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最後的寧靜（上）
　　楊辰佇立在露出海面的一塊礁石上，此刻已經是傍晚，微涼的海風將他的頭髮吹得散亂。海風帶著鹹腥的味道，而用馬麟的話來形容這將人的心神都吹拂得有些清爽的海風，則是「鹹濕」。楊辰依稀記得那時候的場面稍有些狼狽，他對魚類有著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所以他和馬麟一起在海邊行走的時候一直都戰戰兢兢，生怕岸邊會突然出現一條倒霉被衝上岸的小魚的屍體。
　　當晚在喝酒的時候楊辰為了表現自己東北純爺們的氣概，他和馬麟在路邊的一家小店豪放地喝了一整夜的酒，最後兩人都吐得一塌糊塗，將吃進肚子裡的海鮮和烤串全都還給了那家小店的馬桶。
　　楊辰曾藉著酒勁對馬麟說了自己和肖佩佩的故事，有些細節楊辰還大著舌頭說了三四次。楊辰說完後，馬麟將酒杯重重地往那張不太穩的小桌上一放，震得周圍的方形鐵盤子嘩嘩響，上年剛剛回爐重新烤過的肉串也齊齊跳了一下。
　　「你愛她嗎？」馬麟滿臉通紅，拍著楊辰的肩膀問。
　　「愛！」楊辰的語氣堅定，表情剛毅得讓馬麟想起老版鈔票的那些人物形象。
　　「那……她……她愛你嗎？」馬麟順勢問道。這句話他純粹是隨口問出，其實他早就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在這之前的一段時間裡，馬麟就將主要精力放在感受自己舌頭的存在這件事兒上。
　　楊辰的意識也並不是很清醒，他在腦袋裡面反覆琢磨了很久，才明白馬麟問的事什麼，而這時候馬麟卻已經將他自己的問題忘得一乾二淨。
　　「愛……過……」楊辰從牙縫裡擠出這兩個字，只是說這兩個字似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楊辰接著便像爛泥一樣攤在椅子上，他的後背完全靠在椅背上，頭後仰著，一雙死魚眼透過眼鏡的鏡片茫然地盯著頭頂昏黃的燈光和緩緩旋轉著的吊扇，他目光中的哀傷與這小店中的嘈雜格格不入。
　　楊辰搖搖頭，將自己與馬麟在海邊抓螃蟹的片段趕得遠遠的，那時候三點鬼下班剛剛成立沒多久，為了慶祝工作室成功完成第一筆委託，並且成功從委託人手裡收到了委託金，兩個人拿著這一筆離「豐厚」兩個字還差了十萬八千里的錢來到盛京附近的一座沿海城市散心，順便去去晦氣，希望能夠藉著這股勁頭一舉扭轉工作室的財政狀況，徹底實現扭虧為盈。
　　不過直到現在，楊辰卻還欠著房東一大筆不菲的房租，只是關於楊辰等人的負面新聞已經傳播至世俗界，想來那位房東大嬸是絕不敢再找楊辰這個殺人魔王收房租的，並且還會暗自慶幸自己平日求神拜佛果然有用，雖然她是求財，但是各路神明恐怕是看在她足夠虔誠的份兒上保佑了他，這才讓她在與楊辰等人很長一段時間的相處中平安無事，這位每日用足了廉價化妝品塗滿整張臉卻依舊沒能抹平眼角魚尾紋的大嬸現在還在後怕，要知道她平日收租時候的態度可著實不怎麼樣。
　　不過這時候楊辰與那些過往早已經漸行漸遠，再度回首從前那些時光，他總覺得有些陌生，似乎一切都不真實，那種感覺就像經歷了一次長途旅行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家中，分明家裡的一切都還是自己離開時的樣子，可卻總覺得有哪裡與自己的記憶不太一樣。
　　楊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即使隔著很厚的外套，他依舊能夠摸得到胸前那道猙獰的疤痕。神使那一劍差點就要了他的命，若不是陰差陽錯得了那滴蚩尤血，他現在或許早就已經被人做成下跪姿勢的標本供人參觀吐痰，哪兒還有機會站在這礁石上吹著海風面對著不斷拍擊礁石的海浪發呆。
　　不過那滴蚩尤的話沒錯，那虛弱狀態確實很要命。
　　當楊辰從帝陵中的那扇封印之門踉蹌走出的時候，他幾乎已經虛脫，完全憑藉著一股意志力在強撐著身體前行。待楊辰如同死狗一樣趴在門外後，那扇對開的大門轟然關閉，連同其後幽暗的空間一起徹底消失不見。
