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朵朵伸手去揩我流下來的淚水,問我怎麼了?我高興地笑,說沒事沒事,只是眼睛裡進了灰,小寶貝,真的好想你啊。她貼著我的胸口,說她也是。雜毛小道湊上來,嘻皮笑臉地說朵朵,乾爹在這裡呢,怎麼也不叫我呢?朵朵回過頭來看他,努力回想,然後用手刮著臉,說羞羞,誰是你的乾女兒,不要臉。
  雜毛小道一臉尷尬,很受傷的表情,而我則哈哈大笑。
  見朵朵能夠回來了,我也不急著跟她說話,領著她見過在場的各位,她倒也乖,挨個叫太爺爺、爺爺、叔爺爺,幾個老傢伙聽到了,老懷大慰,喜笑顏開,老蕭他小叔說我養這小鬼,倒是個異數,乖,也養得有法門,不像其他的人一樣,只是為了利益,養得陰氣森森的,到最後還禍及主人,這招回了地魂,也會開口說話了,日後倒也是個厲害角色呢。
  正說著,門被突然推開,老蕭他妹哭喊著跑進來,說奶奶快不行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他爺爺哆嗦著嘴唇,說怎麼會這麼快?怎麼會這麼快?不應該啊?他們都不作停留,全部都湧出門去,我想跟著,但是雜毛小道攔住了我,說不用,那裡沒我的事,現在這裡等著吧。
  說完他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坐回原來的座位上,剛剛見到朵朵的興奮心情,一下子就被沖淡了許多。說實話,時至如今我都沒有見過那個老太太,什麼樣子、年歲多大、生了什麼病,都不知曉。僅僅知道她已經不行了,而今又要去世了。朵朵見我不說話,便到了我的後面,捏肩膀,輕輕地一捶一捶,乖巧得很。
  金蠶蠱顯然是聞到了朵朵的氣息,倏地飛了出來,親暱地飛舞,然後附在了朵朵光滑可愛的臉蛋上,興奮,吱吱的叫喚。兩個小傢伙久別重逢,自然是開心得要命,朵朵也不捶背伺候我了,跳下地來,然後兩個小傢伙便一直追逐著,又蹦又跳,歡樂極了。
  我心情多少好了一些,長舒了一口氣。前路漫漫,但是為了這兩個小東西,我再累,又何妨呢?
  正玩著,打門口撲騰出一個肥鸚鵡來,我一看,是昨日見的那個虎皮貓大人,只見它飛過來,雙爪銳利,朝金蠶蠱抓去。嘿,這扁毛畜牲,它吃蟲,但是真以為金蠶蠱是普通的蟲子麼?果然,金蠶蠱一待它出現,便立刻警覺,像子彈一樣,嗖的一下,飛到了房樑上,然後用發亮的黑豆眼睛,瞪這肥鳥兒。
  朵朵被嚇了一跳,一溜煙跑到我背後,拉著我的衣角,有些膽小地看著這不速之客。
  嘎嘎……虎皮貓大聲笑,說多美美味的蟲子啊,它輩子都沒有聞到過,真香,要是能夠油炸一下,酥了才好吃。不過,吃生的也不錯,學學小日本子,營養。說完,它撲騰著翅膀,朝金蠶蠱飛去。
  我曾聽聞,金蠶蠱不但怕矮騾子,還怕養了幾年以上、紅冠黃爪的大公雞,心想這虎皮鸚鵡,個兒倒是跟只肥母雞似的,又是雜毛小道家中養的,厲害著呢,怕不是能夠克金蠶蠱吧?正擔憂著,兩者已經打成一團,果然,這肥鳥兒確實不怕金蠶蠱的毒。這是八路軍游擊隊與日本正規師團的戰鬥,一個勝在靈活機動,一個卻是實力明顯,拚鬥了幾個回合,金蠶蠱吱吱叫,到處跑。
  一個是我的命根子,一個是老蕭家的鳥兒,誰吃了虧,我都為難。
  不過我還是拉了偏架,抽個准,一個箭步上去逮住著肥鳥兒的漂亮羽毛,拿在手裡,勸它先別妄動,這肥蟲子是我的本命蠱,你兩個都是肥胖界的難兄難弟,相煎何太急?它大罵,罵了隔壁,各種難聽的話語不要錢地潑出來。很難想像一個鸚鵡腦袋裡,能夠積累這麼多骯髒的詞彙量,最後丫居然還罵出了「Shit」這樣的外國話來。
  不過我緊緊揪著它,擼著毛,它也動彈不得,只好訕笑著說是開玩笑的,嘿嘿,怎麼還認起真來,真不爽利。
  我看著它骨碌骨碌亂轉的賊眼睛,就好笑,這鳥兒,都成精了。
  我跟它說好不追我家小蟲蟲了,然後放開它。
  它飛到剛才老太爺坐著位置,黃綠色的嘴喙叼著桌子上茶盞的冷茶葉,吃了幾片,然後斯條慢理地說你小子倒是個奇妙人兒,養了一隻王冠金蠶蠱,還養了一隻新生的鬼妖,倒是和我之前的主人有得一拼——當然,比起他來,你還差好大一截,因為,他畢竟養了我這麼一個英明神武的虎皮貓大人。
  我疑問,以前的主人?
