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小女人從駕駛艙中踉踉蹌蹌的跑了出來,忙而不亂的坐回原位。未等她繫好安全帶,飛機接連著又打了幾個滾。賽維死死的抱住了無心的腰,緊閉雙眼嚥下驚叫。馬老爺咬緊牙關,還算鎮定的抓住了勝伊的手。勝伊哀鳴一聲,不是怕空難,而是因為被父親結結實實的觸碰了。馬俊傑獨自縮在最後方,雙臂環抱著肩膀,面無表情,還是感覺自己在做噩夢。
一名飛行員從駕駛艙中衝了出來,對著全機艙人用日本話長篇大論。待他話音落下,坐在小女人身邊的光頭開了口,聲若洪鐘的做出反問,氣息絲毫不亂。三言兩語的交談過後,光頭用對小柳治一揮手。小柳治當即高聲說道:「飛機遭遇到了強氣流,即將緊急降落,請諸位打起精神,保重自己!」
馬老爺登時大聲問道:「我們現在到了哪裡?」
小柳治無暇多想,望著白茫茫的窗外,他支支吾吾地答道:「也許是黑龍江?」
艙後忽然起了巨大的響動,眾人回頭一望,發現巨大木箱雖然被一層帆布網固定在了機艙地面上,但是經過幾次大顛簸之後,帆布網有所鬆動,大木箱已經有了移位的趨勢。木箱十分結實,四角包了鐵皮,真能砸死活人。與此同時,飛機機頭驟然翹起,在空中做了個鯉魚打挺,隨即傾斜著一頭向下扎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大木箱子終於掙破帆布網的束縛,隨著慣性橫撞向了艙壁。一聲巨響過後,機艙之內天翻地覆。勝伊又嚎叫了一聲,因為馬老爺拉起他的手,把他的手背貼上了自己的額頭:「噢!我的上帝啊!」
飛機像是發了瘧疾,打著擺子向下降落,彷彿隨時可能失控。千辛萬苦在崎嶇山路上著了陸,飛機東倒西歪的向前疾衝,一路掃斷無數草木,末了撞上一截斷崖,算是強行止住了滑行。艙內的乘客們被嚇得頭暈目眩,所幸全未受傷。一個個連滾帶爬的下了飛機,馬英豪一手拄著手杖,一手扶著小柳治,在冷風中打了個寒戰,無話可說。
馬老爺背負雙手,也不吭聲,賽維和無心手拉著手,一起站在遠處。倒是滿面放光的光頭最有主意,對著小柳治嘀嘀咕咕低語一番。小柳治隨即做了翻譯,原來光頭認為當下的要務,乃是尋找援兵救助。尋找援兵,也不是為難的事情,到最近的村子裡應該就能找到日軍小隊。此刻他們的隊伍中有老有小,大部分人可以留下看守飛機,派出小部分人出去聯絡便可以了。
隨即光頭又插了嘴,建議無心和小柳治同去,又把自己身後的青年也推上前方:「還有金子純。」
金子純看起來是位結結實實的日本青年,無甚特別之處。而賽維一見無心要走,立刻表示自己也想隨行。光頭見她是個很利落的姑娘,並沒有嬌滴滴的態度,就點頭表示了同意。
一行四人組成小隊,仰頭看了看白濛濛的天光,然後認定方向向林外走去。深秋時節,華北還有一點暖意,東北卻是已經冷得有了冬天氣息。四個人一路跑跑跳跳,不出片刻便走出老遠。沿著山路一拐彎,小柳治和金子純還在興致勃勃的齊步走,無心卻是停了腳步,感覺週遭氣氛有些不大對勁。
果然,路邊的荒草叢中窸窸窣窣有了響動,幾隻黑洞洞的槍口無聲伸出,幾個粗喉嚨也一起開了腔:「站住!」
隨著吆喝,幾名虎背熊腰的大漢端著長短槍,彎腰從草叢中站起身走到了路上,將四個人團團圍住。小柳治嚥了口唾沫,極力說出最標準的中國話:「你們是什麼人?」
遠方來了一隻小毛驢,驢背上坐著個穿花襖的小媳婦。待到小毛驢走近了,小媳婦拔出腰間的盒子炮,嬌聲嫩氣的笑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你說我們是什麼人?」
小柳治暗叫不好,知道自己是遇上了土匪;而無心卻是盯著女匪看直了眼——小媳婦生得明眉大眼蘋果臉,太漂亮了!
第106章 耳光響亮
除了賽維之外,其餘三人都知道自己是遇上土匪了。
小柳治走上前去,坦然而又恭敬的開始討價還價,金子純站在一旁,則是不動聲色的做好了拔槍準備。無心站在後方,因為看女匪看的太癡迷,竟然不由自主的張了嘴,是個要流口水的架勢——女匪真美,粉撲撲的臉蛋,黑鴉鴉的頭髮,一身水靈靈的興旺新鮮勁兒,看年紀,正介於大姑娘和小媳婦之間。一手拎著盒子炮,一手攥著根細鞭子,女匪是一把柔韌的小細腰,把小花襖上的碎花都要穿活了。腰細,胸脯可是鼓鼓囊囊的很飽滿,彷彿裡面揣了兩隻不安分的白兔子。
賽維是在幾分鐘後才反應過來的。她第一次看見土匪,還是個女的,就上一眼下一眼的細瞧不止。及至瞧夠了,她斜過眼珠,忽然發現無心一臉癡相,看女匪都看直了眼睛。依著她的審美觀,她也覺得女匪長得挺好,可遠遠沒到驚艷的地步。換句話說,她再怎麼好,不也就是個村姑麼?
