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屋內的陳設簡單的離譜。一張大床靠牆挨著,然後就剩一張孤零零的桌子擺在房間中央。一個人正背靠著門趴在桌上,從小平頭的表情來看那個人應該就是李老大了。可是他對剛才的一連串動靜無動於衷,只是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還是死了!)
忽然秦伊妮聽到背後似乎有窸窸窣窣的聲音,緊張地回頭一看,卻發現空蕩蕩的走廊沒有任何身影。
「電話裡有說是怎麼死的麼?」秦伊妮小聲問。
「毒死。」小平頭又重複了一次,然後走上前翻動李老大的屍體,可是就在小平頭的手指剛要觸到他肩膀的時候,李老大的身子卻自行翻轉過來。驚得小平頭怪叫一聲,一邊的秦伊妮也駭得倒退一步。就在他倆瞠目結舌之際,「屍體」開口說話了:
「幹什麼?」聲音猶如古院大鐘般低沉渾厚。
秦伊妮把眼睛瞪得好似湯圓一般,半晌才回過神來:
「原來你沒死啊?!」
「是呀!你沒死啊?」小平頭晃了下腦袋,終於緩過氣來。
「沒想到現在不僅世道變了,連警察同志也變得這麼水靈了!」李老大不止一眼就看出秦伊妮是警察,並且對他倆的到來似乎早有準備。他直愣愣地盯著秦伊妮的臉龐看,說話的時候臉上的贅肉像一張一翕的老樹皮,看得秦伊妮渾身不舒服,於是她忍不住發起飆來:
「這是怎麼回事?!沒死就叫我們來,把我們當猴耍啊?!」
小平頭這時在一旁不停地對她使眼色,可是秦伊妮的脾氣一向如此,凡事只要超過了限度,天王老子也不怕。
「呵,小姑娘蠻有氣勢的嘛……」李老大等著秦伊妮喊完了,才緩緩開口道,「不過用你聰明的腦瓜好好想一想,假死再報警這麼丟臉的事會是我李老大做的麼?」
(這倒的確沒什麼面子,莫非……?)
「莫非有人想害你?」秦伊妮脫口而出。
聽聞此言,李老大的面色馬上黯淡下去,似乎老馬脫了力,他耷拉下腦袋,嘴裡輕輕吐出三個字「煙有麼」,語調不再夾雜任何情感。雖不抽煙,但秦伊妮在包裡常備了一包紅雙喜做應酬,這時取出來抽出一支遞給李老大。李老大拿起桌上的打火機給自己給點上,一番吞雲吐霧過後,神情才舒緩了許多:
「不怕你們笑話,其實我煙鬼李老大如今早已是廢人一個。自從那次進去之後,一晃十年就過去了。體會到了人可真經不起時間這東西的折騰。頭三年我想著越獄,當中幾年我立志出來後報仇,最後三年我想的是爭取提前釋放早日回家安享晚年。直等到出來後才發覺,不只我變了,這世界也變了!我進去前,吆五喝六的,沒有一個龜孫子敢不買帳!可現在,我即使待人客客氣氣的,都沒有好臉色看!」說著說著李老大咳嗽起來。
「……」秦伊妮不由歎了一口氣,「那這次電話又是怎麼回事呢,是誰想害你?」
「現在……唉……」李老大抬起頭,雙眼不知何時起變成暗紅色,他直視著秦伊妮,一個字一個字地回答,「我、家、裡、人!」
【6】
「這怎麼說?!」秦伊妮頓時心頭一緊。
「你也知道,我早年多少風光,現在出來了,都沒人想認我。其中最不想認我的,就屬我的家人。尤其是孩子們,他們都和一些有地位的人來往,誰想承認有個山上放出來的老爸啊?而且我這十年來也落下了不少病,不但不能幹活,光治病就要花費不少。現在待在這裡,要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都覺得沒有在牢裡舒坦!」
也許是好久沒機會向人傾訴,李老大的話愈發多起來了。秦伊妮有點不忍心打斷他,眼角餘光看到小平頭已經不耐煩起來。幾根煙過後,李老大才談到了重點:
「這下我算認得他們了,剛才慧佳笑嘻嘻給我端來一杯酒,我就知道她沒安什麼好心。她一個勁兒地勸我喝,我假裝一飲而盡然後就趴在桌上假裝不動,沒想到就把你們給請來了。我想你們是明白人,說說這是咋回事?」
「莫非是你的女兒在酒裡下藥了,否則怎麼會看你不動就以為你死了呢?」秦伊妮道。
「不對!」小平頭這時提出他的想法,「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酒肯定是有問題這是沒錯,但我覺得不會是你女兒動的手腳,否則一報警她不就是一號嫌疑犯?說不定是有人在誣陷她!」
「啊!」聽小平頭這麼一說李老大吃了一驚,「難道說我冤枉這丫頭了?」
「我看未必!」秦伊妮馬上反駁說,「她不會因此成為一號嫌疑犯,你別忘了到時他已經沒有機會開口說話了。所以我覺得給你端酒的人最有嫌疑,但目前的確還不能過早下結論,你說說家裡還有誰?」
「除了慧佳外,還有我兒子智明,我老婆蘇雪燕……」
李老大說話的時候表情沮喪地垂下了頭。誰能料想當年呼風喚雨作威作福的他老了居然落到這般田地,想害他的人竟全部都是他的親人,讓秦伊妮也不禁暗暗歎息。
「對了,報警的是男還是女?」秦伊妮轉頭問小平頭。
「是男的,但也不能說報警的人就一定和這件事有關係對吧,他完全可以請個人來報警,附帶給點好處就是了,我覺得這條線索沒必要深究。」
