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

  李致遠說話了:「多少年了,月亮依然存在,如這流逝的時間。三個年輕人,我在你們身上,都聞到了老朋友的味道,真是懷念啊……自我介紹一下吧?」
  他的聲音怪異,說的是帶著湖南口音的方言,主席腔,跟之前李致遠的港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個人,不是李致遠了。
  依然有濃濃的死人味傳來,填得我鼻腔和嘴裡發膩,不住地噁心。站在他的面前,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彷彿站在巍峨的群山前面,仰望高峰的感覺。我心中一愣,立刻回過神來,默念著九字真言,結「外獅子印」,堪堪將這壓力給抵禦住。雜毛小道跨前一步,說前輩,小姓茅,字克明,乃茅山宗掌教陶晉鴻的親傳弟子,這三位是我朋友,路過貴寶地,多有驚擾,還請原諒我們年幼無知,放過我等。
  「李致遠」轉動著僵直的脖子,漫不經心地看著雜毛小道,說茅山宗不是虛清道人當掌教麼?怎麼換成了陶晉鴻這個沒聽過的名字?
  雜毛小道兩腿一正,目不斜視,說虛清道人是他的師祖,已然故去六十多年了。
  「李致遠」深吸了一口氣,說不對,我在你身上,聞到了右護法屈陽的味道。他一念及這個人名,立刻咬牙切磋,怒目圓睜,大叫叛徒。他一發怒,便有嗡嗡的響聲,從那黑幽幽的裂縫中傳出來,相互應和。雜毛小道立刻虛心求教,說他不認識什麼叫做屈陽的人,到底是誰?「李致遠」聞言,停止了忿怒,呆呆地想了想,說也對哦,七八十年過去了,那傢伙也已經成了一堆白骨了……呵呵,也對。
  在一旁近乎昏迷的韓月突然睜開眼睛,大叫:「不對,這個老鬼剛剛奪了李致遠的身體,根基不牢,現在只是在先聲奪人,拖延時間而已。一旦他完全其契合了李致遠的身體,騰出時間來,是會拿我們的魂魄煉祭,壯大它的神魂的……快,快集中精力,滅了它!」她提醒完,勉強盤坐而起,咬破手指,在額頭畫了一個古怪的符號,然後雙手覆面,用手指甲,將自己的臉全部抓爛。
  我心中一驚,這小妞,居然用上了魘面詛咒。
  什麼是魘面詛咒?
  我只是聽聞,這是一種古老的巫術詛咒。女人最在乎的是什麼?一百個人會有一百個答案,但是「容顏」,無疑是被提得最多的。女人愛美,而最懼怕自己變得醜陋。把自己的容貌毀去,然後用這怨念來完成一個詛咒,這裡面的怨毒,可想而知,有多麼強烈。
  理論上來說,越漂亮的女人,她的魘面詛咒越是強烈。
  這跟能量守恆原則有關。
  其實就在韓月的話一出口,附身於李致遠身上的老鬼就已經勃然變色了。他前踏一步,身子立刻膨脹了幾分,揮著手,逕直朝地上的韓月抓去。雜毛小道反應最快,伸出斷劍,朝這老鬼挑去。然而這劍的質量實在垃圾,被老鬼一把抓住,合手一捏,即刻變成了碎木片,絲絲縷縷的木茬子散落。
  我繃緊了全身的肌肉,力氣全部都集中在了右腿之上,使勁地一腳踹去,直中老鬼的側腹。這一腳與之前一樣,彷彿踹到了一堵牆上。好在我留了三分力,而許鳴在這關鍵時刻,也縱身撲了上來,緊緊纏住老鬼,手上的瑜伽印法,不斷地結過來。
  我們三人的阻擊終於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三拳兩腳之下,這老鬼被我們逼到了另外一邊。
  果然如同韓月所說,這老鬼剛剛奪舍,力量並沒有完全的契合。
  其實我能夠感覺到它的厲害——作為靈體的時候,這老鬼未出場,整個空間裡便是陰氣森森,營造出來的鬼打牆,居然連我和雜毛小道都給迷惑過去,定然比我們厲害幾個層級。然而鬼物害人,要麼驚嚇,要麼纏身,要麼附身殺人,我們這幾人中,都是意志堅定之人,見識多,也有道行,自然不懼前兩者。
  所以,他只有附身於李致遠的身上,奪舍,然後來將我們一一殺掉。
  至於為什麼要殺我們,這就不是我所考慮的事情了。我只知道,想活著,就要滅了這個老鬼。
  這是一道簡單的是非題,我們都拼了老命,一擁而上,也不懼怕那屍毒了,沒一會兒,交股疊肩,緊緊纏在了一起。老鬼附上了李致遠的身體,氣力大得嚇人,然而我們三個也都不是小雜魚——雜毛小道有本命玉,天生自帶一牛之力,我金蠶蠱在身,氣力源源不斷,就連許鳴這個西貝貴公子,發起狠來,居然也不遜於我們。
  深藏不露啊!
