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節
外面響著無心的腳步聲音,遠一陣近一陣的,表明他正在瘋跑。骨神上次在度假村裡已經傷了元氣,如今沒有力量痛打落水狗,只能縮成一團小太陽暫避風頭。如此避了良久,腳步聲音卻是不知何時消失了。骨神聽了又聽,始終只能聽到風聲。忍不住把個腦袋穿牆而出,畢竟耳聽為虛,他想要眼見為實。哪知伸頭這麼一看,他雖然是個鬼,竟然也嚇了一跳。
他看到無心趴在了坑底正中央,一個腦袋正在往土裡鑽。長條條的身體如蛇一樣盤旋扭曲,末了他竟是向地下扎入了一米多深。短暫的停頓過後,他開始緩緩的向上退。最後雙膝跪地直起了身,他的頭臉全被泥土糊住了,兩隻手卻是捧了一隻小陶壇。低頭和陶壇貼了貼臉,他彷彿是怔了一下,隨即大頭衝下的重新入了土,把陶壇又送回了地下。
最後將出入的孔洞填埋了,他起身爬出大坑,低著頭往遠走,一邊走又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隻蘋果,是個邊走邊吃的樣子。
骨神縮回了腦袋,認為自己是逃過了一劫。
無心沒有地方可去。等到吃完了一個蘋果之後,他發現自己已經不由自主的走回了寫字樓下。城郊荒涼,連路燈都是隔三差五才亮一盞。無心的左眼窩還在針扎火燎的疼著,有心找個地方躲幾天,可是兩隻腳釘在路面上,他真是捨不得離開史高飛。
十分鐘後,他上四樓進了家門。屋子裡一片漆黑,該睡的都睡了,只有史高飛的房間開著門。史高飛盤腿坐在床墊上,聽見門響,連忙伸了腿找拖鞋:「寶寶,你回來了?」
無心鑽進了衛生間裡:「爸……你睡你的,我要上廁所。」
史高飛答應一聲,轉身爬到床墊子上展開棉被。無心關嚴了門,打開電燈細看自己——臉真是沒法看了,左眼的眼皮都被被鋼條扎豁了。
他窸窸窣窣的洗漱了一番,然後用貼身的襯衣包住了腦袋,只露出一隻右眼。手背的傷一時處理不及了,他索性不管,又把髒衣服全扔進了一隻大盆裡。
無聲無息的回了房,他鑽進了被窩裡。史高飛朦朦朧朧的看著他,十分好奇:「你怎麼了?」
無心背對著他躺下了,不知道明天如何見人,又恨骨神恨得要死:「爸,我受傷了。現在……現在看起來不大像地球人,我怕你見了會怕。」
史高飛連忙欠身要去看他:「受了什麼傷?讓我看看!」
無心猶豫了一下,仰面朝天的抬手解開了頭上的襯衫:「爸,你給我一點時間,我還可以再長一隻眼珠,長好之後就和原來一樣了。」
史高飛看清了無心的空眼窩,登時倒吸一口冷氣,眼睛鼻孔和嘴巴一起張大了。
無心面對著他這副見了鬼的神情,心中幾乎怕了:「爸,眼珠那麼小,長起來很快的,一個禮拜就夠了。你別怕我,大不了我這一個禮拜躲起來不見你。還有……爸你多給我一點東西吃,我吃得多就會長得快。你別不要我,也別告訴姐,好不好?」
史高飛依舊是瞪著他不言語。
無心真恐慌了:「爸,原來我做毛毛蟲的時候你都不嫌棄我,現在我只是少了一個眼珠而已,總比毛毛蟲強吧?我已經在工地找到鬧鬼的線索了,我們又可以賺到錢了。我不要錢,我把錢全給你和姐,好不好?」
史高飛氣息一顫,終於有了反應——他沒頭沒腦的死死抱住無心,張著大嘴嚎道:「嗷……我的寶寶啊……是哪個狗養的欺負了你……爸爸要去殺了他……」
無心伸手摀住了他的嘴,急得小聲說道:「你別嚷,再嚷全屋子的人都醒了……求你別哭了……你藏到被窩裡哭行不行?」
第219章 潘多拉的罐子
史丹鳳夜裡做了個噩夢,夢見無心長了滿頭滿臉的白毛,又變回了一隻非人非猴的怪物,並且還滿屋裡亂竄著咬人。一頭冷汗的睜了眼睛,她掀開棉被坐起身,捂著胸口喘了半天的粗氣。
佳琪起得早,下樓買了煎餅果子和豆漿給眾人做早餐。白大千也上了樓,四個人相聚在空無一物的客廳裡,各自坐了個小板凳吃吃喝喝。史丹鳳天生一個好坯子,又用有限的幾樣化妝品將自己美化了一番,引得白大千不住的細端詳她。史丹鳳倒是不把他往眼裡放,只是環顧了面前三人的面孔之後,開口問史高飛道:「無心呢?」
史高飛本來生著單薄清晰的雙眼皮,如今卻是雙目紅腫,連雙眼皮都腫沒了:「他生病了,不想吃飯。」
此言一出,聽眾集體納罕,萬沒想到無心還會有「不想吃飯」的時候。納罕完畢,白大千開口問道:「是不是昨夜在外凍著了?」
