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節
白琉璃生怕他又要把自己往床底下送,當即在盆裡翻江倒海表示抗議。無心無可奈何的蹲在盆前,用手一點一點的往他身上撩水:「眼睛都蒙瞎了,還和我鬧。」
蘇桃扭頭問道:「過兩天,是不是一定能復明?」
無心微笑點頭:「一定能。等他眼睛亮堂了,就要開始蛻皮了。老皮一蛻,他又能漂亮不少。」
蘇桃跟著笑了:「白娘子現在也挺漂亮的。」
白琉璃覓聲抬頭,去找蘇桃。無心在他的頭頂上連彈幾指,彈得白琉璃一陣亂點頭:「趁著水沒涼,你乖乖給我趴下多泡一泡。」
白琉璃目不能視,泡完溫水澡後就急急的爬回了床上,吐著信子往蘇桃懷裡鑽。蛻皮之前的感覺實在是不舒服,所以他很需要一點溫柔的呵護。無心對他一貫不溫柔,要說呵護,也是重手重腳,哪像蘇桃不是誇他就是摸他?
無心端起水盆,斜著眼睛罵道:「不要臉的,往哪兒鑽呢?」
白琉璃從蘇桃的襯衫下擺中探出了腦袋。蘇桃以為他是要給自己做腰帶,故而滿不在乎:「白娘子和我親呢!」
無心有話不好說,又不能和一條蛇糾纏不休,無奈之下,只得姑且出門去潑了水。拎著盆正要往回走,前方的平房門口出來了人,乃是革委會的副主任朱建紅。朱建紅是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本是機械廠裡的播音員,生得頗為俊俏,尚未成婚,每天無微不至的關懷著陳大光。一周總有個一兩晚要向陳大光單獨匯報工作,非到雞叫匯報不完。無心心如明鏡,每逢主任和副主任要秉燭夜談了,自會關好大門,熄燈睡覺。
朱建紅把無心叫到面前,讓他去給自己打一暖壺開水。無心跑了一趟水房,把開水給她拎進了辦公室。朱建紅頗為熱情,從抽屜裡抓了一把紅棗給他。他沒推辭,雙手接了。轉身出門回了收發室,他對蘇桃說道:「桃桃,給你吃棗。」
蘇桃正在屋裡掃地,忽然見了紅棗,就很高興:「呀!哪兒來的呀?」
無心接過了她的掃帚:「別人給的,吃吧。」
蘇桃像只耗子似的,一枚棗啃半天,捨不得快吃。及至到了傍晚,革委會都下班了,大院也空曠了,她嘴裡還含著一枚棗核不肯吐。忽見陳大光帶著一群委員從外面回了來,她連忙一閃身,躲進了房內。
朱建紅出門迎接了陳大光,眾人在院內談笑風生,直到無心拿著兩個饅頭出現在了大院門口。陳大光一回頭看見他了,當即對他一招手:「你幹什麼去了?」
無心一舉手裡的饅頭:「晚上食堂不開伙,我去買了饅頭當晚飯。」
陳大光繼續招手:「過來過來,陪我練兩招。今天我欺負欺負你個沒吃飯的,看看我到底能不能逮住你。」
無心把饅頭送回收發室,然後獨自走到了陳大光面前:「行,練吧。」
周圍觀眾登時散開,陳大光脫了上衣往朱建紅手中一甩,露出一身起伏分明的腱子肉,胸前赫然一枚毛主席像章,正是別進了皮肉裡。對著無心做了個螳螂捕蟬式,他在眾人的叫好聲中猛然出擊,一瞬間就把無心給嚇跑了。
接下來,無心逃啊逃,主任追啊追。革委會的院子太大了,兩個人一前一後轉著圈跑。陳大光貓腰伸著兩隻手,抓雞似的對無心進行圍追堵截。最後無心走投無路要跳牆,被陳大光眼疾手快的攥住腳踝,把他從牆頭一把拽了下來。千辛萬苦逮著人了,陳大光興奮至極,當即在無心身上大展拳腳。及至他打痛快了,無心蜷在地上,已是一動不動。
陳大光從朱建紅手中接了上衣穿好,彎腰拍了拍無心的後腦勺:「哎?死啦?」
無心低低的哼了一聲,慢慢的垂頭坐起了身。
陳大光仰天大笑:「你可沒跑出我如來佛的五指山吧?」
無心抱著膝蓋,平白無故的挨了一頓胖揍,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痛。而陳大光興高采烈,用腳尖又踢了踢他:「你也算是不錯了,放心,雖然你原來跟聯指幹過,但是我不和你翻舊賬。只要你是真革命,我就敢收你。聯指的小丁——丁什麼來著?貓還是狗?反正他們的頭兒罵過我們是牛鬼蛇神總司令部,就是因為我們不挑揀嘛!今天呢,我也不讓你白陪我練。一會兒我們去吃飯,帶你一個。」
話音落下,他興致高昂的又對身邊人說道:「這幾天大家也辛苦了。晚上的批鬥會加個項目,鬥鬥破鞋輕鬆一下。」
