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旁邊的經理給我介紹:「茅道長是上清派茅山宗第七十八代掌門的親傳弟子,玄機莫測,法力無邊,有了他來為我們超度亡靈,大家都可以放心了……」
  「失敬失敬!」
  我一邊回禮一邊看著雜毛小道——就這鳥樣就號稱掌門弟子,我還真的有些懷疑。
  茅山道士這玩藝,他們長期活躍於各種影視劇裡,多是以捉鬼降妖而名聞於世,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我也知道,所謂茅山法門多見於附道外道的民間巫術,殊不知茅山宗的教義精華卻跟這些毫無瓜葛。真正的掌門弟子,自有供奉給養,定是在山中盤腿打坐,磨練心神,哪裡會勞累得四處奔波,裝神弄鬼、騙吃騙喝?
  我正在疑慮中,那自號為茅克明的道士衝我微微一笑,說:「這位先生印堂發黑,眼角含煞,定然是沖了晨星、走了北火。無妨,來,來,貧道為你助一臂之力……」
第五章 驅鬼無術
  雜毛小道跟我隨意聊了幾句,言語中倒也是對道家典藏、玄學古例十分熟悉。
  我眼皮子淺,毫無經驗,也分不出真假,只是應付。講完昨天的經歷之後,茅克明向周圍鞠禮一圈,朗聲說已然查明來源,定是七月間跳樓的那女子作惡,這便去把它超度,引渡回地府。
  說完,他收拾起自己的家當——桃木劍、八卦盤、乾坤布袋、招魂幡……這些吃飯的傢伙什倒也齊全,周圍有閒的業主也都想跟著去打一回醬油,物業公司的經理阻止不成,雜毛小道淡淡說道:「妖邪之物,氣息陰殘,沾染一些,一會體弱生病,二會財運消散,若有不怕者,無妨,自可跟貧道來。」人群立刻散了大半。
  我笑著說我倒是個傻大膽,也好奇,去看看也好。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頷首,不說話。
  來到五樓東首第一間,物業經理打開房門,雜毛小道用桃木劍挑一張符菉,不點自燃,唸唸有詞地一陣亂舞,爾後進入。我跟著他、工作人員一起進去,這是一個寬敞的三居室,裝修風格很女性化,粉紅加淡紫,這時外面天色還早,但是裡面卻有一股陰沉之氣。許是幾個月沒有住人了,有一股子的灰塵味。
  有人拉開窗簾,又把燈打開,房間裡明亮如白晝,這才好了一點。
  我瞇著眼睛瞧上了一會兒,沒發現什麼異常。這娘們生前明顯很偏好堪輿風水學,或者說那港商很喜歡風水之說,畫作、盆栽、牆面魚缸都擺放到位、講究,顯然是經過高人指點。照理說這樣的環境裡是生不出什麼厲鬼的,然而我偏偏昨天經歷過一次,也否認不得。
  我跟著雜毛小道在房間裡走了一下,來到主臥,只見寬大的床上,鋪著大紅色的綢被,看得我很不舒服,由於之前就被警告說該房間主人是個HIV病毒攜帶者,於是不敢亂摸。雜毛小道看完之後,對物業經理說這家主人本應是個富貴命,說不得還能扶上正位,享盡一世榮華,沒想到一步走錯,萬丈深淵,故而憤恨不平,魂魄留念人間,無妨,待他開壇做法,超度這執迷不悔的鬼魅。
  說完,早有準備的物業方立刻搬來了八仙桌、香爐神龕等一應之物,至於客廳之中,那雜毛小道從乾坤袋中拿出各種零散道具,淨手焚香,開壇做法起來。工作人員站成一堆,我擠後面,見那傢伙唸唸有詞,然後舞著桃木劍,時而挑起一張黃紙符,置於香燭之上點燃,舞弄,踏著禹步。
