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
無心居高臨下的看她:「你能搶到嗎?」
蘇桃想起自己在軍營裡磨煉出的那些小本事,不禁生出幾分得意:「一般都能搶到,我手快。」
無心不說話了,讓蘇桃專心致志的吃雪糕。兩人沿著大街往前走,最後繞過一座大學校園,無心把蘇桃帶回了家。裡外兩間屋子都被他提前收拾整齊了,一張靠牆的單人床也是鋪得平平整整。白琉璃盤在枕頭上,大貓頭鷹蹲在床角,兩個活物也被無心搞了衛生,看著別有一番新氣象。門旁角落處有個小洋爐子,爐子旁邊堆著一小堆煤。一口小鐵鍋坐在爐子上,鍋蓋縫隙中熱騰騰的溢出米飯香。
蘇桃森嚴壁壘的過了三個月,如今頗有一種卸甲歸田的感覺。轉身把房門關好上了鎖,她下意識的長吁了一口氣,然後跑到爐子前彎了腰,揭開鍋蓋深深一吸:「好米,真香。」
不等無心回答,她起身走到床邊坐下了,把鞋一脫把腿一盤,又將白琉璃整個兒的抱到了自己懷裡。捏著對方的圓腦袋親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保溫桶裡還存著一根雪糕。單腳踩著鞋面下了床,她從床尾地上拎起了保溫桶:「無心,我全吃了啊!」
無心站在地上,向左一轉向右一轉,是個從頭到尾一起騷動的模樣:「吃吧吃吧,家裡好吃的多著呢,夠你明天吃足一天了!中午我從飯店裡買了兩樣炒菜,再燉一鍋排骨,可以吧?」
他一邊說一邊蹲在床邊,從床底下拽出一隻竹筐。筐裡裝著大包小裹,全是各色零食,甚至還有軟糖和巧克力。蘇桃跪在床上,伸了手去翻翻撿撿:「無心,你不過啦?」
她的腦袋正是探到了無心面前,無心一時忍不住,在她頭頂心的發旋兒上親了一下:「吃你的吧,勞軍的錢我總有。」
他的嘴唇很軟,軟得讓蘇桃一哆嗦,手裡的雪糕都快要捏不住。一張臉藏在蓬鬆的齊耳短髮裡面,她垂著頭繼續嘀嘀咕咕:「我用你勞呀?我在隊伍裡有吃有喝的……」話音未落,她忽然直起了腰,從衣兜裡掏出了十八塊錢:「給你。三個月的津貼,我全攢下了——我要錢沒用,沒地方花。」
無心接過了鈔票,一張一張的整理好後捲成一卷,重新塞進了她的口袋裡:「別給我錢,我怕我攢不住。」
蘇桃看著他,懷疑他是和自己生分:「我要錢真沒用。」
無心在她頭上彈了一指頭:「知道你不花錢,所以才要把錢交到你手裡。你好好攢著,將來咱們用錢的時候多著呢。」
蘇桃一聽,又樂了:「也對,我比你能攢錢。當兩年兵的話,我吃喝穿戴都不要錢,總能攢下一兩百塊。」
無心彎腰把籃子拎到了床上:「我去燉肉,你吃你的,別給白娘子吃糖。看他肥成什麼樣了,越肥越饞,全是夜貓子把他慣的!」
蘇桃從籃子裡挑出了一塊巧克力:「你別總說白娘子,白娘子通人性,什麼都聽得懂。」
白琉璃把腦袋搭在蘇桃的大腿上,因為的確是什麼都懂,所以心裡一點兒也不快活。屋子裡漸漸瀰漫了肉香,沒有桌子,米飯和熱過的炒菜全擺在了地上。最後一鍋燉肉也登了場,蘇桃向無心展示了自己的新飯量——她用大飯盒盛了米飯泡了肉湯,吃完一盒再來一盒。前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了,她酣暢淋漓的連吃帶喝。無心見了她的食量,幾乎有些害怕:「別吃了,腸胃受得了?」
蘇桃握著筷子向他擺手,鼓著腮幫子告訴他:「我還能吃。」
無心沒話找話,想要轉移她的注意力:「你和田叔叔還聯繫過嗎?」
蘇桃的嘴唇果然暫時離開了飯盒:「半個月前通過一次長途電話。他讓我好好幹,說以後他能想辦法讓我上軍校。」
無心的眼睛亮了一下:「上軍校?從軍校畢了業,是不是一輩子都有著落了?」
蘇桃點了點頭:「軍校畢業生都能留在軍隊裡當幹部。可是我不想去。」
無心一團和氣的問她:「為什麼?」
蘇桃忙著說話,不再狼吞虎嚥的猛吃了:「我不想一輩子都在軍隊裡。在軍隊裡不自由,結婚對象都要受審查,我怕他們不讓我和你在一起過日子。我想好了,我先在部隊裡當兩年衛生兵,將來退伍之後要麼進工廠,要麼進醫院,反正工廠醫院也都是挺好的地方,你說呢?」
無心不置可否的微笑,心想軍隊幹部和工人護士怎麼會是一回事?
