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醫生檢查過了,說是你太過疲勞……至於你被多腳蟲咬,又沒受傷中毒,他也不清楚——縣裡面條件太差,要不要去市裡面檢查一下?」
  我問他們有人在外面麼?我母親笑,說暫時沒有,不過這幾天倒是有一個好水靈的妹崽天天來看我,還會陪她聊好久天,問是不是我女朋友?我心想我母親說的這個漂亮妹崽莫非是黃菲?我母親笑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很多。望著外面的天色,估計是下午四點多鐘,我憋尿難受,這是單人病房,帶獨立衛生間,於是我下了床,腳著地有些腿軟,我母親要來扶,我不讓,自己去廁所裡,美美地放了一通水,然後摸了摸胸前的槐木牌,感覺到了朵朵。
  小丫頭安靜地在裡面呆著。
  我再感受了一下身體,無恙,沒有所謂的釘子蠱游竄,反而有無窮的力量源源而來,精力十足,讓人恨不得出去跑幾圈。
  這是為什麼呢?
  我洗完手,外面有人的聲音,嘈雜。我推開門,看見馬海波和楊宇,馬海波他高興地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剛一來,人就醒了,莫不是看到他老馬來了?我們寒暄一陣,我母親見我們有事情要談,借口打水出去了,我們坐回床前,馬海波拍著我肩膀,說好小子,當時嚇壞他們了,立馬衝過去把羅聾子給銬了起來,他們也害怕老頭兒下蠱,把他直接拍暈。
  我問後續的事情,馬海波說雖然這件事情很離奇,但是有這麼多矮騾子的屍體在,還有這麼多目擊證人,上面的領導也信了,當事人也死了,所以案件也就結束了。前天,他們又去了一趟後亭崖子,想把所有的屍體收集回來,然而,矮騾子的屍體悄然無蹤了,只有胡油然的屍體,身首分離(是我幹的),而且還被蟲吃鼠咬,草草收殮完畢之後,從青蒙鄉組織人手,把那巖洞口砌一道磚牆給堵上。
  縣裡正在結案,然後準備過幾天召開幾位犧牲烈士的追悼會。
  我聽到矮騾子的屍體莫名消失,心中一陣劇動。
  是有殘餘的矮騾子收拾了,還是變化為靈體消散了?又或者……
  講完這些,馬海波又提起特招我的事情,我再次婉拒。他長歎,說英才不能為他所用,人生之憾事也。我笑說放屁,為了他們我幾次歷險,這一次小命都給搭上了。他說事情沒了,還有兩件事情,那個羅聾子,他雖然被抓起來了,但是身子骨卻不行,這幾天病怏怏的,快掛了的樣子。醫生檢查,說是內臟受傷——那天你們打了一架,有可能……
  我很鬱悶,說不是吧,難不成你們要告我蓄意傷人?
  馬海波說到底這是怎麼回事,起碼我要告訴他啊。我說這老頭子快要掛了,主要原因,是因為他對我下蠱不成,然後遭到反噬了,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很多東西我也無法解釋。馬海波說上面的意思是讓我和羅聾子見一面,讓他自己解釋跟我無關。我點頭,說可以,安排時間我見他一面。
  說完這,馬海波抓著我的手,看著我胸口的槐木牌子,低聲問我:「那天,從你懷裡面飄出來、又躲進去的那個小女孩,是什麼東西?」
  他說這話,一臉的緊張和興奮,旁邊的楊宇也睜大眼,觀察我的表情。
  我就知道這傢伙看到了朵朵,也不承認,只說是一種法術。馬海波說不對,那個小女孩子他見過,是黃老牙的女兒、黃菲的堂妹子,他認識,不可能看錯。
  我沉默了,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被我的眼睛盯得發毛,馬海波的臉變得有些僵硬了,結結巴巴地說是不是有什麼忌諱?
