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節
史高飛會意,壓低聲音說道:「寶寶,上來呀。」
無心搖了搖頭,隨即答道:「危險,不要出聲,等我來找你們。」
然後他一轉身,鬼影似的瞬間一閃。史丹鳳再拿手電筒去照耀,洞外地面上已經空無一物。
謹記著無心的囑咐,史丹鳳關了手電筒,拚命的讓弟弟往裡縮。孔洞實在是小,稍不留神就要露出胳膊腿兒。史丹鳳輕聲說道:「小飛,你把腿再往裡收一收。咱們不能給無心幫忙,也不能給無心添亂。剛才多危險哪,你說那東西是什麼?是不是蛇?」
史高飛答道:「姐你別說話,寶寶不讓我們出聲。」
史丹鳳果然閉了嘴——剛才受的刺激太大,她居然麻木不仁的沒有很怕。恐怖情景存在她的腦子裡,此刻正好讓她慢慢的消化消化。
知道史家姐弟會乖乖的窩在洞內了,無心彷彿放下了一樁大心事似的,從頭到腳一陣輕鬆。理智已經失去了,他只好憑著直覺行事。直覺告訴他史家姐弟是好的,那麼他就相信他們是真的好。
一個人走在黑暗中,他遙遙的望見了一抹白光。心中無端的快樂了,他連跑帶跳的到了白光近前,仰起頭小聲叫道:「白琉璃。」
白琉璃忙著唸咒,和他也沒有什麼話說,於是閉著眼睛垂著腦袋,沒有理睬他。
無心雖然還是一腦子亂麻,但是感覺對方是個很親切的鬼魂。他不理睬自己,自己彷彿習以為常了似的,也並不生氣:「我……我剛才遇到了我爸,我爸對我很好。」
白琉璃用一根食指輕輕一敲膝蓋,算作回答。
無心抬手攥住一根倒垂下來的鐘乳石,自顧自的又道:「我也想吃火鍋了——我什麼都想吃,我要餓死了。」
他很認真的向白琉璃徵求意見:「你說,如果我去向我爸要東西吃,他會不會給我?」
白琉璃睜開了一隻眼睛看他:「吵死了,走開。」
無心不走,執著的又問:「你在幹什麼?」
白琉璃把睜開的眼睛重新閉了上:「我在給你報仇。」
無心歪著腦袋想了又想,最後自己點了點頭。一雙眼睛忽然黑出了賊光,已經緩緩消退了的獸性重新復燃,他餓極了,不但想要生吞活剝,而且還要敲骨吸髓——只是不知道他的仇人兼獵物應該是誰。
無心喃喃的和白琉璃說話,因為自己的思路太亂,所以想要請白琉璃讓自己清醒清醒。可白琉璃並沒有愛心和他撫今思昔嚼舌頭。對著嗡嗡亂叫的無心猛一揮手,他很不耐煩的蹙起了兩道長眉。而無心身不由己的向後直飛,結結實實的撞到了一塊大石頭上。
滾落在地伸長了兩條腿,無心六神無主的坐起身,望著前方又道:「白琉璃,你知道嗎?水裡有一條大螞蝗,那麼大。那麼大的螞蝗還是螞蝗嗎?不是螞蝗了吧?」
一句話讓他說的顛顛倒倒囉囉嗦嗦,但是他自得其樂,說得甚至忘記了飢餓。白琉璃不肯分心,有一搭沒一搭的告訴他:「是螞蝗。」
無心搖了搖頭:「太大了,還是螞蝗?」
白琉璃第無數次的發現無心是真煩人,恨不能找塊大石頭一舉將他砸暈:「不是普通的螞蝗……是蠱中之精……此地屬陰適宜養蠱……別和我說話。」
無心聽到這裡,腦子忽然靈了:「蠱?既然是蠱,就必定有養蠱的人。養蠱的人在哪裡?」
白琉璃被他問得愁容滿面,簡直快要發火:「不知道,如果活著,一定不會遠;如果死了,就不一定了。」
無心和白琉璃有問有答的說了半天話,感覺自己似乎是越來越聰明了,甚至已經能夠開始思考:「不會遠……對,養蠱不容易,養成了的蠱蟲,誰會捨得隨便拋棄?不會遠……」他扭頭望向了漆黑的洞中深處:「你說這座洞子會通到哪裡去?裡面會不會還有活物?一直走下去的話,能不能找到養蠱的人?我去走著試試看,如果能夠走出一條新路,我就不必去殺螞蝗了。」
