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樓道裡的聲控燈早就已經壞掉,好在楊辰沒有將馬麟往車座的位置扔——那裡只剩下半截鐵管,要是楊辰真的摸黑將馬麟扔到那裡,馬麟現在或許已經和這輛車通過某個支點在肉體上緊緊地結合在一起了。
楊辰先是將手搭在馬麟的手腕上,接著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脈搏穩定呼吸正常。至於心跳,楊辰原本已經將手伸了出去,卻又在馬麟胸口前停了下來——面對一個大男人,這種事兒他實在有些下不去手。
楊辰沒有受到過任何關於醫學或是急救方面的基礎教育,他也不會任何白魔法或是光明咒文,對於馬麟目前這種疑似深度昏迷的狀態,楊辰腦子裡第一個躍出的想法便是在硝煙瀰漫戰火紛飛的抗日劇裡經常看到的迎頭澆上一桶冷水。當然還有另一個畫面,便是粉紅色的偶像劇裡時而會展現的老套的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四個字剛一出現就被楊辰一斧子敲倒,用電鋸分屍,裝進麻袋裡一把火燒掉,最後把灰燼沉進湖中餵魚。
楊辰最終選擇了正反猛抽馬麟兩個耳光,第一記落下的時候馬麟似乎有了反應,還低聲呻吟了一下,而楊辰更重的第二下緊跟著落下之後,馬麟便非常乾脆徹底地暈死過去。
楊辰望著遠處,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那黑暗帶著深邃和冰冷,裡面似乎還隱隱有雲霧在流動。無論是那棵枯樹還是其他,一切都在這雲霧之中變得扭曲而模糊,令人根本看不真切。
那些面目猙獰恐怖的幽魂不知何時已經不見,楊辰努力回憶了一下,似乎之前有一種衝破了什麼的感覺傳來,儘管盛京這座城市的空氣質量操蛋得無以復加,但那一刻楊辰還是覺得呼吸暢快了許多。
李皓峰站在枯樹近前,垂著頭,他被鴨舌帽遮住的大半張臉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躲在帽簷下的眼神閃過一絲銳芒,李皓峰的嘴角勾起,冷笑,未見他的手動,符紙便如花瓣一樣在他身邊飄舞著。
李皓峰並不能分辨出哪些鬼是真實的,哪些鬼是虛幻,但那又如何?通通幹掉就好。
爆,連爆!爆炸聲響成一片。依次爆開的靈符看似相同,但無論從符紙上的咒文到符咒的效力都完全不同。
數十張靈符的燃燒和爆裂比其他符咒快了百分之一秒,而就是這百分之一秒,讓這裡成為一片被血肉充斥著的森羅地獄。
那些符咒被成為「凝魂符」,說來這符咒的始源還是黔貴的陳家。凝魂符沒有任何攻擊或是防禦的功效,唯一的作用便是強制性地將鬼的靈體變作血肉之軀,這令陳家在控鬼一道上無往不利。
凝魂符燃燒後的塵煙飄蕩著,在那百分之一秒內迅速擴散,如同病毒一樣蔓延。真正的鬼與幻影立刻如同赤道與兩極一樣,被劃分成完全不同的兩個陣營。原本在空中穿梭著的亡魂突然間被施加重量,直直墜落,而百分之一秒根本不夠他們從四五米高直接落到地面。
剩餘的爆裂符將空氣迅速加溫劇烈膨脹,猛然爆開的衝擊力讓天空盛開出一朵朵血紅色的禮花。在爆裂符和凝魂符中還夾雜著十幾張烈風符,肆虐的風刃像食物料理機裡面高速旋轉的扇葉,將夾雜在其中的肢體切成不規則的大小和形狀,接著又被巨大的離心力拋上半空。
李皓峰在這鮮血和碎肉的洗禮之下負手而立,仰頭,帶著血腥味的雨滴落在臉上,似乎還有些別的東西順著臉頰流淌,和血液一樣鹹腥。
李皓峰的右手按在臉上,張狂地笑著,腳邊的血肉爛泥一樣,內臟與碎裂的骨骼攪在一起,間或露出半截腸子或是幾根手指。