　　楊辰那時候的狀態虛弱到了一種病態的地步，如果再矯情地吐兩口血，那便可以與林家小妹媲美了。楊辰無奈地苦笑一下，依照他當時的情況來看，別說是童亮，怕是隨隨便便來一個靈能者都能輕易將他再殺上一次。
　　不過人世間總是充滿了戲劇性，楊辰認為他唯一的逃生希望就是藏在這遍地死屍中，在被人發現之前迅速恢復體力，起碼要恢復到能夠依靠自己的雙腿走路的地步才行。
　　至於被人搭救，這種事兒他想都沒想過，這裡可是帝都，就算人鬼兩界合併帶來了一些紛亂，但帝都依舊是許多人根本沒辦法造次的地方，況且他雖然仇家不多，但個個都不是什麼善茬，與那不多的仇家相比，楊辰身邊同伴的數量則顯得更加稀少，楊辰隨便扳扳手指就能數的過來。而在這極其有限的同伴之中，楊辰將一個個名字數過去，立刻發現自己現在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
　　當兩個人分左右將楊辰的身體拎起的時候，楊辰心中的第一個念頭便是這下完了，他只期盼對方是要將他抓回去或是審問或是當做手中的籌碼，只要不立刻殺掉他，他便還有逃脫的希望。不過他萬萬沒想到大力出奇跡這種事兒還真的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在他看清其中一人腰間的短槊那一刻，他先是愣了一下，硬是沒敢將這柄特徵明顯的短槊與自己印象中那個人手中的兵刃聯繫在一起。
　　「看來這一次的人情算是還清了，哈哈，當初真沒想到你的來頭居然這麼大，嘖嘖，魔尊，仙界之主……喂，話說我們現在都無家可歸了，這次我們救了你，你怎麼說也該好心收留我們吧，你的地盤那麼大，應該不會介意多幾個人的，對不對？」楊辰另一側，一個年輕的聲音嘿嘿笑著說道。
　　「……」楊辰費力地抬起頭，看了看那張臉，然後他終於也笑了起來，問道：「媽的，你們怎麼會搞到一起的？」
　　「你大哥我是獸骨林巡林隊的，那小子他爹是獸骨林裡的一方霸主，我們相互認識倒也不算奇怪吧？」楊辰許久之前結識的獸骨林巡林隊「庚」小隊的隊長逐天拍了拍楊辰的背說道，楊辰只覺得自己的五臟都被對方拍得一陣顫抖。
　　「喂喂，你還沒回答我呢。」剛剛出聲的那個聲音又傳來，楊辰扭過頭，便看到了那張熟悉的面孔，曾與他一起力戰塵凡的青澗豹炎燁，炎燁這時候早已經突破了最後的瓶頸成為紫級荒獸，成為他的父親炎蒼身邊的一大助力。當初一同進入獸骨林的幾個人中，黑尾卻已經不在，一想到此處，楊辰就覺得自己心中彷彿被堵了一塊石頭一般難受。
　　「你們想來仙界？這自然沒問題……不過，你們能先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麼？你們怎麼會搞到一起，又怎麼會到這兒來？」楊辰先緩和了一下情緒後說道。
　　「額……這個說來話長，我們邊走邊講吧，不然若是有陽世的傢伙來找麻煩，我們到時候一定會暴露，那可就頭疼了。」炎燁一邊說一邊選了個方向準備帶著楊辰離開，那個方向正朝向崑崙。
　　「喂，你剛才就說我應該不會介意仙界多『幾個人』，現在又說怕我們會『暴露』，不過看你們這支隊伍的規模，就和他娘的春運一樣，不被人發現才怪吧？」楊辰扭頭看了看身後黑壓壓的上千人馬，不管炎燁和逐天是否知道「春運」是什麼，便隨口比喻道。
　　「這些小事兒就別計較了……我說，這些都是你幹的？還真是有魔尊範兒啊，冷血又殘暴，嘖嘖……」炎燁隨手在地上一指，這裡早已成為一片血肉地獄，濃烈的血腥味讓人作嘔，滿地的殘肢碎肉在述說著之前的慘烈，偶爾還有幾個沒有斷氣的靈能者會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看他們那氣若游絲的樣子，大概分分鐘都會氣絕。
　　「我只是給了他們一個舞台，然後的事情全憑他們自己發揮。」楊辰不屑地說著，他微微調整了一下呼吸，又瞇著眼睛繼續道：「自相殘殺可是刻在人類骨子裡的本能，他們將手裡的刀刃揮向自己的同胞通常不是為了生存，而是慾望和利益。」
　　逐天身為鬼界中的厲鬼，自然也曾經歷過陽世，許是也見識過太多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以及朝同伴的兩肋狠狠插刀，他對楊辰的話不置可否。