說到這裡,他一翻身爬起來,當真是攀援跳躍著衝入了黑暗。白琉璃面無表情的撩了他一眼,心想:「終於滾了。」
然後將手指搭上膝蓋,他集中了全部精力繼續唸咒。一團幽幽的寒氣籠罩了他的全身,先前藏在附近窺視他的小鬼已經全不見了,有些是被他嚇跑了,有些則是被他吃掉了。
他身上的光芒越盛,石岸上的丁思漢越痛苦。抬手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面孔,他已經可以摸到一絲絲堅硬的毛細血管——血管已經枝枝杈杈的在他臉上顯出了形狀。
他的外套後面連著帽子,抬手掀起帽子扣在了頭上,他不想讓保鏢們看到自己的異象。保鏢們自從見識了大螞蝗的胃口之後,先前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銳氣全散盡了,變成了一小隊肌肉發達的小綿羊,雙腿打著晃橫行。
小心翼翼的轉過最後一道彎,丁思漢閉著眼睛停頓了一下,隨即將手中的血符貼到了身後石壁上。前方的史家姐弟是徹底失蹤了,他現在只能自己摸索著走。貼過血符之後,他在褲子一側用力的蹭了蹭手指,生怕自己染了血腥氣,會再招惹來大螞蝗,雖然血符上的鮮血早已經乾透了。
漸漸的,他感覺自己距離鬼巫師越來越近了。
他和鬼打了幾輩子交道,完全的不怕鬼。鬼的氣息他很熟悉,然而鬼巫師和一般的鬼不一樣。一般的鬼都是陰氣重,而鬼巫師則是邪氣重。在偶爾的疏忽之時,他甚至會搞不清鬼巫師到底是生是死。說不清,與其揣測他是人是鬼,莫不如說他更像妖魔。
丁思漢每每想到這裡,都很慶幸,因為鬼巫師的確是鬼。幸虧他是鬼,否則自己就全無還手之力了。試探著將一隻腳邁下石岸,河水只沒過了他的鞋面。還是通達大路走著舒服,他趟起了水,一路嘩啦嘩啦的往前走。走到水與岸的交界處,他停下腳步,向後方的保鏢伸出了手。
從保鏢為他撐開的背包裡,他拿出了兩隻小黃旗子。雙手執旗單膝跪地,他把旗子立在潮濕的石坡上,口中低聲念道:「天清地靈,兵隨將令,兵隨印轉,將隨令行,速速領令啟程奉行,神兵火急如律令!」
話音落下,他鬆開雙手一拍地面,兩隻小黃旗子竟是自行立住,絲毫不動。一股子涼風瞬間從後方吹過來了,無形刀劍一般穿過了兩隻黃旗之間。周圍的邪氣太重了,嚇得他的小鬼不敢靠前,於是他充當開路將軍施了一道陰兵咒,在瀰漫著的邪氣之中開了一道小門,讓小鬼們能夠通過小門繼續前行。
涼風穿過雙旗之後,立刻就弱化成了似有似無。這一段洞窟已經被白琉璃的念力鎮得密不透風,小鬼們即便有了通道,也無法長驅直入。
丁思漢另有一番主意。拔了小旗向前走了幾步,他故技重施,重新立旗唸咒,引著小鬼們又向前行進了一段路途。感覺自己距離白琉璃實在是很近了,他收起小旗,從袋子裡又掏出一隻小盒子。盒子打開來,裡面是滿滿一盒腥紅油脂,乍一看彷彿印泥,其實是經過了炮製的屍油。挑了一指頭抹在地上,他慢條斯理的描出弧線,最後正是畫成了一個極大的圓圈。屍油是純陰之物,這一個圓圈也就是他為小鬼們暫時劃出的安身之處。有了屍油的安慰,也許小鬼們不會立刻急著逃跑。
把小鬼們暫且圈禁住了,丁思漢面對著白琉璃所在的方向盤腿坐下,身邊正挨著他的烏合之鬼們。保鏢們則是遠遠的立在了一旁——在岸邊一塊大石頭下,他們剛剛看到了兩名同伴的屍體。
