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馬英豪在他耳後呼出熱氣:「貪婪?不,他們是貪婪,我不是,我是仇恨。我恨馬浩然,可是我又奈何不了他。你當我圖謀他的寶藏,是為了錢嗎?不是的,我是想讓他痛苦。他一貫視財如命,而我無法報復他,只能抓住一切機會,讓他損失,讓他痛苦!」
  隨即他的聲音忽然輕了:「我是敗在了猜忌上……老五向我告密時,句句都是實話,可我不相信他。我讓白琉璃作法折磨拷問二姨娘,二姨娘嚇得實話實說,可我還是不相信。我拿了二姨娘的話又去試探老五。我們互不信任,把簡單的事情搞成混亂複雜。」
  無心頭也不回地說道:「你信又不信,所以在河水裡放了蠱,以免在你找到真相之前,會有其他人先下手?」
  馬英豪自顧自的繼續說:「我根本不需要寶藏,我有錢用。知道地下倉庫裡全是古董之後,我立刻找了小柳治。我不要錢,我想獻出國寶,換個大官當。升了官,我就能和馬浩然鬥一鬥……當然,如果能直接置他於死地,就更好了。他是個瘋子,他餓死了我娘,還把我打成了殘廢。我恨他。」
  手指在無心的脖子上加了力氣,馬英豪微微探頭,審視了無心的側影:「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個小妖怪,你早就知道我們會被巫師殺死,對不對?你對老二老三真是赤膽忠心啊,你不怕自己也死在地堡裡嗎?」
  無心抬起了頭,對著前方答道:「我是妖怪,不會死的。」
  馬英豪上氣不接下氣的笑了一聲:「真厲害。如果我早養了你,就不會再要海蛇了。知道我為什麼不接佩華回家嗎?佩華怕蛇,見了蛇就要哭。我對不起小柳,更對不起佩華。馬浩然回家之後一定會殺了她,勞駕你幫我給她帶句話,讓她快逃,逃到天津我家裡。後面該怎麼做,她心裡有數。」
  無心心中一動:「你不想殺我?」
  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指一點一點鬆了,另一隻攥著手雷的手,也平平的向後撤去。馬英豪放開了無心的脖子,順勢在他的腦袋上摸了一把:「白琉璃還好嗎?」
  無心俯下身,四腳著地的向前爬:「還活著。」
  馬英豪伸長手臂,在他後腦上彈了一指頭,氣若游絲的又說了一聲:「小妖怪。」
  無心站起了身,回頭看他,忽然發現他是坐在了血泊裡。腿上的傷不足以流出成灘的鮮血,他睜著烏溜溜的黑眼睛去看馬英豪,知道馬英豪一定是受了重傷。
  而馬英豪一手舉起手雷,另一隻手則是向他揮了揮:「去吧,去吧,記得救佩華。」
  嵌滿了手雷碎片的後背靠上水泥牆壁,馬英豪仰起頭閉了眼睛,把手中的手雷用力向地面一磕。
  無心見狀,撒腿就逃。逃出了沒有十步,後方響起了一聲大爆炸。他被氣流推了個大馬趴。連滾帶爬的起身又折了回去,他對著半空中還未成形的一團微光,咬破手指甩出了幾點鮮血。
  微光遇到鮮血,登時閃閃爍爍的消散了。馬英豪的肉體和靈魂一起灰飛煙滅了,免於被蛇撕咬,被鬼吞噬。