  它說那人是個養雞專業戶,運氣好,不但養了它,而且還養了一個黃金鼠。不過不識貨,後來被蕭家給買了下來,幫它點醒了神志。我問它什麼是神志?它搖頭不答,又吃了幾片茶葉,然後往向朵朵,鳥眼睛發亮,說哇,小蘿莉,俺最喜歡,過來,過來,陪哥哥玩兒……
  我呸了它一口,拉著朵朵躲一邊,不聽這鳥流氓調戲。
  它鼓動翅膀,嘎嘎嘎,說我還不好好討好它?不然一年之內,必遭劫難,大劫,到時候去了幽府,才知道人間美好。我給它比了一個中指,鄙視它的威脅,一個鳥兒,還能夠翻出什麼風浪?虎皮貓自找沒趣,又去逗弄金蠶蠱,我本以為兩者又要鬧將起來,沒曾想這肥蟲子也夠沒心沒肺的,居然不一會兒,跟著肥鳥兒玩到了一起來。
  不記仇的蠢東西!
  我坐在房間裡一會兒,一直沒人招呼。到了中午,才知道蕭克明他奶奶已然去世了,享年82歲。院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悲傷凝重起來,不斷地傳來了女人的哭聲。老蕭他爺爺一下子就老了幾歲,臉灰白,額頭皺紋多了好多道。想想也是,不管學藝多精,人總是敵不過歲月的摧殘,塵歸塵、土歸土,古今多少仁人志士想長生,可有幾人得到解脫?
  悲痛總是只能沉浸在心裡,死人了,便要操辦喪事。
  幾個老人歲數也大了,主持大局,剩下的雜事也便由小輩來做。我適逢其會,也需要幫忙搭把手,跑前跑後,倒也顧不得朵朵和肥蟲子兩個小傢伙,跟著我也氣悶,便把他倆留在房間裡,自己玩。發訃告、召集親朋好友、採購食材、喪事的用具、買棺材、扎花圈,請戲台班子……這些事情繁瑣,事無鉅細,都需要人來操持。
  蕭家在本地也算得上富裕之家,老蕭又把從段叔那裡弄到的補償金全部都貼了出來,要為自己奶奶辦一場隆重的喪禮,規格高,事情就更多了。因為是冬天,蘇南這邊農村的規矩,是第三天才下葬,因此倒是一直都有得忙。
  蕭家的親戚朋友很多,特別是第三日,酒席間還來了很多穿道袍的,單成幾桌,據鄉人說是茅山上下來的。
  其實我對這些茅山道士一直很好奇,民間流傳的茅山道士,其實並未在這茅山上修行,而是把大部分捉妖弄鬼的道士都統稱為茅山道士,是個總的稱呼。正如「天下武功出少林」一樣,幾乎所有「有幾手」的遊方道士,都掛這麼一個牌牌。我瞭解過,其實這山頂上的掌教,也並未是雜毛小道他們口中的陶晉鴻,而是另有其人,其中的緣故,大約也是有些規避世人的眼光吧。
  老蕭他爺爺自老太太死後,便一直跌坐在棺材前,唸經,超度老伴,一點兒都不理旁人。
  我聽老蕭中間提及,他爺爺跟他奶奶,結婚超過六十年,幾乎沒怎麼紅過臉。他奶奶是那種很老實的農村婦女,因為他爺爺學道,不太擅長侍弄田地,她一個婦道人家,在當年那個動盪年代,像牛一樣撐起這個家,實在不易。老爺子如此這般,倒是愛煞了自己的老伴。中間又聽他父親嘮叨,說老蕭他在外地工作的大伯趕回來了,可惜小叔年後去了鄂西保康,一直聯絡不上,靈前少一個孝子,老太太心難安息。
  我也是忙糊塗了,到了下葬那一天,才偷偷找雜毛小道問起虎皮貓大人一事。
  他驚訝地問我已經見過了這只肥鳥兒了?
