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當下決定好,幾個人把濕漉漉的衣服擰乾之後,各自喝了幾口白酒,回暖,約好返回的時間,然後讓我與老薑在外面等待。臨走之前,虎皮貓大人在我頭上飛了三圈,想拉泡鳥屎,被我靈敏躲過,氣憤,連呸了我幾口,展翅飛走。
  望著三個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影,我心裡面空落落的,感覺好像做了什麼丟人的事情。老薑渾不在乎,他從包裡面掏出旱煙袋,又摸摸索索找出火柴,點燃後猛抽了幾口,然後離那石桌遠遠的,光著脊樑骨蹲在地上,看著外面的雨幕,悶著頭抽。
  我來到他旁邊也蹲下,他看我一眼,舉著旱煙袋問我要不要抽?我笑著說不用,說不會抽。他說哦,不抽最好。沒說話了,又吧嗒吧嗒抽著,望著前方。
  我說在想你的狗?
  他說是,金子打小就在他家長著,5年了。他有三個崽,老大老二都是妹崽,賠錢貨,就小的是個兒子。今年十二歲了,可是腦殼有問題,醫生說這孩子自閉。什麼是自閉?這種富貴病怎麼就讓他家崽得了?造孽哦,一年到頭都不會說句囫圇話,怕生,也就是有了金子,才好一些,沒人在的時候也有了個笑容。這下可好,金子沒了,被那水裡的怪物生生的拖走了,他可怎麼給寶貝兒子交待哦?
  他抽著煙,額頭皺起了好多褶皺,愁眉苦臉。
  我沒說話了,生活的艱辛已經將這個曾經呼嘯山林的獵人,壓垮成了膽怯的普通鄉民。望著洞口外的雪白雨幕,天空低沉,這個巖洞口地勢高,水漲不上來,但是將前面的泥地給漫了,草叢裡有些兔子、山老鼠洞,水浸進去,便逼著這些小東西溜出來,顧不上我們,哧溜溜地往乾燥的洞子裡鑽。
  外面辟里啪啦地想著,在這個08年的春天前,萬物在生長著,前面是群山,我想著鎮壓山巒的十二法門,笑,這山便是山,它雖然也經過地殼運動後,起伏曲折,但是相對於人類區區不過百年的短暫壽命來說,卻是永恆的,何等狂妄的信心,才能夠想著鎮壓它?
  我自從去年8月以來,自認為對某些事物已經有了深刻認識,但是這世間有多少秘密,是我們這渺小的人類,所不知道的呢?
  我不得而知,所以,對大自然,愈發地敬畏。
  老薑冷了,找來包裡的帳篷布圍著自己,罵罵咧咧,說這鬼天氣,鬼地方,想找點柴火烤烤火都不行。
  我遞給他一壺白酒,說喝這個,身子會暖一些的。
  他喝過酒,臉色紅潤了一點,顫抖著,說這附近有野人,是贛巨人,這傳說是真的。是,都說野人住在海拔兩千米上的高峰,住原始森林中,但是這道溝子不一樣,老人家說這裡有條道,直通大巴山樹坪。這溝子裡有古怪,老死人,十多年前,聽說這山區附近有神農墓、有鄂王陵,還有什麼白牙將軍墓……一窩蜂來了好多盜墓的賊頭,七八波,都死在這裡,怨氣重。
  那些贛巨人,都是山神爺爺的守門漢呢。
  我聽他在這裡自己嚇自己,也沒說話,笑,聞著濕潤的空氣,心想著雜毛小道他們都進去小半個鐘頭了,怎麼還沒有回來?蹲著難受,我站起來活動一下手腳,外面的雨小了一些,細密,也沒有雷電了。我拿出內兜的手機來,沒有信號,一格都沒有。
  這個天氣,跟黃菲煲一個電話粥多好?
  話說我有多久沒有給她打電話了?四天麼,還是五天?這對於兩個正處於熱戀中的情侶來說,正常麼?是不是有一些太長了?她是不是生氣我離開她這麼久,或者在生氣我老忘記給她打電話?
  我突然有一點兒很思念那個美麗、單純的小警花來。
  正想著,突然聽到「啊」地一聲慘叫,我扭過頭去,只見剛才還蹲在石巖上抽旱煙的老薑,往後騰空而起,落地時,腦殼破開,白花花的腦漿子濺了一地,好多都濺到了我的身上來。我就這樣,看著一個活生生的人,剛才還在跟我聊著家常,一下子便成了屍體一具,而且頭顱碎得厲害,心中頓時就懵了,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往旁邊滾去。
  砰!
  在地上翻滾的我,看見我剛才落腳的地方,被一塊橄欖球一般大的無規則石塊給擊中,發出了彷彿投石機一般的轟然聲響。我嚇得不輕,不敢停留,往洞口處的一個石柱後邊閃去,又是兩個大石塊與我擦肩而過,驚得我身上的寒毛乍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是怎麼回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心中驚悸地躲在那天然的石柱後面,忍不住伸頭出來一看,只見在雨幕中浮現出三個紅色的身影來。它們有兩米多高,四肢粗大,白色的雨瀑將它們棕紅色的細軟毛髮給梳下來,屁股和肚子都很肥,而且還有兩個黑乎乎的肉布袋掉在肚子上,下垂,當我看到其中一個的臉時,心中大駭。
  這麻色的臉上,除了嘴巴鼻子各部位不合比例之外,幾乎便是一張人臉。
  比猴子、比猩猩,更像人。
  這便是野人麼?是他們殺了老蕭他小叔的同伴麼?