  我仔細聽了一會兒他的經訣,好像是《登真隱訣》,又好像是神打。聽不清是什麼,過了一會,他高吼了一聲:「太上老君,眾位當值仙班,急急如律令,赦!」這句話倒是明瞭,只見他說完不動,如同僵了,三秒鐘之後,他開始用另外一種聲音說起話來:「兀那女鬼,人間苦難,萬勿逗留,魂歸魂,土歸土,早日踏上黃泉路,莫耽擱,莫耽擱,今日一別,遙遙無歸期……」
  這會兒我終於忍不住笑了。
  這一套別人不知道,我確實曉得的:這人身上毫無神光投影,自說自話,完全就是在糊弄錢財。這也印證了我的想法,果然是個騙吃騙喝的假道士。說完這些,雜毛小道仍又在跳著禹步,幅度更大,也誇張,我懶得再欣賞猴戲,溝通金蠶蠱,仔細地瞄起房間裡面的不凡來。我掃了一圈,發現房間裡幽暗,但是氣色最濃郁的,莫過於臥室的衛生間。
  鬧了一場,天色也暗了下來,小區外華燈初上,千家萬戶的窗子點亮起來。
  我移步,走向了臥室裡,一直來到了衛生間的玻璃隔斷門,正像伸手去拉,只感覺有人猛拉了一下我,我回頭一看,是胖保安,他面無表情,說你不能進去。我說操,我看看都不行啊?他說未經許可,任何人都不能亂動。這邊的爭吵惹得物業經理的注意,他過來勸我,說陸先生,還是別亂動了,讓茅道長來吧。
  我隱約感覺有點兒不對勁,甩開胖保安的手,懶得理他。這廝人挺肥的,手卻涼得很。
  客廳裡的雜毛小道已經請完了神,假模假式地超度完了亡魂,然後拿來一口粗瓷碗,裡面有淨水,混合了香灰,殘留的黃符紙碎末,喝一口,開始往房間四周噴,他肺活量大,一口水能夠噴出一大片霧來,噴完客廳,他又朝房間裡的人噴,物業經理、四川老保安和另外一個年輕小伙都皺著眉頭承受了這一噴,他朝向了我,這東西太不衛生了,我連忙躲開,說不用了不用了,這玩藝我真的沒福享受。
  他皺著眉頭看了一下我,然後轉頭看像胖保安,胖保安也閃,他就生氣,一口朝空噴出後叨叨:「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噴完這一下,邪氣全消……」他提溜著桃木劍,又灌了一口香灰水,來到臥室,知道原主人有病,他就用劍尖去挑紅綢床單,一大口水霧噴出,蔚為壯觀。噴完這些,他心滿意足,躊躇滿志地四處張望一下,說:「此間事已了,貧道自去也,王經理,不是我說,你們這大樓的風水格局真的有問題……咦?」
  話說到一半,他的目光注視到了臥室連帶的衛生間門處。
  想來這廝本來是想要從物業這裡敲一鎯頭的風水咨詢費,就此結束,然而他或多或少也是有點兒常識的人,看著隔著毛玻璃的浴室,黑乎乎,裡面似乎有物晃動,心中所有誆語都停留在喉結裡,咕嚕一下,死死盯著浴室旁邊的一盆弔蘭草。
  接著,他猛烈的嗆了起來,顯然是把殘留在口中的香灰水吞嚥進去了。
  咳完,他的臉青一陣紅一陣的,喃喃自語:「這吊蘭草……乃大凶之物啊,我看這家人也是略懂些堪輿之術,怎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來?」說著,他便抬腿,提著劍,又從乾坤袋中摸出一張畫好的符菉來,小心翼翼地走。
  走到近前,他用劍撥了一下,結果沒推開。門鎖了,被由內而外地鎖住。
  周圍幾人深深呼吸,不說話,都感覺到房間裡面有一種凝重的氣息:沒人在裡面,是什麼東西把門鎖上了呢?我感覺到了冷,沒風,但是卻陰測測的冷,滲人的涼意從尾椎骨上游離上來。這時候我已經有所知覺了……媽的,那鬼玩藝又來了。
  牛眼淚啊牛眼淚……這城市裡哪裡有一頭老牛給我眼淚?
