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畫符是如此之難,以至於直到我五月中旬,被我母親掃地出門,兩個月的時間裡,我都只畫出了五張成品符,就是那種有著我能夠感受出來神妙的符菉。這五張符菉分別是「回度往生咒符」兩張,「淨心神咒符」三張,作用分別是用來超度亡魂和平心靜氣。
  不過讓人蛋疼的是,前者隨口念幾句咒就能夠解決,後者……效果比一管鎮定劑藥差上百倍。
  我拿著這五張孤單的黃色符菉,看著一房間幾千張的廢紙,心裡有一種罵娘的衝動。
  投資和產出,差距如此懸殊。
  看來我裝神弄鬼、法力圓滿的道路,還是漫漫其修遠兮,上下求索而不得。
  何況,除了以黃紙承載符文外,還有桃木、有竹片、木片,絲帛,有舌尖書符、憑空虛畫之符……各種講究,究其深奧,窮盡一生心血都難以研究透澈。這玩意,需要用時間和生命來耗,沒有任何捷徑可以走。更何況,我是一個沒有師傅的倒霉孩子——無比怨念中!我想到了《白毛女》的中某些唱腔:「人家的閨女有花戴,我家錢少不能買……」
  各家際遇,互有不同。
  除了畫符,我主要的心思都花在了培育朵朵身上。
  雖然依然是個小笨蛋,但是經過時間的累積,勤奮的朵朵終於能夠對著月光星斗,吐故納新,食月光之精華,吞星華之氣韻,穩固身型。即使我不再「每日用柳條枝葉沾無根水拍打靈體,念十分鐘的淨心咒,結內縛印,念佛家的蓮花生大士六道金剛咒」……這些繁瑣的工作,她也能夠平穩度日。
  什麼是進步,這便是進步。
  此刻的朵朵莫說水果刀,便是拿起菜刀斧頭,都是輕輕鬆鬆,反掌觀螺。我每次都會與她一同跌坐修練,她修《鬼道真解》,而我則修《鎮壓山巒十二法門》。
  法門中的禁咒、祀神、固體三章之中,都有練氣的法子。我這裡說的練氣,並非火車上那個叫做秦雯的女孩子所說的「煉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這般子虛烏有的神通,而是感應,讓自身,與始終存在、卻難以發覺的「氣」的場域,去契合、去交疊,共相輝映的修行方法。從科學上來說,這或許是靈魂在粒子、量子狀態下波的和諧共振吧。
  人有人路,貓有貓道,遑論是用聲音的音波共鳴、與頭頂某處空間神祇的心神溝通,又或者讓這氣感在體內的刺激、錘煉組織細胞的強度,都是一種實用的法門。我三者循序,剛開始覺得枯燥無聊,然而真正進入到了某種「玄之又玄,不可言妙」的門中時,卻又感覺到無比的歡暢。
  這種感覺怎麼講,怎麼形容?
  就好像你平時是在一個鴿子籠,七八平米僅僅能擺下一張床的房間裡,一覺醒來,嘩!從臥室走到廚房,跑了十幾分鐘——如此寬敞;有比如,你是個每日只有一個饅頭一頓稀粥的災民流浪漢,突然把你放到國宴中,任吃——如此滿足……好吧,請恕我平凡的文字不足以表達這種感覺,此後忽略。
  那段時間我過得很愉快,很充實,唯一頭疼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小妖朵朵,一個是我媽。
  小妖朵朵這個狐狸媚子,打出世就不是一個閒得住的傢伙,一天到晚惹事生非,嚷嚷著要吃人肉,可是到現在為止,除了在洞子裡啃過我一口外,一直都沒有沾過葷腥,所以一直抱怨,說哪天要跟肥蟲子一起去混,吃個人肉先。她也挑,除了想吃我的肉外,就只肯吃小姑娘的肉,說乾淨。所以每次輪到她出現,我就頭疼,要麼誘惑我,要麼把我煩得直想罵娘。終於有一天,她答應我不惹事、不鬧事,也不吃人肉,就是和肥蟲子一起去混,透透氣,我便批准了。
  回來的時候,肥蟲子得意洋洋,酒飽飯足,她一臉慘白。
  問她怎麼回事,也不說。我問不出來,也就不問了,估計也就是肥蟲子的伙食實在不能夠讓常人、乃至於鬼魂所接受,嚇著了她。結果第二天,我們那個小鎮就有N多好事者傳言,看到鬼了,言之鑿鑿,一時間人心惶惶。後來經我隔壁的那個老漢宣傳介紹,撞邪的人家紛紛登上我家的門,求我做法解脫。我臉色鐵青,但還是應了。
  從此我再也沒有讓這小狐狸媚子出過門。
  意外的是,我的名氣居然通過鄉野閒漢之口,傳了出去,聲名遠播——這無疑讓人很蛋疼,不多時就陸續有人找到我家門口來,求醫問藥的、求佛拜神的、求看香的、求解夢的、求姻緣的、求子嗣的……我一開始有些不喜,然而總想著鄉里鄉親的,黑著臉拒絕也不是什麼好事,便依著十二法門的方子,拿著做個練手,一邊學習,一邊嘗試。
  鄉野之地,雖然大部分是自己嚇自己,但總是有一些蹊蹺之事,我也出手,幫忙破解之。這中間有一些東西其實也可以說道說道,這裡先不談,以後有機會,再補錄完整。
  說完小妖朵朵,又說我母親。往年子我在外漂泊,她既是思念,又嘮叨,恨不得把我拴在家裡面,而真當我宅在了家裡,她反而又有意見了。特別是黃菲沒有再來找我之後,她總是嘮叨,說年輕人怎麼能夠總呆在家裡,發了霉?還是要趁年輕,多出去闖一闖,才好。後來陸續來找我看香的人漸多,她意見更大。
  在她的想法裡,搞神婆這些門道,終究是上不得檯面的。
  我不勝其煩,五月初的時候,之前盤下我那個快餐店的老鄉、生屯的蘭曉東打電話給我,說他準備在洪山新盤一家餐館,那盤口有點大,他一個人搞不下來,想找我合夥接手,問我有沒有意向。我果斷答應之,然後快速收拾行囊,準備南下。走的時候,最悲傷的可能就是肥蟲子啦。它不肯走,不肯離開這個食物豐富的小鎮子,鄉間的生活讓它肥了一大圈,哪裡捨得離開,於是它躲在我家的灶房角落,讓我一陣好找。
  在它簡單的意識裡,離開,意味著挨餓的旅程又要開始了。
  可是,人總是要生活的,對不對?