她靜靜的盯著無心,倒要看他能夠色迷心竅到什麼地步;而驢背上的女匪也留意到了無心的目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她隔著小柳治抬頭問道:「哎,那小子,你可瞅我半天了,是不是等我給你一鞭子呢?」
無心連忙低了頭,低頭之後還忍不住抿嘴一笑,因為心目中的大美人搭理他了。
賽維雙手插兜,歪著腦袋看他,倒要看他能不要臉到什麼地步。
在滿洲國的地界上,日本人是很常見的,所以小柳治在確定女匪不是游擊隊之後,便半真半假的自報了家門——他說自己是個商人,因為有幾位當官的朋友,所以搭乘軍用飛機要往哈爾濱去。結果飛機半路出了故障,降落在了山上,他就帶了幾個年輕的夥伴,想要下山找人幫忙。如果女英雄肯高抬貴手放一條生路的話,他們必會重謝。
女匪雖然厲害,但畢竟只是個匪,並且還不是大匪。她方才也瞧見一架飛機低低的扎進了山後,但是不該管的她不敢管,只想劫幾個錢過年。女匪既然識相,小柳治又一團和氣的不討人嫌,所以雙方立刻達成了合作的關係。小柳治把身上僅有的鈔票大洋全給了女匪,而女匪調轉方向,要帶著他們往山下走。
一路上,小柳治和女匪就沒停過嘴。女匪有個頗不好聽的名字,叫做趙半瓢,因為當初是山下老趙家用半瓢大米換回來的童養媳。賤名好養活,所以她就成了半瓢。二十歲那年,半瓢的男人被山上的土匪殺了,趙家老兩口又急又痛,也跟著去了。趙半瓢成了孤身一人,竟然很有作為,不但給丈夫報了仇,還佔住一座山頭,也成了當地的一霸。
趙半瓢騎著毛驢,不緊不慢的往前走,該說就說該笑就笑,氣概和男人也差不多。忽然向後回了頭,她問無心:「咋的?你看上我啦?」
無心的確是看上她了,但是動眼睛,不動心思,只是「看」而已。
趙半瓢見他是個挺好看的小白臉子,就又逗了他一句:「看上姑奶奶了就直說,姑奶奶一高興,招你當個小女婿!」
此言一出,眾人都笑,無心低了頭,也是笑,只有賽維不笑。賽維沉著一張臉,一邊走一邊緊盯著他。
走過幾條山路之後,趙半瓢就勒住驢子不肯走了。居高臨下的一指前方,她指著遠處窪地中的一片房屋說道:「那邊兒住的全是你們日本人。地方我給你帶到了,說吧,你咋謝我?」
小柳治向她一鞠躬,身上一絲軍人的獷悍氣都沒有,笑嘻嘻的只是溫和。他把餘下三人留在原地,自己一個人往山下跑。而趙半瓢處在等待的期間,無所事事,就回頭對著無心一揮鞭子:「你過來。」
無心乖乖的走過去了。
趙半瓢穩穩當當的坐在驢背上,笑模笑樣的問他:「你多大了?」
無心有點結巴:「二、二十多了。」
趙半瓢又問:「有媳婦了嗎?」
無心這回在近處看清了她,發現她說笑之時,眼角已經有了隱隱的細紋,不過瑕不掩瑜,她將來便是真老了,大概也會風韻猶存:「沒有。」
趙半瓢輕輕抽了他一鞭子,分明只是在拿他開心:「沒媳婦就盯著我看啊?不怕我挖了你的狗眼?小白臉子,沒好心眼子,你給我滾一邊去!」
無心挨了罵,但是絲毫不生氣。美滋滋的轉身向後走,他偶然一抬頭,忽然正對了賽維箭簇一般的目光。臉上的笑容登時僵住了,他竟然忘記了身邊還跟著個賽維!
賽維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同時點了點頭,是心如死灰而又恍然大悟的模樣。
無心一步一步的向她靠近,彷彿是被嚇著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她。
正當此時,小柳治回來了。
小柳治肩負重任,不想去惹一條沒名沒姓的小地頭蛇。他把沉甸甸的一口袋現大洋獻給趙半瓢,算是和女匪結下情誼。趙半瓢得了錢,別無所求,便要抄小路回山裡去。小柳治也帶著自己這支小隊踏上了歸程。
四人一路無話,回到飛機迫降之處。眾人全站在飛機下面,而小柳治報告道:「我們所在的地方,是吉林省境內。山下有我們的村莊,村長已經派人去了最近的縣城,不會等待很久,就能有人過來接應我們。」
眾人鬆了口氣,開始嚶嚶嗡嗡的互相交談。而無心見賽維直挺挺的站在寒風中,就湊到她的面前,微微彎腰喚了一聲:「賽維?」
話音落下,他就覺眼前一花,同時耳邊響起一聲炸雷。順著力道一歪,他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屁股都結結實實的硌疼了,他才意識到自己剛被賽維抽了個大嘴巴!
他捂著臉,半邊面頰火辣辣的麻木著,一時覺不出疼。週遭立時寂靜,全被賽維的一巴掌震了住。勝伊快步走去攙起了無心,又對賽維嚷道:「姐,你幹什麼呀?」
賽維上前一步,一把推開了勝伊,然後質問無心:「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無心放下了手,半張臉通紅的,顯出五指痕跡:「你放心,我不是見異思遷的人。」
賽維本想一揮手,瀟灑的將他臭罵一頓,並且讓他滾蛋。可是話到嘴邊,她忽然又不大敢,怕無心會真的滾——她才不允許無心滾去找女土匪,無心是她的!她不放手,誰敢來搶?
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她收斂了殺氣,決定以柔克剛:「我不強求你,你隨便。反正我們之間也還沒有什麼約定,法律上面更是完全沒有關係。你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