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事實上,史上對於這兩者之間的爭論,由來已久。
  所謂道教,分為全真道與正一道兩大系統,全真派的道士出家,以修真養性為正道;而正一派道士可娶妻,不忌葷,行符菉。若論真正在道術上有所建樹的得道之士,大部分都是全真派的道士。而修符咒的道門,因為簡單易行,於是泥沙混雜,多有心志不堅者混跡入內,譬如正一道符菉派中的上清茅山宗。
  茅山宗傳承了《上清大洞真經》,修持方法以思神、誦經為主,也煉丹,然而最有名者,莫過於由古之黑巫術改良而來的茅山道術。茅山宗聞名天下,然而在道教中的地位卻並不高,一飲一啄,莫過於如此。
  追求力量強大的同時,卻沒有保持心性。
  這些都是茅山宗的傷痛,雜毛小道粗略一提,便不再言。他隨行帶了相應的工具,花樣繁多,最醒目的是一把由廢白鋼車刀改制的刻刀。說實話,他篆刻手工的技藝,遠遠比算命的生活勾當要厲害千百倍,但是卻有一個怪癖,便是不能夠讓人在旁圍觀,心不能分神,不但是我,連窩在床頭打盹的虎皮貓大人也被趕了出來,氣得這個瞌睡蟲破口大罵,好是一陣喧鬧。
  雜毛小道在房間裡一呆就是三天,除了吃飯和上洗手間外,基本不露面。
  不瘋魔,不成活。
  苗疆餐房這邊基本以上進入了正軌,管理方面阿東和他婆娘,加上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小張、以及阿根的一個兄弟伙都足以勝任,我除了每天晚上六點鐘去做十道菜之外,基本上不用做太多的事情,更多的時間是在家裡研究《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艱澀的部分。
  這本書是部奇書,全書分為壇蘸、布道、巫醫、育蠱、符菉、禁咒、占卜、祈雨、圓夢、軀疫、祀神、固體十二個部分,每一部分都足以讓人窮盡一生的心血去研究。這本書跟了我近一年,雖然日夜潛心苦讀,然而目前最為精通者,也僅僅只在育蠱一節,符菉、禁咒、祀神幾部分,也只是粗通一二。
  這是為何?因為沒有師傅。
  在道門中有一句話,叫做「師不為師,以天地、萬物、眾人為師」,此謂之自學成材者。然而天下間這般的大拿能有幾個?所謂道術、道德、道心有成者,哪個不是有師傅在旁邊指點、費心培養、歷練,終於成材?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無惑?有了前人的指引,可以少走一萬條彎路,而無,則前路坎坷。
  便如我,一個沒有師傅、只有一本破書的菜鳥,跌跌撞撞,時至如今,不也還只是個「小毒物」而已?
  所以說,師傅是修煉成就的根本,沒有師傅,什麼成就都不會有。
  這句話是實話,雜毛小道一身本事微弱,除了因為一場不知曉的變故之外,還是因為沒有師傅在身邊,修行不得進步;又有,他之所以能夠明瞭這麼多,且懂煉器篆陣的法門,也多虧有一個師叔公來教予。
  我的野心並不大,只是想把朵朵恢復人身,然後把黃菲給娶了,安安穩穩地過著幸福生活。
  但是前路多坎坷,我若不強大,必然就泯滅於這凶險的路途中,哪裡能夠得享安寧?麻煩便是這樣,你不找它,它便找你。生活於這世間,若說一點因果不沾,這簡直就是笑話。都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力量永恆——這是極端符咒派的說法,有的時候,其實很有道理。
  第四天的早上,我一如往常般去樓下附近的小公園裡練了一趟拳,松完筋骨之後,買了早餐回家。叫雜毛小道的時候,敲門,發現裡面鼾聲如雷,轟隆隆。我問虎皮貓大人怎麼回事?它不屑地撇嘴,說多大的事情,三天木有睡覺了,這會兒補覺呢,沒事,沒事。說完,依舊啄著它的瓜子仁。
  我心中狂喜,就我對雜毛小道的瞭解而言,他平素灑脫不羈,然而對於承諾,卻是極為遵守的。
  此刻睡覺了,說明——銅鏡已然篆刻完成了。
  我仰天長笑三聲,哈哈哈!
