了個向後轉:「出事了?什麼事?」
他的胖朋友一邊喘一邊回答:「他家小少爺生了邪病,快不行了!」
第39章 不情不願
大胖子身為顧大人的摯友,到底也沒弄清顧大人身邊到底帶了什麼人。一個小媳婦,一來就能看見,說是顧大人的兄弟媳婦,可是兄弟在哪裡,一直不知道;方才從汽車裡伸出腦袋,大胖子依稀瞄見院子裡好像多了個男人,不過一句話說完,連小媳婦帶男人全沒影了,就剩了個顧大人,連攙帶抱的把他從車裡搬了出來。
「蘇先生。」顧大人把他往院子裡請:「你別忙著走,給我細講講,怎麼就去不得了?」
蘇先生挪動兩隻穿著皮鞋的小胖腳,肉球一般溫文爾雅的往院裡滾:「唉,本來一切都說妥當了,可是老帥家的小少爺不知怎的就生了病,起初全以為只是傷風感冒,哪知一天重似一天,醫院也進了,中藥西藥也都吃過了,可是全無效果。都說小少爺頭些天曾經跑進花園子裡玩過,花園子太大,不乾淨,興許是撞客了,老帥就請了高僧老道過去做法驅邪,然而忙了好幾天,還是不成。今天我往帥府裡打了電話,聽說小少爺雖然還有氣,但是身體都冷了;你想老兒子素來是最招人疼,老帥眼看要保不住小少爺了,還能有心思提拔你嗎?他根本就不能見閒客啊!」
顧大人推門請蘇先生進了上房,然後若有所思的吆喝月牙沏茶。隔著一張桌子和蘇先生相對落座,他等月牙送過熱茶了,才遲疑著說道:「蘇先生,不瞞你說,我倒是認識一位真有力量的法師,不是道聽途說,是我親眼見識過。問題是……不知道能不能請動他。」
蘇先生眼睛一亮,倒是笑了:「最好是能請動,而且要快請。你要是能救了老帥家的小少爺,老帥怎麼著還不得給你個一官半職?法師在哪裡?你可以坐我的汽車去。」
顧大人沉吟著笑了笑:「不用坐汽車,他人就在天津,我找他倒是容易之極,只是他肯不肯幫忙,我就不確定了。」
蘇先生見他含含糊糊的不說明白話,猜出他可能是有難言之隱,所以也不追問,起身說道:「我還要去馬總長家裡打小牌,一旦你這邊有了眉目,就可以去找我家的聽差,他們總能知道我的下落。」
顧大人連連點頭,恭而敬之的把他送出門去,推上汽車。及至蘇先生的小汽車走遠了;他轉身往西廂房走,正趕上月牙換了舊衣裳推門出來。兩人迎面相遇,月牙問他:「中午還是熬白菜,行不行?」
顧大人一把拽住了她,把她牽進了廚房裡:「跟你說件事。」
月牙莫名其妙的抽回了手,彎腰從角落裡抱起一棵大白菜:「啥事?說吧!」
顧大人壓低聲音答道:「我不是一直等著老帥回來嗎?現在老帥回來了。」
月牙一邊聽一邊撕去白菜外層的老葉子,沒聽明白。顧大人見她一臉懵懂,便繼續說了下去:「老帥家的少爺好像是中了邪,馬上就要嗝屁,你說我要是把他救活了,老帥還不得高看我好幾眼?」
月牙伸手對著門外一指,聲音也輕了:「你想讓他去啊?」
顧大人又道:「月牙,我是什麼人,你應該清楚。我要是發達了,能落下你們嗎?我打算這就去跟他說,讓他出手幫忙,他要是不願意,我就嚇唬嚇唬他。你乖乖熬你的白菜,要是聽見屋裡有動靜了,也別過去跟著瞎摻合,你放心,我不能真揍他!」
月牙想了想,一顆心懸起來不落地:「他剛長好……我剛才看他耳朵眼裡還有白毛呢,一身皮肉也嫩得像水豆腐似的,能出門嗎?」
顧大人嗤之以鼻的一揮手:「我又不是讓他賣肉去,毛不毛嫩不嫩的有什麼關係?反正你別管,我有分寸。我要是攀上老帥了,將來有了錢,肯定虧待不了你們。做你的飯吧,白菜裡面多切點五花肉,我可吃不了素!」
月牙知道顧大人利慾熏心,想當官發財都要想瘋了,對自己和無心又一直挺仗義,所以也想讓他高昇一步;不過無心剛剛成人,到底有沒有本事,自己也不知道。緩緩的切著大白菜,她豎起兩隻耳朵聽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