  不待我回過神來,三隻老薑口中的「贛巨人」,便拿著手中的石塊朝我衝了過來。
第五章 石門
  除了一把獵刀,我幾乎沒有什麼自衛工具。
  倘若有一把56式衝鋒鎗,我倒還敢跟這些傳說中的「野人」一較高下,但若是一把獵刀,我覺得還是趁早免了——能夠把幾公斤的石塊扔出投石機的氣勢來,我不認為我已經有了跟這樣三個怪物一戰的資本。危急時刻,我已經顧不得去理會老薑的屍體,望向那黑黢黢的洞口,看來要找周轉之地,也只有鑽洞子了。
  進洞子,是利用其險要的地形周轉,不然若是往林子裡面鑽,以這三頭贛巨人的靈敏度,我怕是沒跑兩步就被捉到,下午便能上了它們的餐桌,被「大塊朵頤」了。我幾乎沒有一點兒猶豫,拿起狼牙手電,拎著包擋在身後,幾個大跨步,就越過了擺放死人頭顱的石桌,往山洞裡面發足跑去,沒有做任何耽擱。
  我一陣狂跑,後腦門總感覺會有一塊什麼石子飛過來。
  所幸沒有。
  這洞子,與我家鄉那種喀斯特地貌的溶洞子又有著很大的區別,剛開始是個石穴,跑過一個小廳,便彷彿是山體的裂縫,又窄又高。我高喊著雜毛小道的名字,期待著有人回答。但是沒有,後面有沉重的腳步聲傳來。我腦海裡,一直浮現著老薑的兩副面孔:一副皺眉頭愁苦的農家漢子黝黑的臉,一副被大石頭砸碎半邊、流著白色腦漿的驚恐神情,交替出現。
  我害怕極了,真的,面對著矮騾子、毒蟲陣、殭屍以及擁有諸多神秘莫測手段的巴頌,我都沒有這麼多害怕過。因為我那時總是有一搏之力的,你要殺我,我便殺了你,拚死一搏而已。然而這三頭高大的癡肥巨人,出場時的果斷一擲,就將我所有的武勇,都嚇回了肚子裡。如果我這時迎上去,便不是勇敢,而是傻了。
  真正的暴力,讓人無可反抗,唯有逃。
  我心中在悲鳴,為什麼我每次遇到的對手,都是如此的厲害。或許,也就是王珊情這種玩玩蠱的小角色,才輪得到我來動手吧。畢竟,玩蠱跟下毒一樣,在旁門左道中,算得上是斯文活計。
  而我,偏偏是個奔波忙碌的命。
  我一路倉皇而逃,越過了剛才說的裂縫過道,心臟劇烈地跳,而心卻才緩過一些來。我一邊跑,一邊仔細聽聲音,感覺後面在跟著我的,好像僅僅只有一個。一個,我是不是能夠嘗試著把它給幹掉呢?我心中有些躍躍欲試,左手電筒,右手拿著刀,正想回身去埋伏,便感到一陣呼嘯聲而來,背上如遭雷轟,巨大的力就將我往前面推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我背腑間一悶,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就噴了出來。
  還好背上的背包幫我緩衝了大部分的氣力,要不然,這一砸中,我整個脊樑骨都應該斷了。我被擊中了,全身散架了一般,沒來得及起來,感覺身後有腥風撲來,空氣都為之一滯,心裡剛說不好了,不好了,腰間便被一雙毛茸茸的巨手給抱住,舉了起來,面對著它。我被凌空舉起來,離地一米多,受不了力,看著它。
  只見它笑瞇瞇地看著我,被雨水淋濕的毛髮順著身體往下,很長,臉是古怪的闊臉寬眉,胸口有兩個葫蘆大的乳房,腰間捆著一些樹葉編織的遮飾物。
  這是個母的,它笑,哈哈哈,這笑容很童真,像小孩子得了新玩具。
  然而,我卻被它口中巨膻的口氣給熏到,只想吐。說時長,那時短,我只是腰被摟舉著,雙手靈活,立刻將狼牙電筒開至最大,朝它眼睛一射。它立刻「嗷嗷」大叫,淚花四濺,憤怒地把我往巖壁上一擲,這力道,簡直不比那石子輕。
  我心叫完了,我這小身子骨,哪裡能夠經得起這麼一撞,人還不得散架了啊?
  沒來得及多想,幾乎一瞬間,我就眼看著撞向了山壁,我下意識地丟開獵刀,伸手去擋。黑暗中,一道柔軟的緩衝將我猛烈的撞擊給泯滅了,我沒反應過來,便緩緩地滑了下來?這怎麼回事,「打人如掛畫」麼?
  我正愣著,聽到有個尖銳的娃娃音在大叫,往下看,只見小妖朵朵出現在我面前,身體都變形了,死死地抵著我,大罵混蛋,占老娘的便宜啊?
  我一頭冷汗,連忙起開,她叉著腰站起來,聲音虛弱,顯然剛才的那一記撞擊讓她也很難受。
  看著捂著眼睛嗷嗷叫喚的這大塊頭,小妖朵朵奇怪地說咦,梟陽?這是到了哪裡了,怎麼會碰到這種白癡?我拉著她走,說小姑奶奶,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看啥子野人,趕緊跑啊?它要回過神來,我們都得遭殃。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