眾人聽到「斗破鞋」三個字,立刻快活的哄堂大笑了。
陳大光讓無心隨行,無心不敢不去。回房向蘇桃囑咐了幾句,他跟著陳大光等人出了門。在招待所的餐廳裡吃了一頓魚肉之後,他們果然前往機械學院,參加了當晚的露天批鬥會。
和小丁貓相比,陳大光顯然屬於粗豪一派。血雨腥風的批鬥會一結束,為廣大群眾喜聞樂見的斗破鞋就開始了。本縣有名的破鞋們排隊上了檯子,逐個講述自己風流經歷,而且十分具體,聽得陳大光哈哈大笑,又拍巴掌又拍大腿。他上鋪的兄弟、紅總元老之一忽然站起身,高聲嚷道:「不對,重說!你倆到底是誰先脫的褲子?」
一個白白淨淨不到三十歲的青年破鞋站在檯子上,因為被鬥過太多次了,所以十分麻木:「他非得要和我親嘴,一邊親嘴一邊脫褲子,我說不行,他說沒人看見……」
斗破鞋的時候,台上台下沒有孩子,全都是結了婚的大男大女和老男老女,一個個聽得嘻嘻哈哈,比看戲還來勁。
無心看了一場斗破鞋,聽得心猿意馬。午夜時分他回了革委會大院,蘇桃已經在靠牆的小床上睡了,身體緊貼著牆壁一側,是給無心留出的位置。無心雖然不大上床,但是有時夜涼,他也會在蘇桃身邊擠一擠。
輕手輕腳的在地上鋪了報紙躺好了,無心弓著腰睜著眼,褲襠長久的支著帳篷。白琉璃忽然浮現在了半空中,影子微微的有點模糊,因為控制一條要蛻皮的懶蛇很費精力。居高臨下的審視了無心,他開口問道:「你想女人了?」
無心側臥在報紙上,沒出聲,只望著白琉璃點了點頭。
白琉璃看了蘇桃一眼:「你不會想……」
無心搖了搖頭。對於蘇桃,他是長兄如父。
白琉璃又問:「我去找個女人給你?」
無心繼續搖頭,然後閉上眼睛,扭頭把臉埋進了臂彎裡。
翌日凌晨,無心早早起床,出門扶著大笤帚掃院子。掃過院子之後,他開了大門。開始有人絡繹來了,一天的報紙和信件也到了。
蘇桃端著飯盒去食堂打飯,無心照例蹲在小黑板前,抄寫收信人的名字。抄著抄著他忽然一怔,因為發現最後一封信的收信人竟是自己。
他沒聲張,掛好小黑板之後回了收發室,偷偷的撕開信封展開信紙。信是馬秀紅寫的,不知怎的知道了無心的下落,很誠懇的請求無心幫忙聯繫縣內同志。信的末尾附了一個通信地址,原來馬秀紅人在保定,並沒有陪著小丁貓去蹲大獄。
無心拿著信思索片刻,末了劃根火柴,把信燒了。他能確定陳大光對自己存著一點愛才之心,可是始終猜不透小丁貓對自己到底是什麼意思。小丁貓對他的庇護一直籠罩著一層不知吉凶的神秘色彩,所以他寧願留在革委會看大門。
第162章 夜色驚心
午夜時分,無心睡不著覺,坐在收發室門外看星星看月亮。在大院的另一端,一間辦公室剛剛熄了燈,想必是陳大光與朱建紅談工作談到了新階段,要開始真抓實幹了。
收發室裡很安靜,蘇桃還在長身體,只要天下太平,她就不由自主的要貪吃貪睡。一隻來歷不明的小蛤蟆跳出草叢,蹦上了無心的腳面。無心當即一抖腿,嘴裡輕輕的斥了一聲「去」,小蛤蟆翻滾落地,呱呱叫了兩聲,當真離去了。
小蛤蟆剛走,白琉璃又回來了。最近他做蛇做得很辛苦,蛇皮蛻過嘴巴之後便再沒動靜,以至於他每天纏在無心給他預備好的一捆粗糙樹枝上,煩躁不堪的蹭來蹭去。白天既是十分難熬,夜裡他便必定溜出蛇身,輕輕鬆鬆的四處遊蕩一番。披頭散髮的懸在空中,他興致很好的告訴無心:「有兩個人正在那邊的屋子裡生小孩。」
他當初找女人是為了生小孩,所以以己度人,把一切男歡女愛的行為全都統稱為生小孩。
無心坐在門前的一級水泥台階上,垂著頭悶悶地答道:「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白琉璃緩緩下降,與他高度齊平:「那個女人,好像是很喜歡男人。等到那個男人走了,我可以把她帶出來給你。」
無心壓低聲音告訴他:「你不懂。男的是革委會主任,我是個看大門的。那個女人再喜歡男人,也不可能看上我。就算你把她帶到我面前了,她也至多是給我一個大嘴巴。」
白琉璃認認真真的想了一想:「那我把她殺了,她就不會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