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不遠處就是人類的燈火通明的村莊,原本的森林如今已經成為農田,時值收穫的季節,那些人類的臉上都洋溢著歡樂的笑容。作了這麼過分的事情竟然還可以毫無罪惡感的微笑,人類真是一種了不起的生物呢。
只是人類恐怕早已忘記自己作過什麼了吧?在那場大火幾十年後的今天,人類早已經忘記了這裡曾經是一片茂密的森林了吧?早已經忘記了火焰中無數生靈痛苦的哀號了吧?或者,他們從沒有注意過這些。
違背了母親臨終的遺言,我還在這片土地上徘徊著,縱然這裡已經沒有了蔽日的大樹,沒有了林間的白兔,沒有了紛飛的蝴蝶,沒有了我曾經熟悉的一切。有的,只是無所不在的人類的痕跡。而如今的我,堂堂的九尾靈狐,竟然要靠著吃田鼠生存下去,實在是諷刺啊。
「哎,竟然是狐狸啊。」已經不記得是哪個冬天了,只記得天氣異常的冷。我蜷縮在一個人類家庭的柴草堆裡,以為自己會被凍死的時候,她出現在我的眼前。穿得圓滾滾的像一個球一般的她好奇的伸手來摸我,被我呲了呲牙,嚇得跑走了。
我又蜷縮起來,輕輕的吸吸鼻子,也許是天冷讓感覺失常吧,我竟然覺得空氣中有久違的媽媽的味道。
恍惚間,似乎有人輕撫我頸間的絨毛,一如從前媽媽那樣。睜開眼,又是那個像球一樣的她。這次不會弄錯了,那真真切切,是媽媽的味道。
「外面很冷的,要不要到屋裡去?」見我睜眼,她嚇得縮回手,怯怯的問。
那是,媽媽的味道。我恍惚的想,再回過意識的時候,已經是在溫暖的屋子裡。一隻小小的手在輕柔的撫摸著我,熟悉的味道充斥在我的周圍,於她的懷裡,我再也不想離開。
為什麼會有媽媽的味道呢?我一邊聽著她央求她的家人允許她飼養我,一邊努力的想,但是卻絲毫沒有結果。
再回過神來,已經是她的房間。
「這裡就是你的家了,玉藻。」她笑著看我,玉藻,是指我麼?
然後,在她脫下外衣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會有熟悉的味道。用狐狸的毛皮作的背心,就穿在她的身上。火紅的顏色如此刺眼。那,是媽媽的啊。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看著她伸過來想撫摸我的手,我狠狠的咬了上去。然後她的慘叫聲響起。
一個男人拿著木棍衝進來,凶狠的看著我。那是他父親吧?我夜毫不畏懼的回視他,雖然沒到三百歲,還不能幻化成人形,但是現在的我如果發揮力量也不是一個區區人類可以抗衡的。
但是一個身影擋在我面前,也擋住了將要來到的攻擊。
為什麼?這個問題從此便開始困擾著我,直到今天。
她為什麼可以穿著媽媽的毛皮所做的衣服,卻又如此溫柔的撫摸我?人類,究竟是什麼樣的生物?
玉藻,要不要洗澡?玉藻,來吃飯。玉藻,玉藻……隨後的生活中,一直伴隨著她充滿歡樂的呼喚聲,而我,則只是跟在她的身後,靜靜的看著她。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又為什麼那麼殘忍的對待其他的生靈?人類,究竟是什麼樣的生物?我越來越不明白了。
總是和她一起靜立於屋後的山崖邊,看著天邊的雲變幻成各種形狀。
「終有一天,我會到雲的那邊去。」她指著遠方的天際,「雲的那邊會是什麼呢?」
但是,她終究沒有能到雲的那邊,連跨過一座山都沒有做到。
在我,只是轉眼,但是她已經是全村最美的女孩子了,她就要嫁給別人做妻子了。
「把那隻狐狸殺了,用他的毛皮做嫁妝吧。」那個曾經想用棍子打我的男人說,「現在的狐狸皮很貴重呢。」
他一定想不到我聽得懂吧?我冷笑著,原來對我這麼好,是為了這個啊。就如同對待媽媽一樣。
但是,當夜她卻把我放到屋外。
「玉藻,快走吧,離這裡越遠越好。」似乎媽媽也說過同樣的話,可是,為什麼?