  當時的情況簡直混亂極了,我們三人一殭屍,全部都倒在地上,相互糾纏著。我一手拽住老鬼的一隻胳膊,一手死死地抵住它的頭顱,許鳴煉的是古瑜伽術,身體軟綿如八爪魚,像情人親暱,十分有技巧,緊緊地纏著老鬼的四肢;雜毛小道最輕鬆,也猥瑣,騰出雙手來,便奮力地攻擊老鬼的下身。
  不到十幾秒鐘的時間裡,老鬼(李致遠)的命根子,被雜毛小道捶了七八拳。
  每一拳,都重逾千鈞,打在老鬼的身上,砰砰響,弄得我都很蛋疼。
  許鳴的臉色十分的難看,要知道,這具身體轉手了幾趟,但是真正的主人,其實原本是他。看著自己這具熟悉的身體被雜毛小道如此蹂躪,他的臉都皺成了老菊花。不知是身為殭屍,還是並未完全契合,這對男人來說本是致命的攻擊,老鬼卻沒有哼半聲,反而是奮力的反擊,不斷掙扎。
  若論單挑,我們每一個是老鬼的對手。
  但是群毆,老鬼卻憋不動我們三人聯手,這也許是「李致遠」這個瓶子的容量,還不足以裝載太大的力量吧?正僵持著,粘稠如墨的黑暗中,飛過一個半大的嫵媚美女,正是失蹤不見的小妖朵朵。她飛到了我們的上空,咯咯大笑,說剛才就覺得不對勁,這個地方好像被某種力量封鎖住了,正焦急呢,沒想到這邪靈鬼物居然入甕,自投羅網。進了這軀體之中,豈不是自投羅網了?
  被壓得狗啃泥的老鬼一見到小妖朵朵,大驚,說這不是鬼妖麼?
  小妖朵朵得意非凡,說你這老鬼,不知道存在了多少歲月,被陰風洗滌得腦殼子都傻了,人鬼殊途,即使這活屍被刻意煉製得契合你的魂體,但是終究不是原體,總有差錯,這下你傻眼了吧?老娘……小娘我好久沒有吸收這麼純正的陰氣了,今天,不如就開了齋,將你煉化了吧?
  小妖朵朵雙手結印,如繁花綻放,似有清香撲鼻,櫻桃大的小嘴巴唸唸有辭。
  可憐的老鬼自附體以來,不知什麼原因,竟然在初始時被我們撞見,接著韓月果決地立下了魘面詛咒,中止了它的融入過程,小妖朵朵又從暗處殺入,欲奪其陰元,果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倒霉到了極點。它奮力掙扎地抬起頭,看著空中的小妖朵朵,突然一震,說你、你居然會青木乙罡?這怎麼可能?