但是他也沒有多說,只道:「我看田叔叔倒真是個好人,對你很照顧。」
蘇桃伸了筷子,從鍋裡撈出一塊油汪汪的肉骨頭:「他對我是好,還讓他家老二給我送過幾次營養品呢。無心,可有意思了,他家老二也有大虎牙。」
無心隨口又問:「他家老二多大了?」
蘇桃被他問住了,思索著猜測:「不知道,看著是比我大,比你小。他和田叔叔不一樣,田叔叔一本正經的,老二可不正經,總是黏黏糊糊的,還特別愛現。上次他戴了只進口手錶,在我面前捋了十幾次袖子。嘁!我沒見過進口手錶呀?」
無心低著頭,心事重重的吃菜:「老二在什麼單位?」
蘇桃預備鯨吞肉骨頭,在鯨吞之前,她忙裡偷閒的作了回答:「也是當兵的,是空軍。」
無心抬頭想要再問,可是已經沒了機會。蘇桃吃得太投入了,他不捨得打斷她的好興致。
清洗過了鍋碗瓢盆之後,蘇桃照例上了單人床。白琉璃盤在床頭欄杆上,是個冷眼旁觀的姿態。房內關了電燈,無心坐在床邊,窸窸窣窣的也脫了衣服。仰面朝天的躺好了,他伸出手臂,給蘇桃當枕頭。蘇桃的腦袋熱烘烘沉甸甸,厚密短髮摩擦著他的臂彎。他翻身面向了她:「桃桃,下了連隊之後,有沒有人欺負你?」
蘇桃枕著他靠著他,暖融融的攤開了胳膊腿兒:「老兵最欺負人了,我們天天都得給她們洗衣服,她們還搶我們的東西吃。」
無心在被窩裡抬起了手,試試探探的想要落,可是不知該落到哪裡:「她們打人嗎?」
蘇桃並沒有意識到他的膽怯與渴望:「打!打得可狠了。不過我只挨過一次——她們衝進宿舍讓我們站成隊,輪流抽我們的嘴巴。我忍不住還了手,拿牙刷柄去扎她們的眼睛。其實只是嚇唬嚇唬她們,不能真扎,可是她們害怕了,一邊退一邊還說要整死我。」
雖然知道蘇桃所說的都是往事,可無心還是懸起了心:「然後呢?」
蘇桃沒有再笑,望著黑暗的天花板答道:「然後?然後她們沒再找過我。」
無心歎息一聲,伸手扳著蘇桃的肩膀,把她摟進了自己懷裡:「桃桃,沒有我的話,你自己……行不行?」
蘇桃閉上眼睛,把額頭抵上了他的胸膛:「你放心,我能行。新兵訓練最苦了,我不是也平平安安的熬滿了三個月?再說田叔叔也經常關照我,連裡的領導都對我挺和氣的。」
無心仰起臉,用下巴去磨蹭蘇桃的頭頂。蘇桃被他磨蹭成小貓小狗了,他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肩頭後背,恨不能把她撫摸到融化,再吮了她、吃了她。
他喜歡她,特別的喜歡她。他為她扮演了可依靠的一切角色,她要他是父親,他就是父親;她要他是兄長,他就是兄長。把臉埋在蘇桃的頭髮裡,他還想去做她的丈夫,可惜在當今的大時代裡,他沒資格。
微微抬頭湊上了蘇桃的面孔,他用睫毛刷過了對方的臉蛋鼻尖。嘴唇顫抖著張開了,他避重就輕的吻了她的眉心。
他吻她,她稚氣十足的撅了嘴,也要親他一下。親是真親,「叭」的一大口,響亮得讓人想笑。於是無心就真笑了,一邊笑一邊低聲喚道:「桃桃啊!」
蘇桃睜眼看她:「嗯?」
無心沒有話說。用一側胳膊肘撐起身體,他悲愴而又淒涼的注視著她:「桃桃,你怎麼還不長大?」
蘇桃向上迎著他的目光:「我不想長大。我怕我變了,你也會變。」
她認真的對無心說:「我們都不要變啊!」
無心的手指穿過了她的頭髮:「我不變,永遠不變。」
蘇桃抬手去摸他的臉,朦朧夜色之中,無心的面孔像是深潭之中浮出的白玉,不知是被清水黑泥浸了多少年,白得潮濕而又寒冷,不帶絲毫活氣。週身汗毛忽然豎起一片,蘇桃發現自己還沒有刨根問底的追究過無心的出身來歷。他生在哪里長在哪裡,自己全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