史高飛垂著眼皮,悶頭悶腦的「嗯」了一聲。
史丹鳳放下手裡的豆漿和煎餅果子,進房取了一盒感冒藥。回來把感冒藥遞向了史高飛,她猶猶豫豫地問道:「他……能吃藥嗎?」
史高飛並不接藥,只聲音很響的吸了吸鼻子,是個欲哭無淚的模樣。
因為無心始終不肯露面,而且又被史高飛描述成了重病患者,所以白大千的三人小隊只好精簡成了兩人。史高飛夜裡已經受了無心的指點,如今鸚鵡學舌一般把無心的話盡數轉述給了白大千。白大千心裡略略有了數,正巧他的大客戶又打來電話,恭而敬之的催促他盡早動手,扭轉工地的乾坤。於是他勉強擺出大師的派頭,帶著史高飛出發了。
白大千一去不復返,留下史丹鳳一個人看守公司。中午她上了樓,見佳琪蹲在史高飛的房門前,正把耳朵往門板上貼。莫名其妙的站住了,史丹鳳小聲問道:「佳琪,幹什麼呢?」
佳琪抬起了頭,聲音比史丹鳳更小:「姐姐,我聽電視呢。哥哥說了,寶寶病了,怕吵怕鬧,這一個禮拜都不許我進屋看電視了。我說我不吵不鬧,我只看電視。哥哥說只看電視也不行。」
史丹鳳聽得啼笑皆非,湊到門旁側耳聽了聽,房內一個男聲侃侃而談,正是電視機在播放午間新聞。
抬手敲了敲房門,史丹鳳問道:「無心,你餓不餓?中午想吃什麼?」
電視機忽然沒了聲音,無心的回答則是半晌過後才傳出來的:「我不餓,我不吃。」
史丹鳳早上就存了疑心,如今聽他依然是「不吃」,越發感覺不對勁。用力推了推門,她提高了調門:「無心,你開門,讓我看看你。」
房中徹底安靜了,直過了好幾分鐘,無心才又結結巴巴的作了回答:「我……我睡了。」
史丹鳳常年和家人鬥智鬥勇,自然有辦法對付無心的消極抵抗。先找個借口把佳琪支走了,她在外面虛張聲勢:「無心,這種破門我一腳就能踹倒。你是自己開,還是我給你開?」
無心聽聞此言,嚇得頭髮都豎起來了,左眼窩裡新生的嫩肉隨之抽筋似的一蹦一蹦。手足無措的在床墊子上爬了一圈,他無計可施,只得起身走過去將房門打開了一道縫。小心翼翼的露出右眼,他惶恐的望著史丹鳳:「姐,我真的要睡了。」
史丹鳳笑面虎似的對他噓寒問暖:「你真沒事?」
不等無心回答,她一晃薄薄的肩膀,已然側身擠入了門縫。無心猝不及防的向後一退,門戶算是徹底失了守。慌忙用手摀住面孔,他在史丹鳳面前低頭縮肩的蹲成了一小團。史丹鳳見他並沒有變成怪物,先是鬆了一口氣,順手關嚴了房門。
也在無心面前蹲下了,她伸手去拽對方的腕子:「手怎麼了?讓我看看。」
無心聽天由命的鬆懈了身體。一隻手被史丹鳳攤平到了她的膝蓋上,手背上明顯是缺了一大塊皮膚,然而也並沒有結痂。一層薄薄的粉色肉膜覆蓋了白色的纖細指骨,薄膜不算平整,依稀可見表面生了幾根七長八短的白毛。
史丹鳳又去拉他另一隻手,拉了一下沒拉動,第二下她用了力氣,一把扯下了無心擋在眼前的手掌。無心閉了眼睛,低聲說道:「姐,我昨夜在外面受了傷,左眼……沒了。」
史丹鳳瞪著眼睛看他:「沒了?」
無心立刻補充了一句:「還能再長出來——我不會變殘廢的。」
史丹鳳伸手抬起無心的下巴,讓他仰臉面對自己。無心始終是閉著眼睛不肯睜,於是她用另一隻手的手指撥開了無心的左眼眼皮。左眼眼皮是凹陷著的,撥開之後空無一物,只在眼窩底部隱約有嫩肉鼓凸。
史丹鳳屏住呼吸,半晌過後才鬆了氣又鬆了手:「你可嚇死人了。昨天夜裡我就夢見你變成了猴兒,沒想到夢的還挺準,你這模樣比猴兒也好不到哪裡去。你怎麼受的傷?是自己不小心,還是被人打了?你說你要是只小貓小狗就好了,偏偏長成了個人模樣。既然像個人,就得把你當人看待。唉,你知不知道疼?應該知道吧?廚房有雞蛋,我給你做碗蛋炒飯?給小飛當姐姐是我上輩子做了孽。小飛幹什麼不好非要刨地?刨出來個什麼不好非要刨出來個你?算我膽大,當初沒讓你活活嚇死,現在你又來嚇我一跳。你說你到底是不是被人打了?這地方這麼荒涼,小飛就不該讓你夜裡出門……」
史丹鳳語無倫次的長篇大論,把話說得東一句西一句,彷彿也要發瘋。最後她又問了無心一句:「疼不疼?」
無心點了點頭:「疼。」
史丹鳳歎了口氣,起身之前又在他頭上摸了一把:「煩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