  小妖朵朵傲然地說道:「怎麼了?靈體便不能習得青木乙罡麼?」
  老鬼悲憤地說道:「你居然是草木成精的花妖轉靈……」它奮力地掙扎著,發出了淒厲的嚎叫,聲聲悲切,像是一個出差回家,發現老婆出軌的可憐丈夫,頭頂著綠帽的那種傷痛。而隨著它的這聲音擴散,四周的樹木搖曳,枝椏和葉子都在簌簌發抖,地上的石子一陣跳動。
  跌坐在地上的韓月突然睜開了眼睛,大聲地尖叫起來。
  小妖朵朵在空中持咒,見此異狀,也嚇得結巴了起來,大叫道:「老鬼,我嚇你的,你別衝動……陸左,陸左,」她焦急了,朝著我大喊道:「小心啦,這個傢伙要將鼎爐屍丹引爆,轉投別處了……」
第十五章 死亡之後是?
  我本來躺在地上,奮力地壓制著老鬼的掙扎,手腳酸軟,聽到小妖朵朵的焦急叫喊,連忙問什麼意思?
  小妖朵朵還未回答,從百寶囊中掏符菉的雜毛小道也嚇了一跳,出聲道:「納尼?引爆鼎爐殭屍?擦,貧道可不想陪葬呢……」他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手上一把紅線,飛快地結繩,大喊,說貧道用「封神閉氣結」,給這傢伙封閉怨氣,試一試,看看能不能行!
  小妖朵朵大聲叫,行個屁!陸左快跑,別打了,這傢伙一旦自爆,五米之內必死無疑。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的焦急,居然飛下來,想要拽我走。這小丫頭雖然並不靠譜,但是第一次這麼急,而且我身下這具身體居然沒有了掙扎,我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叫一聲「風緊扯乎」,鬆開了角力的雙手雙腳,不再糾纏,一個翻滾,就朝著旁邊的路埂下面竄去。
  山路旁邊也是斜坡,下面有野草荊棘和小樹,我跌得個渾身生疼,旁邊還傳來兩聲低沉的聲音。
  是雜毛小道和許鳴。
  接著,我聽到一聲悶雷之聲,像是小時候死人時放的那種鐵炮,「砰」,接著頭上一熱,滿天的血肉就都灑了下來,劈頭蓋臉地澆在了我們的四周。一坨黑物從上面悠悠拋下來,就要砸在我的頭上,我一偏頭,閃開,定睛一看,是半塊紅黑色的腎臟,一收一縮,居然還在跳動著。血漿不斷落下,像淅淅瀝瀝的小雨。
  我往旁邊滾了一下,躲開這篷腥臭的腌臢物,左手一不小心按在地上,軟乎乎的。
  一看,是一顆圓滾滾的眼球,上面還帶著許多組織液,粘稠無比。
  繞是有過了那麼多噁心經歷的我,也抗不住這活生生的死亡場面,頓時胃中翻騰,傍晚在嘉麟樓吃的上好粵菜,一下子就順著食道,傾巢而出,全部都噴射出來。身邊傳來了一聲有氣無力的嗔罵:「你這個噁心鬼,注意點,吐得小娘我都不爽了……」我掙扎著爬起來,只見小妖朵朵蹲伏在草叢中,捂著肚子,一臉的難受勁。
  我嚇一跳,關切地問怎麼了?
  她呸我一口,說女孩子每個月都會有幾天不舒服嘛,問個屁啊?我一頭冷汗!鬼妖,還能算「女孩子」麼?這小狐媚子,果真當不得關心,屬鴨子的,嘴硬得要死。
  雜毛小道已經重新爬回了路面上去,見小妖朵朵並無大礙,我放下心來,也跟著爬上去,只見這塊突出的空地上面,一地的模糊血肉,泥地上有好多破碎的骨頭碎片和渣子,都深深地插入其中,上面還有好多的小坑,這些都是血液在高速的運動中,砸出來的印子——如此慘烈,可想而知,若我們晚了一步,恐怕此刻的身體,已經變成篩子了。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