  無心往岔道走。跨過一地七零八碎的土石血肉,他鑽進了日本兵斜斜挖出的土洞。土壤真的是越深越涼,可見日本兵的大方向沒有錯。斜洞裡還扔著一把很結實的鏟子,無心握在手裡掂了掂,感覺長短輕重都很合適。可惜指揮所裡還有一位白琉璃,否則憑著他的力量,滿可以直接開工了。
  他不能由著白琉璃異想天開,扛著鏟子離開岔道,他一邊往回走,一邊盤算著如何把白琉璃運出指揮所。想著想著,他握著鏟子向前一鏟,幻想自己像鏟大糞似的,把白琉璃剷起來就走。
  然後他忍不住笑了,因為大功告成,心裡有一點高興。忽然抽了抽鼻子,他嗅到一股子寒冷的水味。
  對於無心來講,萬物都有氣味。無心停了腳步,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上了一條新路。回頭望了望來路,他心裡有了數——並沒有迷路,是自己一時走神,提前拐了個彎。
  他覓著水味往前走,最後在道路盡頭,他發現了一扇半開半掩的大鐵門。推開鐵門向內伸進腦袋,他看到了一處大水池。
  門後什麼都沒有,就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大水池,四周留了可供行走的平台。生了薄薄水銹的水管從水泥天花板上伸出,順著牆角一路走進池中。要看尺寸,水池可以容人來回游泳了;但是地堡裡面顯然不會有游泳池。沒有游泳池,也不該有水牢,思來想去的,無心認定它是一處未完工的蓄水池。
  池子裡面一米深處,就是平靜的水面。水不新鮮了,但也不髒。無心記清了路線,心想自己將來沒了水喝,還可以到此地痛飲一番。
  水有了,糧庫裡的食物也充足。無心幾乎沒了後顧之憂,扛著鏟子往回走。可是剛剛上了主幹道走廊,他就停了腳步。
  在他前方不遠處,他看到了蛇人。
  空中迴盪起了低沉鼓聲,蛇人的身體隨著鼓點顫抖,彷彿條條黑蛇都脫了力,隨時會首尾鬆脫。無心雙手橫握著鏟子,正打算上前痛打落水狗。不料蛇人的身體驟然崩潰,落了滿地的黑蛇蠕動著四散逃竄。沒了黑蛇的遮掩,巫師靈魂的真面目顯露在了無心眼中。
  無心發現巫師是面對著自己的,就勉強一笑,開口說道:「是我把你拼成一體的……你還認不認識我了?」
  鼓聲還在持續,巫師的鬼影一閃一閃。
  無心打算採取懷柔政策,所以和顏悅色的打商量:「你的靈魂是復活了,當初搶奪寶藏的人,也都死絕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你讓我們走吧。」
  無心滿擬著要和巫師和談,可白琉璃的鼓聲卻是越來越激烈,似乎是專門要和他作對。前方巫師的靈魂沒有做出回應,而是迅速後退消失了。
  好好的談判機會被毀了,無心氣得恨不能一鏟子拍死白琉璃。大步流星的走回指揮所,他開門便道:「你——」
  「你」字出口之後,他立刻閉了嘴。白琉璃是最怕光的,此刻面前卻是擺了一隻小碗。碗裡不知盛了什麼油脂,一根燈捻正在幽幽的燃出綠光。白琉璃四周的骷髏腦袋全被黑氣籠罩了,畫在頭蓋骨上的血符正在慢慢褪色。白琉璃一邊用手指叩著人皮鼓面,一邊用帶著傷口的手指,依次描畫頭蓋骨上的血符。
  無心放下鏟子關了房門,又從懷裡摸出先前畫好的紙符貼上門縫。他誤會了,原來不是白琉璃要殺巫師,是巫師要殺白琉璃!