第十卷 苗疆餐房
第一章 消失的房客
  時隔幾個月,我又重返南方。
  出發之前,我曾偷偷去看望過黃菲,她出院之後,休息了很久,一直沒上班,然而我看到有一個可以稱得上青年才俊的西裝男子接她去吃飯。我沒有出現,只是默默看,然後扭頭走。人和人之間需要信任,尤其是黃菲這樣級數的美女,更加需要——雖說如此,我依舊有些神傷,一年之後,我們都會是怎麼個模樣?
  那一天我正好參加了縣裡面的地震救災捐款,正好接到三叔的電話,也就在那一天,我還發現了一件讓人無比蛋疼的事情:我小叔的女兒、我的堂妹小婧早戀了,對象竟是上次被我踹的鬧事小子。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我管不了,只有通告給我小叔——也唯有如此。
  我並沒有直接前往洪山,而是先去了東官,畢竟在那裡我還是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在南城的那套房子已經通過中介出租出去了,租金每月定期打到我的帳戶裡,抵沖房貸。但是有一個事情讓人奇怪,就是在郊區那套房子的住戶,已經有兩個月沒有交房租了。我上次過東官,走得匆忙,打電話開始沒有人聽,後來直接停機了。
  我雖然對兩個房客尚玉琳和宋麗娜的結合表示了祝福,跟他們也是朋友,但是終歸到底,我們還是房東和租客的關係。
  用矛盾論來說,這是主要矛盾。
  如黃老牙的小舅子所言,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我現在幾乎沒有什麼收入,就指望著這房租還房貸了,他們這麼一消失,倒是讓我很為難。
  所以,我需要去跟他們溝通一下。
  若是有實際困難,可以跟我說,遲交、緩交,都是可以商量的;但若是有錢又不想給,想白住,那麼這房子,愛住住,不住拉倒,自然會有大把人想要租——我不是濫好人,為了一點點虛情假意,或者某某某淒美的愛情故事,就軟了心腸,被感動得潸然淚下。真當我是多愁善感的小姑娘麼?
  我便是這麼一個人,不要試圖忽悠我。
  到了東官,這是阿根的地頭,我自然第一時間要找到他。都說女人是男人的學校,經過王珊情一事,他成熟了很多,言行舉止,都沒有以前那種「書生氣」,人也豁達了許多。然而讓我擔心的是,談了幾句話,總能夠發現他心中有結,釋懷不開。
  我問他是不是因為覺得我這個朋友變得厲害了?
  他笑,說是啊,有一點兒不適應呢。以前雖然行事作風都利落果敢,但是總感覺是地位相平的朋友、兄弟伙,自從見識了我的手段之後,覺得我已經跟他不是一種類型的人了,是大師了,就像是……像是他表哥顧憲雄一樣的人物,境界都不一樣了!
  我笑,拍了拍阿根的肩膀,讓他放鬆。我記得,阿根好像一直把他表哥當成是偶像。
  說這話的時候,我們是在慣常去的酒吧喝酒,阿根喝得有點兒多,嘮嘮叨叨地說起一些當年的創業艱辛,說著說著又提起了小美。他說當時是他面試的小美,好乖巧精明的一個妹子,長得靚女,嘴巴又會講話,唉……我說我三月份去看過小美了,給她的墳頭上了一束百合花。
  阿根看著我,眼神迷離,說站在小美的墓碑前面,你後悔麼?
  我低下頭,把自己的眼睛停留在了暗處,在四下亂射的舞檯燈下,掩飾著自己的心情。我抿了一口酒,酒液入喉嚨,熱力升騰上來。我搖了搖頭,跟他說小美這個女孩子,說句老實話,我一直是當作自己妹妹看的。這一點你可以罵我,也可以說我得了便宜還賣乖,但是事實就是這樣。不過說實話,我後悔了,後悔對她有了承諾,卻沒有把心思停留在她身上,讓她平白送了性命,這一點,我內疚。
  阿根搖頭歎氣,說你就是個桃花命,總是招惹女人。
  他說完,便不說話了,一口一口地飲酒,沒一會兒,又要了一杯。當他喝到第四杯的時候,我攔住了他,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心情這麼差?阿根喝得有些嗨了,說沒有啊?哪有!他心情好得很呢,事業蒸蒸日上,最近又準備在莞太路那邊找個門面,再開一家店子呢,有什麼心情不好的呢?
  我看他這狀態,比我上次走之前更加差了,伸手搭住了他的左手腕,然後問他我給他的那張符紙有沒有隨身帶在身上?他說有,天天放在錢包裡呢。我看了一會兒他的面相,沒有黑氣縈繞,僅僅只是臉色黃,有些虛弱和營養不良而已。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