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哦?」
「尉遲莫忘了,藏身在祠堂木偶中與你交手的那人,可不是什麼山鬼。」
此言一出,尉遲方頓時恍然,剛想說什麼,林中突然傳來一聲尖叫,聽聲音正是方才去找水的懷容。
尉遲方跳起身來,衝了進去,只見少年倒在溪邊,手腕上有兩個青黑牙印,正冒著細細血珠。再細看時,草叢中游過一條金色小蛇,一閃而沒。不問可知,懷容定是被毒蛇所傷,情急之下尉遲方將嘴湊到手腕傷口之上,想要為他吸出毒血,耳中卻聽到一聲嚴厲的喝止。
「不可!這是黃金虺,劇毒之物。」
「那怎麼辦?難道眼見他死?」
看了他一眼,李淳風從懷中取出一隻銀色圓筒,打開之後,內中有幾枚銀針、一柄小刀、幾個瓷瓶。
「幸好帶著這些。」
半蹲下身子,用小刀劃開懷容手腕傷處,黑如墨汁的血液立刻流了出來,落在草地上,青蔥草色也變成萎黃。尉遲方這才知道毒性之烈,不禁咂舌。眼看血色轉紅,李淳風將瓷瓶中藥粉撒在傷口上,銀針隨即插入腕側穴位,輕輕捻動,血流頓時減緩,藥粉如同溶鹽入水,瞬間被吸收了進去。與此同時,懷容眼皮轉動,已有甦醒跡象。
「真行!」
聽到校尉的由衷讚美,酒肆主人淡淡一笑,拔出銀針,把這些小物件重新放入銀筒。剛要起身,目光落在少年腳旁草叢,臉上掠過異色,「溪水裡有毒虺出沒,恐怕飲不得。到上游去尋水源吧。」
校尉依言爬上山巖,在一處泉眼取了水,回來時懷容已然醒轉,正呆呆坐在那裡。
「你沒事啦!」
伸手要去扶他起身,卻被懷容一臉嫌惡地避開,「別碰我!」尉遲方一怔縮手,道:「你這是幹什麼?若不是我們剛剛救了你,你早被毒蛇咬死了!」
「多管閒事!」
「……你!」
「罷了。尉遲你總算是大人,跟小孩兒鬥什麼氣?」
「嗨,明明是他……」
話說到一半,眼前一花,一隻纖纖素手托著乾糧遞到他面前。校尉正張著嘴,突然忘了要說什麼。雙目盈澈的女子微微側轉臉,半掩著唇,連眼睛也帶著笑意,一瞬間,世上的花都開了。
山風獵獵,將篝火吹得明滅不定。這是繁星滿天的涼爽夏夜,寂靜空曠,深不可測。天空與人無限接近,卻又無限遙遠。青衫男子微微瞇起雙眼,懶洋洋地斜倚在山石之上,散漫目光投射於蒼穹深處,彷彿那裡正在上演一幕只許一人見的隱秘故事。
「李兄?」
聲音極輕,像是怕吵醒了神遊天外的人。從山石上直起身,略為端正一下坐姿,卻沒有回頭去看石後女子。
「還未睡?」
「嗯。」
校尉已沉沉熟睡,如同一個精力旺盛的年輕人通常那樣,發出均勻的鼻息聲。少年則蜷縮在遠離三人的一側,從這個角度只能見到模糊背影。連馬匹也進入了夢鄉,低垂著頭,一動不動。空氣中除了夏夜濃郁的青草氣息之外,還有隱約飄來的雲頭香氣味,來自女子身上。不一會兒,傳來衣衫窸窣的聲音,香氣也隨之濃郁起來。顯而易見,兩人之間的距離較方才更近了些,卻仍然是背面相對,不見彼此。
男子呼了口氣,取出一根樹枝撥動篝火,讓它更加明亮。火光將他低眉斂目的清俊側面映成剪影,投射到山岩石壁之上,恰在拂雲身旁,觸手可及,看起來似乎比本人還要真實得多。
「明日還要趕路,早些睡吧。」
這一回沒有聽到預期的回應,而是一聲輕笑,「要是睡不著,該如何是好呢?」
「麥冬、遠志各三錢,丹參一錢,煎湯服下。三劑之後若還睡不著,隨意樓的招牌任你取下。」
李淳風的語氣仍是一本正經,岩石上的面影卻柔和起來,可以想見笑意。少女頑皮之心忽起,伸出一隻手指,在那人看不見的地方悄悄觸碰一下影子的額頭。恰在此時,影子的主人倏地抬頭,拂雲頓時心虛縮手,臉上隱隱發熱。
「我可不要李兄的招牌——」話一出口,突然想到自己確曾借用了他的名字,臉上更熱,飛快道:「不過……懷容的話……是真的吧?」
「什麼?」
「你——」拂雲拉長了聲,語音有種不自覺地嬌糯,「常常騙人麼?」
「……童言無忌。」
「嗯。不過我倒覺得,李兄也是個口是心非的人啊。」
這一句出口,四周頓時靜了下來,只聽見篝火中樹枝爆裂的畢卜之聲。
「李兄?」
「啊?」
膽子大了些,手指下移,沿著面影輪廓一直到鼻尖,輕輕戳了戳。這回影子沒動,拂雲心中小小得意,放心停在那裡,帶笑問道:「那麼,我問你的話,李兄可能老實回答?」
在山石上放鬆了脊背,青衫男子微微仰起頭。這個動作令停留在少女指下的面影正移到雙唇處。如觸電一般收手,耳中卻聽見那人略帶倦意的聲音。
「問不問在郡主,答不答在李某。」
微微咬了咬唇,少女道:「我令人厭惡麼?」
人影明顯一僵:「怎會?若連郡主都能稱為可厭,世上便無可親之人了。」
或許是如此星辰夜,語氣聽來比往日多了幾分誠懇率直。拂雲甚是高興,想了想,道:「但李兄待我的態度卻並非可親,而是疏遠。」
「哈。」
這一聲過後,又是半晌靜默。等到拂雲都幾乎以為他睡著了,才慢悠悠道:「看。」
懵然抬頭,眼前陡然明亮,無數星辰紛紛躍入眼簾,彷彿天開心籟,才明白他要自己看什麼。
「天頂之上,西北方向有三星相連,四角各有一星圍繞,是為參宿。至東,另有蒼龍七宿,其中有一商宿。相傳兩星宿為高辛氏之子所化,此起則彼落,此降則彼升。兩星迢遙相對,不得相逢。」
「你說的是……參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