  我說是啊,現在不天天在房間裡面陪朵朵、金蠶蠱玩兒麼,有什麼好吃驚的?
  他表情凝重,說這鳥兒在他們家已經有十幾年的年頭了,來歷神秘。一般的虎皮鸚鵡,活不過七八年,便死了。這隻鳥兒,聽說有二十多歲的年紀,依然活蹦亂跳。你既然知曉了,也不怕告訴你,這隻鳥兒其實是個人!莫吃驚,它以前的確是個人,死於上個世紀40年代,應該是個厲害角色,我之前說過,我讀過半部《金篆玉函》,這半部,便是傳自於它之口,你說厲害不厲害?
  我問啥子叫做《金篆玉函》,有什麼可牛逼的?
  他一臉驚異,說你不懂什麼叫《金篆玉函》?這本奇書據說是黃帝留下來的秘籍,在中國的歷史上依次被周朝姜太公、戰國鬼谷子(王禪老祖)以及他徒弟蘇秦、張儀、孫臏、龐涓所習,漢朝張良於黃石公處得秘籍、三國時代諸葛亮……宋朝朱熹、明朝劉基……個頂個都是一時之風流梟雄人物!這本書經過四千年的流傳、散佚增刪,又分為山、醫、命、卜、相五術,這便是玄學之根本。
  我驚訝,說是不是哦?這玩意,也太玄了吧!雜毛小道一副高人樣,含笑不語。
  辦完喪事第二天,蕭家接到了一個長途電話,電話裡的那個女人焦急地通知了一個消息:蕭應武在保康縣西邊的山林子裡失蹤了,這是第三天了。
  這簫應武是何人?雜毛小道的小叔是也!
第八卷 耶朗祭殿
第一章 密林迷蹤
  就玄門之中,通常來說,有本事的人分三種傳承。
  一是名山大派,中原的各大道門,茅山、嶗山、龍虎山、武當、正一教,佛教傳承,藏傳佛教等寺廟的和尚喇嘛,都是這一類,傳承不斷,高人輩出;一為師徒傳帶,這類一般都是風塵奇人,遊走四方,見到資質不錯的苗子,便收為徒弟;最後一種就是家族傳承,血脈相連。
  雜毛小道蕭克明,屬於第一種和最後一種的結合體,本是個很好的苗子,但是因為某些變故,流浪江湖。
  而他小叔,則是屬於家族傳承的這種。他這次去鄂西保康,是聽朋友說那裡的老林子裡幾味極罕見的藥草,而這幾味偏偏是對他老娘的病症有治療奇效,於是過完年便趕了過去,沒成想不但沒趕得及回來給老娘治病,反而折在了那個神秘的叢林中,沒了音訊。他是一個大孝子,可惜老娘走的時候,都沒有見最後一面。
  聽到這消息,連整日裡不說話的老爺子都被驚動了,立即召開了家庭會議。
  經過一番商量,最終決定由老蕭他三叔、他以及他表弟周林一同前往保康,去找尋他小叔。我左右無事,一時間也不知道那「麒麟胎」該去哪裡找尋,蕭家老爺子授予我縛妖訣,對我有恩,便決定一同前往。
  等不及第二天,我們便借來了車子,連夜前往鄂西。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