　　「還有幾個活的。」逐天對楊辰說道，這句話自然是在徵求楊辰的意見，楊辰的一句話便能立刻決定這些人的生死。
　　「都宰掉吧，留著都是禍害。」炎燁伸出舌頭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周圍的血腥味讓他覺得有些興奮，況且他本身是荒獸，殺人對他來說就和屠夫殺豬宰羊沒什麼區別。
　　「隨你。」楊辰將那些倖存者判了死刑。
　　一行人迅速離開帝陵朝崑崙進發，只留下身後幾十個劊子手迅速地完成地毯式搜索補刀，在一分鐘內便將所有尚有一息的靈能者的生命收割掉。
第三百八十七章 最後的寧靜（中）
　　楊辰等人沿著最短的路線從帝都直接來到崑崙，這一路上雖然不至於橫衝直撞，但卻也毫不避諱，顯得囂張至極。
　　他們所途經的一座城市甚至在得到了他們即將通過那裡的消息後，直接拉響警報，連夜將整個城市中的民眾清空，直到他們走後的第三天，那些鬆了一口氣的人才陸續戰戰兢兢地返回自己的家園。不過這些人原本以為自己看到的將是滿目瘡痍一片廢墟，最後卻發現除了驚嚇之外，楊辰並沒有給他們的生活帶去其他任何影響。
　　儘管楊辰這支隊伍真正做到了軍紀嚴明，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但這卻絲毫沒有影響到楊辰現在極差的風評和口碑，帝陵之中瘋狂屠戮數千人那一戰的傳聞以及他怒斬神使的那一段視頻已經為他奠定了超級大反派的堅實基礎。
　　在旁人眼中，這一支由楊辰統御，由一個鬼王級的高手和兩個紫級荒獸領軍的隊伍絕對可以對任何一座城市中駐紮的靈能者造成碾壓之勢，除非靈能者們在短時間內能夠聚集起一支龐大的軍隊，不然只能任由楊辰他們一路過境，最後順利抵達崑崙。
　　現在神使被殺，鬼界剛剛被十殿閻羅整合的勢力也隨著秦廣王的隕落而分崩離析，各大鬼王鬼帝都各自為戰，酆都的約束力幾乎降至冰點。而人間三垣的威望也大不如前，一時之間頗有一種魔道猖獗正道勢微的趨勢。
　　楊辰等人最終無驚無險地返回仙界，當然，如此順風順水也與楊辰最後力戰神使那一段視頻的廣為流傳有關。一個風頭正勁且能夠弒神的魔尊，一般人絕不敢去觸他的霉頭，如若那些靈能者們知道楊辰現在其實虛弱得不堪一擊，或許他們早就已經一窩蜂一般不要命地對楊辰展開圍追堵截。
　　楊辰等人甚至還在半路上遇到了齊鑫、陳泉和龍翔宇，於是這支隊伍便越發不可撼動，他們雖還不至於讓所有人都聞風喪膽，但為之膽寒的人卻也不在少數。
　　當楊辰打開崑崙山上那處仙界入口的結界時，馬麟一行人卻仍沒有趕來，這讓楊辰心中隱隱有了一絲擔憂。
　　果然，在半個月內，馬麟、雪凝、塵凡等也都陸續抵達崑崙，他們的隊伍在半路上多次遇到伏擊，整支小隊都被打散，大家分頭行動以縮小目標，甚至繞了很遠的路，這才一個個狼狽地逃到仙界。
　　只是直到這一刻，卻依然有一個人沒有回來。仙界的情報網前所未有地超負荷運作，窮一界之力卻沒能得到那個人的絲毫消息。楊辰對失聯的紅鸞很是擔憂，同時也多少有些不安，若不是對方刻意隱藏了行蹤，那便是凶多吉少。
　　楊辰希望是前者，而且他相信紅鸞是有能夠避過天下耳目的本事的。當然，這也只是他盡力將一切朝好的方向去考慮而已，紅鸞現在的境況究竟如何，根本沒人知曉。
　　……
　　落日的餘暉將天邊染成了金紅色，海面上的風開始變得猛烈起來，楊辰似乎與腳下的礁石融為一體，在這風中紋絲不動，只有那件沒有繫上扣子的外套在他身後揚起，如同一面旗幟一樣獵獵作響。
　　此刻，距離楊辰與童亮的血誓約戰還有三天時間，三天後的那一戰將會決定很多事情——比如這世間的格局以及許多人的生死。
　　楊辰現在所在的這座位於南方的海濱城市距離崑崙略顯遙遠，很巧合的是，這裡是龍翔宇和雪凝相識的地方。而楊辰是在半個月前獨自悄然來到這裡的，他來這座被稱為「鹿城」的城市並沒有什麼戰略意義，純粹只是因為肖佩佩也在這兒而已。
　　肖佩佩坐在海邊的一塊岩石上，位置距離楊辰大約五百米。雖然海水已經開始逐漸退潮，但淺淺的浪花依舊會一次次湧上海岸。肖佩佩白皙的腳前後輕輕晃動，海水時而會浸過她的腳背，留下潔白的泡沫後又悄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