在李皓峰看來,世間一切亡魂皆為惡,都該被殺得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肆意滅殺白衣鬼會增加業力?會受到天罰?會下地獄?是又怎樣,這世上總有一些人執拗得讓人覺得冒傻氣,也總有一些事情讓這些人不顧一切去做,哪怕要為此丟掉性命,哪怕要從此讓自己的心永遠墮入黑暗。
背負多少,便要付出得更多。如果身上的枷鎖太沉重,便要讓自己的身軀化作磐石,讓自己的意志變成鋼鐵,讓自己的心凝成堅冰。
任何一個正常人類如果行走在這裡,即便不用低頭去看那已經碎成滿地污泥的血肉,單就那濃烈的血腥味和腳下傳來滑膩膩的觸感便能夠令其胃中立刻翻江倒海,連胃液帶膽汁一起吐出來。
而李皓峰卻沒有任何不適,他心中只有快感,那種暢快令他愉悅得渾身發抖。可是,還不夠,他還要更多,還需要更多的血,還需要更多的靈魂,還需要更多血肉飛濺的慘烈,還需要更多歇斯底里的哀嚎才能夠暫時填滿他心中那一道巨大而可怖的深不見底的傷痕。
不需要用眼睛來判斷,眼前皆為敵人。或是渾身乾癟,僅有一層腐爛皮肉包裹著骨骼的殭屍,或是身體透明,遊蕩間發出聲聲哀鳴的遊魂,或是大部分身體已化為白骨,灰黃色的骨頭摩擦間還閃出磷火的骷髏……無論那些鬼以何種形態出現,在李皓峰眼中都成為一道黑色的影子,漆黑如墨,只有雙目處閃著兩點赤紅。
幾十張靈符換來李皓峰周圍百米空間的安寧,除了還在冒著微微熱氣的血漿肉末,再沒有其他,就連那些張牙舞爪的幻象也在這一次毀滅般的靈符連爆中被撕得粉碎。
遠處零星的鬼再不敢靠前,並非由於恐懼——這些鬼尚無意識,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物,它們畏縮只是因為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一個個白色的影子在遠處忽高忽低地飄動著,它們不敢上前,卻不代表李皓峰就會這樣輕易放過它們。李皓峰雙手連擺,靈符從他袖中連成一線滑出,在空中立刻四散開來,準確地朝著每一隻白衣鬼追擊而去。
這一次並沒有之前那般慘烈,那些鬼只是發出一陣哀鳴便化作青煙消失。
這些白衣鬼因為種種原因不肯離開人間,或是因為有心願未了,或是眷戀著塵世,或是被未亡之人的思念禁錮。可這一刻,它們卻都失去了再度投胎為人的機會,那些靈符燃燒的火焰並沒有為它們打開通往輪迴的羅生門,而是將它們送進了不歸的深淵。
準確,狠戾,沒有絲毫憐憫,亦沒有一張靈符落空。
儘管李皓峰之前在楊辰面前表現得似乎為了殲滅這些厲鬼可以不顧一切,但這並不表示他是一個會被心裡的火焰將大腦燒成牛肉乾的莽撞之徒,他的心中其實早已有了自己的盤算,待將外面不受控制的這些鬼收拾殆盡之後,他便會再度朝那棵枯樹出手,將枯樹和被枯樹束縛住的亡魂一點點地蠶食。
不過李皓峰卻犯了一個錯誤,一個他自己沒有算計到的錯誤。在他剛剛攻擊的那些目標之中,有幾隻鬼距離枯樹很近,而那些鬼中的大半又恰好並非真正的鬼魂,而是由枯樹的記憶所衍生出的幻象。
李皓峰並不能分辨出這些鬼中哪些是真正的鬼魂,於是七八張靈符穿過幻象的身體,帶著勁風直直撕裂了枯樹周圍的火焰,帶著毫不猶豫的風雷之勢擊在枯樹上。
枯樹轟然倒下。
數不清的亡魂瞬間飛散而出,像蜂巢被毀後飛出的憤怒蜂群。
黑白兩色的厲鬼茫茫地充斥著眼前的視野,鋪天蓋地,李皓峰根本看不出這鬼的數量比他之前滅殺掉的多了多少。十倍?百倍?或者更多。
第二百三十二章 前塵(九)
「我以一個有經驗的過來人的身份給你一個忠告,你現在已經捅了蜂窩,馬上逃走還來得及,相信我,過一會兒的場面絕對不是你願意看到,也不是你我能應付得來的。」李皓峰又想起了楊辰的這句話,眼前也浮現出了楊辰那張討厭的臉,和那雙令人不爽的死魚眼。