  果然在入夜的時候,雜毛小道走出房門,把銅鏡遞給我,說搞定了。我接過來一看,這銅鏡跟以前幾乎沒什麼區別,只是稜角被小心打磨圓,銅銹未除,但是被處理得渾然天成,在銅鏡的背面,篆刻著清晰娟狂的符文,上書曰:九幽諸罪魂,身隨香雲旛,定慧青浮花,上生神永安……
  我翻來覆去地看,愛不釋手,雜毛小道告訴我方法:這鏡中有鏡靈,法陣自然驅轉,用時只需將心與這鏡靈溝通一番之後,然後將這銅鏡往邪物上一照,然後喊一聲「無量天尊」,歌頌我道祖,便可有功效,這薄弱者,直接將其魂魄收入鏡中,供著鏡靈吸食;若遇到強敵,也能夠起到阻礙滯緩的功效。
  這邊是我所獲得的法器,我歡呼雀躍一番,然後興致勃勃地去樓下找了一條狗來試驗。
  結果我被這條惡狗追得滿街跑,還是朵朵出面將這條土狗攆走。
  我信心全無。
  平淡的日子便這樣過去,六月中旬,再次接到顧老闆電話催促的我,終於決定了前往東方明珠,去見識一番花花世界。
第十一卷 明珠敘事
第一章 顧老闆的親戚
  我有一段時間總是在懷疑自己,覺得我是一個不詳之人。
  在我那便宜師叔王洛和從東南亞襲來,小美身死之後,我曾經沮喪得一度想要離開自己拚搏和奮鬥的東官,想要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去隱姓埋名,不沾因果。然而我終於發現了一個問題,無論如何,我都逃脫不了人群的包圍,總是會沾惹到禍事,即使我逃到了天邊,那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該來的總是會來的,逃避,無用,唯有反抗,積極樂觀地生活,方能夠讓自己成為一個真正強大的人。
  所以我重返了南方,來到了洪山,與老鄉阿東開了這麼一家餐館。
  他需要我的投資,我需要一份穩定的收入,不讓自己為了三斗米而奔波忙碌。我的時間太珍貴了,我終於明白,我不是在為我一個人而活,我肩頭有了太多的責任:朵朵、肥蟲子、對黃菲的承諾……以及,好吧,小妖朵朵這狐媚子,也算是吧。
  這麼多張嘴,我壓力山大。
  顧老闆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正好完成了苗疆餐房的交接。阿東在經營上是一個有著自己主見和想法的人,太多的干擾反而會讓他失去方向,於是決定先離開一陣子。顧老闆跟我抱怨,說我再不來,他親戚估計就要奔潰了。
  我苦笑,說香港那麼多著作等身的玄學大師,為毛偏偏就等我一個人?
  他說屁,名氣大的請不來,小的,毛都沒有用,一個個都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於是我便收拾好行囊,與黏上來的雜毛小道、虎皮貓大人一同經鵬市羅湖關口,前往香港。顧老闆的助理秦立早已經在鵬市等候,一應手續均有他辦理。我之前跟顧老闆一起做過事,到過香港,有港澳通行證,雜毛小道居然也有,於是過關很順利。顧老闆親自在關口這邊等待,一番寒暄之後,上了一輛黑色的豪華商務車,一路穿行,過高樓大廈、擁擠車流,來到九龍的一條繁華街道。
  香港伊麗莎白醫院,據說李小龍就在這家醫院去世的。顧老闆輕車熟路,帶著我們直接前往病房。乘電梯上樓,或許是巧合,居然是五樓。
  這個數字讓我頓時菊花一緊,自從那次「五樓回魂梯」事件之後,我對於「五樓」這件字眼,一直都存在著莫名的不適應感,或許那是我第一次因為恐懼而嚇尿了褲子吧?這是一段慘痛的回憶,讓我無顏以對。
  心有警兆,此行不詳。
  在醫院五樓的走廊中,我見到了顧老闆這個遠方親戚家中的大部分成員,包括他太太、一個二十多歲的兒子和十八歲的女兒(他還有一個三十歲的大女兒,現在在加拿大)。顧老闆的遠房親戚是一家小貿易公司的公司董事,姓章,姑且稱之為章董吧。聽顧老闆跟我介紹,章董現年五十有六,常年奔波於兩岸三地,各地風情見得也多,是個久得其中三味的老饕,不僅在東官,江城和鵬市也都置有家產,包著情兒。
  香港是個比較重視風俗和國學的地方,歷來對各種學問都抱著寬容的態度,所以,顧老闆的太太、兒子和女兒見到我和雜毛小道,都十分的尊重——當然,這裡面多少也包含了顧老闆給我的誇張吹噓存在。相比之下,雜毛小道受到的歡迎重視程度,簡直是國賓級的待遇,蓋因為他道袍髮髻的緣故,將其猥瑣的本質給掩蓋住,又多了一些仙風道骨,越發的像「尹志平」了。
  章董住的是獨立病房,隔著門口的玻璃看去,很難從病床上那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家身上,想像出他一年前還風流倜儻、灑脫花叢的身姿。
  顧老闆在旁邊跟我說,老章這個人,對家人是極好的,自從知道自己染病之後,交接了公司的業務,便住進了這裡來,經過藥物治療,病情已經得到了控制,陸續好轉,都已經出院治療。然而自從被那鬼纏身之後,人就完全消沉下去,住院後幾乎瘋了,前兩天還試圖自殺,所幸有人看著,沒有成功——所以他才火急火燎地找我過來。
  艾滋病全稱為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症,它主要是通過血液、體液和分泌物感染,日常的握手、擁抱和正常交往都不會傳染的,所以我們放心地走進去,找椅子坐了下來。章董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我和雜毛小道,兩眼無神,臉龐消瘦,一臉的老人斑,伸出被子的手臂,猶如塚中枯骨,皮連著骨頭,呈現一種不健康的顏色。
  顧老闆將我和雜毛小道介紹給章董時,本來出氣多過進氣的他,眼睛突然多了許多神采,哆嗦著烏黑的嘴唇,發出了艱澀的聲音:「兩位大師,你們可要救救我啊?」雜毛小道大喇喇地揮手,說無妨,貧道此次來,定然還居士一個周全。他左右地看了一下,說要清場。
  大師的話是不容置疑的,一時間,章董的家人和顧老闆、秦立都被趕了出去。
  人都走了,雜毛小道取出一瓶淨水,點兩滴到章董的額頭和眼窩中,念甘露咒:「悲夫長夜苦……猛火出咽喉,常思飢渴念,一灑甘露水,如熱得清涼……」他持咒有一個特點,就是既急又准,長達幾百字的咒文,他不用一分鐘就持完,而且均有效果,不像是我,磕磕巴巴地念完,還不一定能夠奏效。
  這便是名門子弟和半路出家的野雞路子,最大的區別。
  基本功。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