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這便是那日在亂葬崗屍堆之旁找到的。」望向瞠目結舌的校尉,酒肆主人微微一笑:「如今你該知道,那夜開遠門外,可不僅僅是你我二人。」
第十章 還魂
尉遲方張大了嘴,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正在此時,門外隱隱傳來一個粗豪聲音:「尉遲大人!尉遲大人!」門簾一掀,迎面而來的正是自己屬下親兵。之前曾命他在隨意樓中等候自己回去,不想卻一直尋到這裡來。
「大人不好了——」
「什麼事?」
「是謝大人——謝大人出事了!」
依舊一頭霧水,「哪個謝大人?」
「就是咱們勳衛府的謝將軍!剛剛於大人那邊的弟兄來報信,他——他——」親兵此刻才將一口氣喘勻,「他死了!」
「什麼!」尉遲方大吃一驚,「你是說,謝應龍謝將軍?」
「是啊,」親兵忙不迭地點頭,「今天早間才發現的。」
「在哪裡?帶我去!」
什麼也顧不得,校尉慌忙向李淳風辭別,靴聲橐橐,越去越遠。「喀」地一聲輕響,一枚花生被捏了開來,露出它內裡紅潤的表皮、飽滿的果實。酒肆主人並未將花生送入口中,而是若有所思地輕輕嗅著,隨即瞇起眼睛,唇邊顯出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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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景象異常淒慘:謝應龍那失去生命的冰冷軀體以一種極其不自然的姿態仰臥著,雙手緊握,姿態僵直,似乎還想抓住最後希望。面色是鐵一般的青灰,死前一瞬的驚訝與恐懼以一種獨特的方式被保留下來。
「怎會這樣?」
前兩日還曾與自己相見,轉眼便陰陽殊途,尉遲方不禁心中寒慄。正當他俯下身,想要仔細看那具屍體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放開!」
「住口!」
緊接著便是棍子擊打的聲音,以及嘴被堵上之後的嗚嗚聲。尉遲方轉身看去,只見一群兵丁正押著一個壯漢走了過來。那壯漢身材極其高大,膚色黝黑,異族裝扮,看起來竟眼熟得很。隨即想到,正是那日在隨意樓尋釁生事的漢子。此刻渾身上下都被綁縛著,口中也被人塞上了泥土,模樣既憤怒又狼狽。
「尉遲兄弟!」
人群中走出一個人來,年紀稍長,毛髮濃重,一部落腮鬍幾乎將眉毛也連在了一起,顴下高起兩塊橫肉,令人望而生畏,正是自己的同僚於懷。私下裡,此人在軍中雅號「場外將軍」,那含義便是說,戰場之上無甚能耐,威風全在戰場之外。好在為人還算仗義,又喜好結交,與尉遲方平日也常往來。
「這是怎麼回事?」
「老天有眼,活該這小子落在咱手裡!」一提起此事,於懷一張毛臉立刻放出光來。伸手一指那大漢:「喏,這便是那兇手了。」
「兇手?」仔細端詳了一下大漢,尉遲方不禁心生疑慮,「你是如何捉住他的?」
「說來話長,昨夜我巡城,走到這裡,就看見這突厥大漢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酒氣熏人,形跡可疑。我見他不像個好人,讓人將他捆了,誰知一轉頭,正見到謝將軍的屍體——」轉身踢了那大漢一腳,「可不是這異邦奴才殺了謝將軍麼?」
於懷洋洋得意,大漢卻一臉恚怒,苦於說不出話,憋得臉色都紫了。尉遲方疑竇叢生,道:「可曾問過他?」
「嗨,還要問什麼,這種凶頑之徒,當然是百般抵賴了。」
見此情形,尉遲方突然想起李淳風,心中登時有了決定,拱手道:「於兄,小弟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將此人先交予小弟?」
「交給你?」
「正是。這樁案子恐怕並不簡單,小弟有個朋友,對查勘訊問頗有心得,因此想將他帶去細問情由。」
「這可難了。」於懷皺起眉頭:「按說老弟要這功勞,哥哥我就該雙手奉上;只不過哥哥年紀大了,跟你們年輕有本領的沒法比,在軍中這許多年,難得尋到一個立功的機會……」
聽口氣,竟是疑心尉遲方要搶功,尉遲方連忙搖手,道:「於兄誤會了,小弟不過是——」
話未說完,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放了這漢子。」
語聲不高,卻有不容分辯的斬釘截鐵。尉遲方回頭,便見到新近結識的那名男子。依舊是布帶束髮,青衫木屐,看上去像是個落拓文士,然而氣度從容自在,毫無酸腐之相。雙眉挺秀,直入鬢角,並非利劍似的鋒銳,而是遠山一般淡然。這樣一個人,行走在冬日肅殺詭異的長安城裡,神情態度卻彷彿於鮮花簇錦之中走馬陌上,有春風和煦,撲面而來。
校尉心中一喜,剛想開口,於懷已經喝道:「什麼人?」
伸手拍了拍身上衣衫,男子神色自若,「一介草民。」
上下打量了一下,來人確實不似貴胄子弟,但氣度卻又迥異常人,於懷不禁心中狐疑,「你方才說什麼?」
「此人並非兇手。」
「你怎麼知道?」
李淳風向地上看了一眼,淡淡道:「因為這個人並沒有死。」
「什麼?!」這句話是尉遲方和於懷同聲叫出來的。在場眾人面面相覷,明明是斷絕了氣息的冰冷屍體,怎會沒有死?
「胡說!」
「可要打個賭?」
「打賭?」
「人若未死,你便放了這漢子;若死,我抵一命。」
「這……這可開不得玩笑!」尉遲方瞠目結舌。
轉頭看了校尉一眼,酒肆主人忽地一笑。
「有勞尉遲,尋一處安靜地方,我為他還魂。」
指揮兵士將人抬入民房,尉遲方懷疑自己是否發了瘋,才會相信死者還魂這樣匪夷所思之事。但那人神情言語自有一種不容置疑的氣勢,即使生性橫蠻的於懷,一時間竟也被他氣度所懾,乖乖聽從調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