  我冷笑,說知道犯了忌諱還問?他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說都是朋友,沒必要吧,大不了這事情埋在肚子裡面,跟誰都不說出來。我說你這話我能當作屁麼,東官的歐陽警官是怎麼知道我的?馬海波說這回不會,連黃菲都不告訴。我看向楊宇,他也連忙賭咒發誓。
  我歎氣,說這些事情我不是逼他們,只是這世界上,有的事情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我也是為了他們好,他們連連點頭,說是。我說那天看到的人,也幫我控制一下口風,馬海波說沒得問題,包他身上。
  講完這些,馬海波說我要的東西,他倆都已經準備好了,什麼時候去拿都可以。
  我說好,我知道了。
  當天晚上馬海波又來了醫院,提著一旅行袋的東西,我檢查了一下,都是我清單上的東西,由於擔心不夠,都備了雙份的材料。我向他表示了感謝。第二天我就出了院,讓我母親把東西先帶回家,而我則在馬海波的帶領下去見了羅聾子。
  再一次見到他,感覺這個老頭子整個人的精神都垮了下來,又老又髒,見到我,罵我是個叛徒,苗家人的事情苗家人解決,找漢人做甚麼?馬海波在一旁插嘴,說他就是苗族的,是中國第四大少數民族,現在全民族大融合了,怎麼還講這些老黃歷?羅聾子瞪了他一眼,沒有再罵了。
  我坐下,心平氣和地跟他說:這世界上總是有一個秩序的,人作惡,就要受罰。
  他死死地盯著我,說:「你個狗曰的娃兒,想不到來歷如此的深,龍老蘭倒真的是好算計。我算是栽了。我這次受到釘蠱的反噬,活不了幾天,命不久已。二妹栽於你手,我栽於你手,不過你不要得意,你不要以為我們中仰苗蠱一脈就這樣消亡了,你等著,總會有一個中仰巫蠱的傳人來找上你,跟你這個敦寨苗寨的遺脈,來一場公平的斗蠱,讓你身敗名裂的,哈哈……」
  他失心瘋一般猖狂大笑,瞎了一隻的眼睛裡,露出詭異的白色光芒。
  我懶得聽他說這狠話,看了下一旁的馬海波,他明白我的意識,豎起大拇指表示沒有問題了,我站起來,跟他說:「我知道你把希望寄托在王萬青這個小逃犯身上,不過我告訴你,不要讓我遇到他,這個害死朵朵的傢伙若是被我抓到,必當繩之以法,讓你們中仰一脈絕後。好啦,你這個好賴不明的老頭子,安心去死吧,你眼中的希望,不久之後就會下來陪你的!」
  馬海波跟著我走,直當作沒聽到這句話。
  諸事已了,我回到了鄉下的家裡。離大年初四也沒有幾天了,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得不抓緊時間。時近過年,在外地上學的、工作的年輕人也紛紛返家來,我朋友多,人來人往的,家裡面也不安靜。我三叔在鎮附近的村子裡,他和我三嬸子要去市裡面跟他女兒過年,我就跟他說了一下,把鑰匙給我,於是我直接去他家呆下。
  2007年的農曆臘月,我都在一個農村的木屋裡面度過。
  在我的想法中,朵朵再過一個月,就能夠找回記憶,變得越來越聰慧了,而我,則為此努力著。
第五卷 湘西煉屍人
第一章 春節雙雄會
  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託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
  招魂一事,在中國起源很早,上溯一直可以到周朝時期。中國古代沒有前身、後世的觀念,也沒有天堂、地獄的觀念,只有靈魂不死和神鬼觀念。中國古代所說的幽都,與地獄的性質本不相同,幽都指地下空間的世界,而地獄則是靈魂接受審判、處罰並轉世重新發配的地方。