看不出小平頭也挺思路清晰的,秦伊妮點了點頭,但是馬上她又想起了一件事:
「李老大,你認為真的是你親人想害你麼,我覺得這也是沒有憑證的。你前面假裝暈倒,然後就有人報案說你死了。那麼犯人是限定在只要能進入你家中下毒的人裡面。如果這案子發生在別人家,那麼犯人不用說就是他家裡人不會有錯。可是現在的情況不同,因為我注意了一下,這裡每戶人家都有養狗,唯獨你們家除外。所以如果有人溜進來下毒也不無可能,或者說……」秦伊妮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我倒認為比起你的家人來,是你以前的仇人做的可能性更大!」
「嗯。」小平頭也點頭附和,「而且現在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想害你,這個杯子我拿回去鑒定一下好了。」
就在這時,走廊上又出現了窸窣的聲音,是腳步聲。眾人回頭一看,原來是李慧佳端著一盆水果拼盤走了進來。她的態度比起初次碰面要顯得溫和了許多,把盤子以一個優雅的弧線擱在桌上。只是臨走時嘲弄地看了秦伊妮一眼,好像在說「看,活得好好的吧」。盆裡整齊地擺放著蘋果、梨、香蕉、李子等各式各樣的水果,上面都細心地插著牙籤。
「看,多懂事!」小平頭嘖嘖稱讚起來。
「不會有毒吧?」秦伊妮不禁有所警惕。
「呵呵,再借她幾個膽,也不敢連警察一起毒啊!」說著小平頭帶頭用牙籤挑了一個蘋果吃了起來。秦伊妮心想也是,於是也爽快地開動了。而李老大反倒顯得有些拘謹,眼睛盯著盤子似乎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隔了半晌,他才伸手朝盤子伸去。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像粗而短的石子拼接而成,佈滿了厚厚的老繭。他抄起一根插著李子的牙籤,然後用一種緩慢的動作放進嘴裡。秦伊妮不放過李老大每一個細微舉動,發現他在咀嚼李子時下巴在微微顫抖。
過了半晌李老大抬起了頭,出乎秦伊妮預料的,他一臉嚴肅的表情,眼裡迸射出一種用鏈條銬住的野獸才具有的凶光,駭得秦伊妮不由哆嗦了一下。
「完全是在做秀。」從李老大牙縫裡蹦出這幾個字。
【7】
「你們難道沒看出來她是在做秀麼?你們抓我時這麼狠,怎麼現在就被她表面這一套給迷惑了呢?哎,不過說到底警察也還是人啊。」李老大露出不屑的語氣。
「就算是做秀,也總比不做好吧。」小平頭不滿地插上一句,李老大卻裝作沒聽到,自顧自說開了:
「先說我老婆蘇雪燕吧。早不知和哪個男人好上了。我跟你說,這都不需要證據,一眼就能看出來。反正在她眼裡我就是一顆眼中釘,恨不得馬上拔了。
「然後是我女兒李慧佳,你看她剛才乖吧?可是我真的弄不懂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老實說我也有責任。她談第一個男朋友時我嫌年紀太小,他到我家時被我抽了一頓就跑了。第二個男友又因為我進去的事和她分了。現在她總算找了一個老實人,可是太老實都不會說話怎麼辦。你知道我脾氣的,前兩天被我忍不住沖了兩句,他臉色就變得像茄子一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所以她心裡應該很恨我才對!
「我兒子智明,我以前待他算不錯的,卻沒想到他這麼吃裡扒外!就今天上午他叫我一起出去吃我最喜歡吃的海鮮,我還當是孝敬我,就顯擺顯擺叫上老王一起去。可是後來他卻當著老王的面叫我以後搬出去住!你說我火不火大?他還數落我不中用,那場官司家裡欠了很多錢,現在我出來沒法幹活不說還全身都是病。他說他結婚都沒錢,養不起我讓我走,我當場真想抽丫一嘴巴的!」
隨著李老大發洩性質的咆哮結束後,屋內的氣氛愈發沉悶,讓秦伊妮甚至覺得呼吸困難。但天生敏感的她突然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如果正如李老大所說,李慧佳剛才的舉動無庸置疑就是在警察面前演戲,她何必要做這種不必要的事呢?在一個犯罪過程中,看似不必要的表象往往隱藏著最惡毒的詭計。也就是說現在的情況可能會對李老大很不利。如果她真的看李老大不滿,警察來了後正是訴苦的良機,她卻非要擺出一副高興的樣子,難道說……
就在這時,突然有人敲門,讓屋內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轉身一看,那個人應該就是李老大的老婆蘇雪燕了。她悄無聲息的立在門口,先掃視了屋內眾人一眼,然後沖李老大嚷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