  說實話,要不是這個雜毛小道讓我顧忌,戴上朵朵,其實我也能夠看清楚靈物的。
  雜毛小道顯然也感覺出來了,他回頭四顧,看到了我,說陸先生,這怎麼搞?我不知道為什麼想到問我,但是還是給他出主意:「找個錘子,或者一腳把這玻璃踹爛,裡面定有蹊蹺之物。」他說陸先生你是高人,要不你來?我連忙搖頭,往旁邊挪兩步,離人群遠一點。
  我很冷,好像被人在暗中覬覦,怨毒的目光掃在脖子上,根根寒毛都乍起難受。
  雜毛小道既然提出,王姓經理等人作了一番討論,決定先撬門,實在不行就砸。胖保安被派去找撬棍,老保安則和另外一個高瘦個子的便衣工作人員在弄門。當時房間裡有我、雜毛老道、王經理、兩保安和一個財務(看樣子是王經理的情兒),本來剛才還有個和我一樣的醬油眾業主,半途覺得無趣,就跑了。
  胖保安出了臥室,雜毛小道找我聊天,說陸先生我一見你就有一種親切感。我說是麼,我看你也是,好有明星像。他問是哪個?我說是尹志平。我本以為他不知道《神雕俠侶》為何物,然而他卻是十分認同,長歎一聲曰:今生能做尹志平,便是身死又如何?
  我不知道他是把自己想作玷污了小龍女的全真教猥瑣道士,還是歷史上那個真實的全真掌教,一時竟無語。兩個工作人員弄了一會,都說真是邪了門,裡面像有東西吸住一樣,怎麼弄,門都沒有開。正說著,走進一個龐大的軀體來,王經理罵道:「胖子,叫你去拿工具,回來干屌啊?」胖保安沒說話,我抬頭看去,發現這廝眼睛朝上翻,露出來的全部都是眼白,包子臉上滿是邪異的怒容。
  視線往下走,手上居然拿著一把菜刀。
  雜毛小道和我對視一眼,同時叫道:「鬼上身!」
  「啊……」
  話還沒說完,那胖保安就高高揚起了右手上的菜刀——這一把應該是專門用來斬骨頭的加厚刀——猛地揮向了最近的王經理,口中還嚎叫出超頻的尖厲叫聲。這聲音哪裡是一位膀大腰圓的爺們喊出來的?分明就是一個年輕女人的驚聲尖叫。血光一現,那把斬骨刀劃拉下王經理下意識去擋的左手,刀子卡在骨頭中,發出讓人牙癢的聲音,王經理哀嚎著跪倒下去。
  那女財務立刻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嚎叫:「媽呀……鬼啊……」
  要說還是職業人士素質高,雖然看著沒有多少真本事,那個叫做茅克明的雜毛小道還是縱身一躍就到了門口,黃符紙燒出一縷火焰,逼到胖保安面前,這被鬼附身的胖保安怕火符,拔刀後退,稍一定神後,又揮刀斬來,茅克明舉劍去擋,我本以為那桃木劍會應聲而斷,沒想到那玩藝竟然硬抗住了這鋒利一刀,反蕩回去。
  女財務發瘋了一般,不顧兩人打鬥,瞅準空隙就往外面跑去。我想攔,卻只抓到一點衣角,掙扎著跑開。沒走兩步,被茅克明盪開的胖保安反手一刀,秀麗的頭顱被從脖子處齊根切斷,軀體裡的血如噴槍瀑布,將房間裡噴得血腥氣濃重。
  死人了……慘不忍睹!
  這時我也急眼了,我向來以為鬼魂之物,僅僅只是嚇人而已,沒想到還有鬼上身這一招,性命相關我也不敢藏私,借用金蠶蠱傳遞來的力量,我一踏腳,箭步就衝到這胖保安面前,抬腿就是一踹——我小時候在老家經常打架,知道訣竅,於是這一腳正好踹在了他的重心處,胖保安轟然倒下,砸得木地板一陣響。
  茅克明被女財務披頭蓋臉地灑了一身血,氣得三屍神出世,火冒三丈,只見他用劍虛畫四縱五橫,左手放於腰部弄成象徵刀鞅狀態,右手持劍,於空中或橫或豎,左手持劍決放在胸前,大拇指扣住尾指與無名指的指甲端,大喝一聲:「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念完,一劍直指胖保安心窩子處,捅去。
  胖保安身中木劍,劍尖雖未入肉,然而渾身卻是一陣亂抖,如同篩糠。
  茅克明心中大喜,顧不得渾身血漿,掏出黃符朱書來,欲把上身之鬼驅走。然而那胖子抖了一陣,居然停住,伸出左手抓住桃木劍,張開大嘴狂吼一聲,聲音淒厲,嘴裡犬牙交錯,臉上有著詭異的青筋浮現,不似常人。右手去抓地上的斬骨刀,還欲再次逞兇。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