  只是後來佛教傳入中土,地獄天宮這種具有現實投影具象的說法,才逐漸流傳開來。
  在中國古代的哲學和世界觀中,認為人出生而具有靈魂,死後靈魂不滅,而是脫離肉體而獨立存在,至於歸處,眾所紛紜。此外,不僅人有靈魂,其他自然物也有,比如山有山神、水有水神,世界各物,莫不如是。多神教是原始宗教的一個特點,但是並沒有很好的凝聚力,所以後來流行於世的宗教,大多都是單一的主宰,認為世界上有神,但有且只有一位。
  上面的這些宗教之事,暫且不提,說說給朵朵召回地魂一事。
  朵朵死去已有一兩年的光景,天魂消散殆盡,人魂在我胸前的槐木牌中溫養,唯有地魂,游離於世間。我不知道怎麼解釋地魂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它是一段記憶,是一種學識,是一種標誌朵朵存於世間的重要所在,有了它,朵朵就能夠避開每個月初一十五的陰風洗滌,不需用借助外力,就能夠自我修行,獲取平靜,修煉日久,甚至可以口吐真言,行走於陽光之下,而無畏懼,恍如陸地神仙。
  當然,這些都需要機緣。
  地魂的召回說簡單也簡單,只要在她生祭或者七月十五的夜裡,將地魂和現在的靈體糅雜在一起,即可;然而說複雜,其實也複雜之際,光準備的材料都要四十多種,包括十年還魂草、茯苓、洋金花、延胡索、黃連、常山、鴉膽子、益母草、烏頭、川芎、當歸等十餘味中藥草,魚膽、海馬、蜈蚣腳、琥珀、斑蝥、芫青、地膽、螻蛄、秈米等雜物,硃砂明礬汞等礦物,以及朵朵生前的乳牙一顆……
  這些東西都需要精挑細選,我需要按比例、按時辰、按火候將其熬煮,直到最後,煉製成一丸九轉還魂丹。
  煉製成功之後,大年初四那天夜裡,我便需在她以前的家附近,開壇做法,招魂。
  我萬分沒有想到,我這個讀書時化學都不及格的傢伙,有一天居然要混進煉丹的行當。好在有了法門,我也只有硬著頭皮上,鐵鍋不穩定,容易和裡面的藥物發生變化,我特意去買了一個大的不銹鋼鍋子,吃住都在我三叔家裡,先燒了幾大鍋開水放涼,然後按著法門中的次序,依次把這些藥物放進去,用涼開水煎熬,先用武火煮沸,一大鍋,我加水,漫上藥材不過一指,熬沸之後,文火三天不間斷,逐次添加各類材料,第四天,我把轉移幾次、剛挖出來的十年還魂草切碎剁爛,又把朵朵生前的乳牙給磨成了粉,與諸般礦物一起放入鍋中煎熬。
  如此又是三天。
  這些天的日子裡,朵朵一直陪著我,許是廚房裡太熱了,她似乎並不喜歡這個地方,不過她倒也乖,沒事經常幫我擦汗、捶背。我閒著沒事,一是看書,二是陪她玩,時間飛逝。我三叔家鄰居養了一條土狗,自從我搬進來起就汪汪亂叫,煩人得很。有一天晚上朵朵跑出去嚇唬了它一回,從此那條狗再也沒有叫過,我白天出門時,遠遠的不敢過來,但是衝著我搖尾巴。
  如此總共煮了八天,鍋裡面好多殘渣藥力被熬透,給我撈了出來,又添加其他,到了第八天的夜裡,我把所有的殘渣清盡之後,得到了一大塊像發酵麵粉的黑糊糊,很粘,半固體,足足有兩斤多。我取出來,把鍋子洗盡,然後放芝麻把鍋子煸香,再把這黑糊糊放到鍋子裡面翻炒。這也奇怪了,剛開始的一大坨,翻炒了半個小時,居然只有拳頭那麼大,熏香撲鼻。我停住了往灶裡面加柴火,等它稍微涼一點,就拿到手上來,手沾香油一直搓,一直搓,揉圓,最後得到一個拳頭大的黑團,冷卻之後,變得硬邦邦。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