我任由她把我抱到草叢中,再看著她哭著跑回去。這是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允許她碰我。為什麼?不是要我的毛皮麼?看著她的背影,於月光下我漸漸變成人型,今天,是我三百歲生日。
再次於遠處看著人類的村莊,這次是用人類一般的眼睛。僅僅相隔了一天,我竟然就開始想她。她,不是要到雲的那邊麼?那麼,就帶她到雲的那邊吧。正在這樣想著,我卻聞到了血的味道。
村莊裡有煙冒出,顯然不是炊煙。剎那間,我又有了不祥的感覺。就如當時的火光。當我趕到村裡的時候,只看到了一村的屍體。
曾經想用棍子打我的男人如今倒在自家的門口,臉被切成了兩半,手裡還拿著根子。而那些其他的村人,我熟悉的村人,都並不比他好看多少。
沒有她的屍體。我瘋狂的找,翻開每一具俯臥的屍身。沒有,沒有她。
遠遠的,在她常去的山崖上,我又看到了她的身影,但是,並不只有她一個。一個從未見過的銀白色短髮的美少年與她並肩而立,而她們面前,是一群淫笑著的穿著盔甲的人。
我拚命的撲過去,剛好來得及在她不小心踩空的時候拉住她。但是,在與她的眼神交錯的一瞬間,我又看到了她領口露出的那抹紅色,媽媽的毛皮,然後,眼前的一切也變成了血紅。
我鬆手了,雖然立刻就後悔,但是,我鬆手了。為什麼我會鬆手?這又是一個至今沒有答案的問題。只是在當時,看著她向下,向下,耳邊傳來她的聲音。
「快走啊,玉藻。」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認出我?這是很久以後的疑問。當時,我什麼都不能想,只是呆呆的看著那銀白色頭髮的美少年一邊說著「好可惜,本來對那件狐皮背心很感興趣的說」之類的話,一邊輕鬆的將那些穿著盔甲的男人一一打落山崖。
「他們是什麼人?」
聽見我如此的問,他笑了,銀白色的頭髮一搖一搖的。「戰爭啊,人類最愚蠢的行為之一。」
戰爭麼?就像動物之間為了食物或者地盤而發生的爭鬥一樣?可是又有哪種生物會殘殺毫無還手能力的同類?人類為什麼對自己都如此殘忍?再次經過已經沒有生命的村莊,我不禁問:「人的心,到底是什麼顏色的?」
他又笑了,銀白色的頭髮一搖一搖的,但是並沒有回答我。不過,我還是知道了,就在不久以後。
轉過一個山口,又是大群的穿著盔甲的人,後來我知道他們叫軍人。一個穿著特別的軍人,正用匕首剖開一個女人的肚子,然後挖出裡面的胎兒,隨手一甩。
還沒有出生的小生命從我們的頭頂飛過,帶著漫天的血雨。我只是傻傻的站著,任鮮血淋了一頭一身。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人類,究竟是什麼樣的生物?
那個特別的軍人看見我們,眼睛亮了起來。確切的說,是看著我身旁的人。我這才發現,他好漂亮,比女人還漂亮。為什麼我會認為他是男人呢?是因為他男性的裝扮?他的短髮?還是因為他眼中沒有女人的柔弱?真是說不清。
那個特別的軍人走過來,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想摸他的臉,他還是微笑著,只是眼睛變成了紅色,血一般的紅色。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是他憤怒的標誌。但是當時,我只是在想,透過那血紅的眼睛,到底能看到什麼樣的世界?
他微笑著伸出手,就那麼插入了那軍人的胸膛。我聽見了肋骨的碎裂聲,還有血從那軍人的嘴裡湧出的聲音,然後,他把手抽回來,還捏著一個微微跳動的東西。
「原來,你的心也是紅色的啊,我還以為是黑色的呢。」他微笑著用力,將手中的東西變成一團爛肉。這時那軍人的身體剛剛倒在地上。
「吶,這就是人心的顏色。」他回過頭,看著我笑。背後,就是無數已經拔出刀衝上來的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