第124章 白琉璃的歸宿
  慘綠的火苗平靜的散發幽光,油燈後面的骷髏頭上,鮮紅的血咒又開始褪色了。
  白琉璃深深的垂下了頭,一張面孔藏在了凌亂長髮之中。一層微弱的水汽籠罩了他的頭臉,他半閉著眼睛,口中一直喃喃念誦著咒語。帶著傷口的左手忽然用力拍向地面,粘稠的黑血順著指尖傷口汩汩流出。白琉璃再次抬手摸向骷髏頭頂,飛快的描繪了血咒筆畫。
  無心知道白琉璃是在作法對抗巫師靈魂,自己想要幫忙,卻又不知從何幫起。躡手躡腳的從床底下撿起一隻鋁制的飯盒蓋子,他想把自己的鮮血貢獻給白琉璃;然而自己的鮮血專克毒邪之物,只怕幫忙不成,反倒要傷了白琉璃。
  他抽出刀子,先用刀刃割破了手腕,只流出幾滴稀薄的涼血。他轉而又用刀尖刺破了脖子,點點滴滴的又擠出了一點鮮血。鮮血盛在飯盒蓋裡,是不起眼的一小灘。無心端著飯盒蓋爬到白琉璃身邊,陪著小心輕聲說道:「你自己保重,我出去看看情況,很快就回來。」
  白琉璃沒理他,身體緩緩向下俯到地面。一直敲打著人皮鼓的右手也向前伸長了,層層疊疊的獸皮起了湧動,彷彿他的身上藏了活物。脊背忽然凸出了拳頭大的鼓包,鼓包迅速的向上移動越過肩膀,一隻斑斕蛇頭倏地竄出了白琉璃的袖口。
  無心早就看出白琉璃身上沒少藏東西,可是萬沒想到居然養著偌大的凶物。蛇頭是個眼熟的模樣,額上只有一隻橫生的人眼,眼下則是四方口器。閃電一樣游向門下孔隙,它雖然有著一米多長的身軀,可是蜿蜒靈動,竟然瞬間便是無影無蹤。
  無心站起了身,眼看骷髏頭上血咒赫然,還沒有消失的徵兆,可見白琉璃至少在目前一段時間裡一定安全。骷髏頭是帶有魔性的,被白琉璃施了血咒之後,就會幫助白琉璃匯聚念力。念力越強,血咒越清晰。
  無心不知道自己能有多少自由活動的時間。端著一飯盒蓋的鮮血轉身出門,他把自己的紙符照樣貼上門縫,然後開始四處尋找巫師的靈魂。
  地堡道路四通八達,無心連走帶跑,可是連巫師的影子都沒有見到。他有些急了,轉身想要回指揮所,可在距離指揮所幾米遠處,他驟然收住了腳步——他看到了滿地密密麻麻的黑蛇!
  黑蛇一條挨著一條,已經遍佈了指揮所門外的地面。而之所以它們沒有通過孔隙鑽進指揮所,是因為孔隙之前盤著獨眼大蛇。獨眼大蛇收縮著它的四方大口,把頭緩緩昂到極致,緊接著居高臨下猛的向下一扎,它一口吞下了一團黑蛇。黑蛇蠕蠕的互相糾纏,緩緩沉入大蛇的咽喉。大蛇像個直上直下的管子,吞過一團之後,它再次昂起了頭。
  無心知道白琉璃不會為黑蛇所傷,但不知道他和巫師鬥法會有什麼結果。鬥法不是鬥毆,一場拳腳過後便能見分曉;他記得在五年前,白琉璃曾經不吃不喝連著念了十天的咒,活活咒死了當地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喇嘛。能咒死人,自然也能被人咒死。大喇嘛死時遍體烏黑,活像中了劇毒;而他明知道白琉璃不是個好東西,可是幫親不幫理,不想看到白琉璃也變成黑琉璃。
  忽然間,無心瞧見了巫師。
  隔著一片蛇陣,他看到了遠處的巫師鬼影。巫師的模樣很清楚,然而神帽下面黑洞洞,並沒有面孔。一動不動的正對著無心,他當然不可能有表情,但無心察覺出了他的怨氣,沖天的怨氣。
  和厲鬼是講不出道理的,唯一的辦法把它打成魂飛魄散。無心意識到自己不能再怪白琉璃惹是生非了。白琉璃沒有錯,即便白琉璃不出擊,巫師也饒不了他們,因為他們是入侵者,是活人。巫師生前為什麼要忍受非人的痛苦、讓人把自己分割成為兩半?為的就是報復!對手是誰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報復本身。
  況且白琉璃若是死了,便會分離出一個力量強大的靈魂。如果能吞噬了他的靈魂,對於巫師來講,裨益不言而喻。
  無心用手指蘸了鮮血,彎腰草草塗抹了雙腳皮靴。然後抬腳踏上黑蛇,他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腳下咕唧作響,是黑蛇被他踩碎了骨頭,踩出了汁液。
《無心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