把大敞四開的背包擺在一旁,他抬頭對著前方冷笑了一下,隨即把手伸入背包之中,摸出了一沓符。一招鮮,吃遍天,單憑著一手好符,他便可以在陰陽兩界暢行無阻。手裡的符乾燥而又柔韌,是半透明的人皮,用烙鐵在活人背上燙出咒文,燙到人死,符便成了。人皮主人的魂魄全被封在人皮符裡,封得越久,怨氣越重,一旦釋放,必成凶靈。
丁思漢此刻並不需要凶靈作祟,所以一手托著人皮符,另一隻手從背包裡抓了一把硃砂。將硃砂抹在人皮符上,符中的鬼是陰的,硃砂卻是鬼的剋星。將一張人皮符細細的抹勻了,他拿起第二張接著塗抹。一張一張的塗抹過了,他緊閉雙眼定了定神——頭臉的皮膚像是要被硬化的血管勒碎了,他的時間已經很有限。
最後在自己面前點起半截蠟燭頭,他拈起一張人皮符在火苗上一燎,隨即猛的揮向了前方。人皮符沾火即燃,在脫手而出的瞬間已經燒成了一團火流星。滴溜溜的直飛到了洞窟高處,人皮符在白琉璃面前徹底化灰,符中的魂魄受了硃砂與烈火的衝擊,在自由的同時魂飛魄散。而在魂魄分崩離析的一剎那間,爆發出的兇殺之氣直衝向了白琉璃。
白琉璃本是不怕鬼的,可萬沒想到丁思漢會把鬼當成高射炮彈轟擊自己。他穩住心神正想還擊,然而第二張人皮符又到了。
他被第二張人皮符狠狠的「震」了一下。慌忙向後退卻了,他無論生死,一直是個幕後的人物,從來沒有明刀明槍的上過真戰場。他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咒死活人,卻抵擋不住一個小孩子的拳腳。先前他打了丁思漢的軟肋,如今丁思漢也打了他的軟肋。人皮符接二連三的對他緊追不放,他彷彿陷在了開花炮陣裡,但是他沒有慌。一甩袖子退入洞中深處,他想找個僻靜地方重起爐灶另開張。
火流星隨著他換了方向。他集中了念力預備對抗,可在火流星穿越身體的一瞬間,他的影子忽然閃爍了一下。
不是人皮符了,他想,丁思漢換了招數!
丁思漢的確是換了招數。白琉璃畢竟是個鬼,而他沒有必要用鬼打鬼。將他的先遣隊盡數祭出之後,他進入正題,一挺身起了立。對著白琉璃的方向邁上一步,他一邊結著手印,一邊口中誦道:「臨兵斗者皆列陣前行!」
話音落下,他向前一甩手,發出的卻是一張最普通不過的紙符。紙符是常見的鎮邪祟符,但因畫符人是他丁思漢,所以紙符擁有了名副其實的力量,當真是把白琉璃鎮了一下——一下而已,並沒鎮住。
丁思漢是要窮追猛打,白琉璃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接連又挨了幾張鎮邪祟符,他有心立刻退卻,可很快發現一味的退也不是長久之計,丁思漢明顯是有備而戰,懷裡彷彿藏著無窮無盡的紙符。想到對方先是傷害無心,如今又要傷害自己,白琉璃忽然怒不可遏的高高舉起了雙手,大吼一聲狠狠拍下。洞窟之中的空氣驟然激盪了,一根尖銳的鐘乳石錐斷裂脫落,直刺向了丁思漢的頭頂心。丁思漢側身一躲,讓石錐緊貼自己碎在了地面。與此同時,他從懷中掏出了最後一張符。口中低聲念誦了咒語,他目中精光大盛——白琉璃已經亂了方寸,正好讓他發動最後一擊!
紙符平平的穿過了白琉璃的身體,白琉璃的影子隨之一閃,緊接著憑空消失。紙符緩緩的落下,在它即將著地之時,洞中起了「啪」的一聲爆響,紙符碎成無數細屑,白琉璃則是緩緩升回空中,鬼影已經變得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