「媽的,還真的跑路了?真是不講義氣啊。」李皓峰想到楊辰剛才毫不猶豫轉身就跑的樣子,那逃脫速度堪比從珠寶店瞬間狂奔到車上的易先生。李皓峰原本恨得牙癢癢,想了想卻又搖頭苦笑——楊辰又憑什麼要留下來陪自己一同等死呢,況且目前的危局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就算楊辰現在仍在這裡,自己拖累了他不說,還免不了要受他冷嘲熱諷一頓白眼兒。
若是現在被厲鬼圍攻的是肖佩佩,楊辰絕對二話不說毫不猶豫地與之同生共死乃至殉情化蝶,上演一出可歌可泣令人潸然淚下的山無稜天地合的感人愛情故事。當然,若真的是肖佩佩在場,一招散華·蝶舞便能將這裡的大鬼小鬼悉數超度——要知道這時候「白茉莉」的實力可不只甩楊辰他們幾條街,就算楊辰在格林尼治舉著天文望遠鏡恐怕也望不見肖佩佩的背影。
李皓峰在外面的風評雖然不佳,被人傳為靈網瘟神及專克隊友的巨大天坑,但作為幾起團滅事件唯一的倖存者,李皓峰自然比那些以訛傳訛的外人更明瞭真相究竟是怎樣。
人生的道路上充滿無數的選擇,就像很多以AVG為形式的GAL遊戲一樣,每一個選擇都關乎著最後的結局,一個選項就決定了通關畫面是令人愉悅的薄薄馬賽克還是黑屏加上GAMEOVER,往往天堂和地獄只隔一線,亦只在一念之間。
貪婪是通往地獄的捷徑,而幸運則是能夠抵達天堂的道路之一。
李皓峰並非什麼「瘟神」,確切地說,他是個被幸運光環籠罩的人,他並不能隨心掌握幸運出現的時機,而幸運亦不會完全以他祈求的形式出現。
五個靈能者團隊先後覆滅,只有李皓峰一個人活了下來,這是李皓峰的幸運,而這五個團隊的滅亡同樣也因為李皓峰帶給他們的「幸運」。只是當幸運出現的時候,若是沒有能夠把握駕馭這「幸運」的實力,卻又妄圖將幸運抓在手裡,那便是貪婪,而貪婪的下場無一例外地都是親手將自己送上末路。
無論李皓峰在某一個團隊裡呆多久,也不管那只隊伍和規模和實力如何,那團隊總會在李皓峰到來後的某一個時間遇到一件至寶,而獲得那件寶貝的難度又恰好剛剛超過這個團隊能力範圍一點點。
無一例外地,貪婪成為一枚重要的砝碼,彌補了天平上代表著「實力」這一端所缺少的重量,令天平瞬間失衡。魔鬼的誘惑讓衝動像荷爾蒙一樣充斥全身,最後化成血液從身體中大大小小的傷口之中噴湧而出,最終連生命也隨著一起流逝。
而這一次卻是個例外,三點鬼下班如同一個不和諧的音符出現在李皓峰生命的樂章裡,令原本低沉緩慢的音階中突然有了起伏和波瀾。
李皓峰從未見過這樣的靈網團隊,一個怎麼看怎麼讓人不爽的頹廢大叔加上一個整天以各種高熱量零食為伴的技術宅胖子,另外還有一個據說潛力無限可以變身為超級賽亞人,但卻從來沒變過身,看起來變性都要比變身幾率大得多的小個子。這樣三個人組成一隊基本就是剛剛走到新手村還穿著系統贈送的白板小褲衩和攻擊0—1的小木棍的水準,即便在盛京這樣的准一線城市裡也是個排不上號的吊車尾隊伍。
令李皓峰覺得奇怪的並不是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民間小作坊式的業餘靈能者團隊,他只是納悶靈網怎麼會將這麼廢柴的隊伍納入其中。
當然,三點鬼下班也不是完全一無是處,起碼楊辰是一個擁有領域能力的靈能者,而胖子雖然沒弄出過什麼有用的東西,但卻也能運用科技手段製作出一些靈能者能夠使用的小玩意,至於馬麟,或許真的像楊辰所說的那樣具有極大潛力吧。
李皓峰注意到一個細節,楊辰在剛剛看到眼前那棵枯樹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並且還說了一句:「這……難道是……」,應該是發現了什麼,而他發現的多半就是在枯樹下深埋著的被根須緊緊纏繞著的那件法寶,一面陰氣繚繞的鬼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