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節
來人是昨天林子中襲擊我們的猴孩兒,他顯得十分的憤怒,嗤牙咧嘴,並不跟我言語,只是衝上前來砍人。我與他對拼兩記,感覺力量他不及我,但是速度和對於刀的理解和熟練,卻遠遠在我之上,倘若真的相較起來,只怕我會飲恨於他的利刀之下。
不過我這人,向來都不是靠刀劍和拳頭來吃飯的。
正在猴孩兒竄上樹枝,想要凌空下撲的時候,朵朵已經攀在了他的肩頭。被朵朵纏上的猴孩兒立刻覺得有異常,回頭望去,卻什麼也瞧不見,然而一不注意,便感覺身上如同千鈞重,失去平衡,重重跌落在地上。我十分嫻熟地衝過去,左腳狠狠地踩在他右手中的尖刀上,然後反轉開山刀背,朝他腦後重重的一擊。
呀……
不知道我是個新手,還是這傢伙的腦袋太過堅硬,我這一擊並沒有達到預想的效果。
猴孩兒不但沒有暈過去,反而四肢亂蹬,張開嘴巴朝我左腿咬來。他的牙齒發黃,裡面全部都是積累的牙垢,可能是吃生食的緣故,所以顯得十分臭,我跪下來,用右腿膝蓋重重地頂住了他的胸口,而朵朵則幫我抓住了猴孩兒的左手。
她甚至伸出手,揪住了猴孩兒不斷晃動的鼻子。
也許是感覺到空氣的稀薄,猴孩兒漆黑的臉變得鐵青,繼而蒼白,一雙眼睛充血而突出,表情猙獰,恐怖得很。過了一會兒,他開始窒息了,渾身抽搐,嘴巴大大張開。趁著這最虛弱的時候,我再次抬起刀背,重重地砍在了他的後腦勺上,終於將它打暈過去了。
我出言讓朵朵鬆開他的鼻子和嘴巴,仔細看著這個普通少年模樣的猴孩兒。
他的皮膚粗糙,面相有些兇惡,雙手上有厚厚的老繭,身上到處都是結痂的傷痕,腦門頂有鈍器擊中的印記,應該是在昨天被雜毛小道所傷。看著陷入昏迷的他,我不知怎麼的,就想到了以前在南方街頭看到的流浪兒,看著那同樣亂糟糟的頭髮、和儘是泥垢的身體,恍然中有種錯覺。
然而,他終究不是正常的人類,他的思維跟梟陽是一樣的,無法溝通,視我們為敵人,可以毫不猶豫地奪取我們的性命。而且最重要的是,雜毛小道他小叔斷掉的左臂,就是拜這個猴孩兒所賜。
我至今仍然無法忘記小叔在耶朗祭殿中,頹喪和悲傷落寂的表情。
看著猴孩兒,我想了一會兒,從破爛的背包拾起,從裡面掏出了一卷備用的登山繩來,用雜毛小道交給我的方法,將這個傢伙的雙手反捆,扎得結實了之後,我將他拍醒過來。猴孩兒一清醒,立即奮力掙扎,然而雜毛小道教給我的繩技,越掙扎越緊縮,最後他停止了掙扎,看著我,眼中流露出了一種害怕的神情。
我知道他並不是在害怕我,而是看不見的朵朵。
他自信能夠將我擊殺,但是卻莫名其妙失敗,那神秘的力量,便是讓他害怕的東西。
我問了他幾句話,但他並沒有回應,當我用刀背拍打他的時候,卻又發出了「嗷嗷」類似於猴子般的叫聲。我終於放棄了與他之間的交流,用繩子拉著他站起來,然後勉力將背包捆紮起來,讓他帶著我走——能夠在這溝子裡來去自如,說不定他能夠瞧得破這迷陣的蹊蹺。
在經過我刀背不斷的教育之後,猴孩兒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他十分情願地在林子間走著,而我則像遛狗的主人一樣,在後面跟隨。剛開始猴孩兒走得很慢,有些不適應雙手反捆的姿勢,然而在樹林中穿行了一段時間後,他越走越快,奔疾如飛,我需要使勁兒跑,才能夠剛剛趕上。
一路穿山過林,白霧時而濃時而淡,如此又走了二十分鐘,我們來到一個小山坡的頂上,突然間他停住了腳步,回頭過來望我。我走上前去,透過茂密的林子,只見山坡下面的一片河灘前,有棟破舊的木樓子,在那裡孤單矗立著。
第二十二章 倒吊男,恐怖木屋腳步聲
一直充斥在我視野中的白霧驟然不見,我站立的這個小坡山頭往下看,出現的不僅僅只是一棟破舊的木屋,還有大大小小八架木輪水車,在木屋不遠處的溪中矗立。除此之外,那木屋的周邊,有一大片人為開墾出來的田壟,上面種著綠油油的冬白菜和大蔥,許多瓜果樹木圍繞在那木屋旁邊,間雜著些許枯黃的稻草垛子。
在不遠的草地上,還有幾頭黃牛在悠閒地啃草,遠遠望去,盡顯田園之美。
這樣的場景,讓我十分地詫異。想不到在這黑竹溝中,竟然會有這樣的地方存在。
我穿過林間,驅使著猴孩兒往前走,然而他卻止步,怎麼也不肯前行,我把刀子比在了他的脖子上,他竟然閉上眼睛,寧願引頸受死,也不願意走。猴孩兒在這山林中縱橫奔走,自然不是膽怯之人,然而他此刻卻害怕成這副模樣,想來那木屋中,定有著什麼可讓它恐懼的人,或是可怕的事物。
我在這山林子裡轉悠了小半天,早已煩悶無比,見這木屋出現,顯然裡面有著蹊蹺,等待我的探詢。壓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我將他的嘴堵上,然後用登山繩把不肯前行的猴孩兒給吊在身後大樹的樹枝上,離地三米,既不讓他能夠受力逃脫,也不讓他被勒死去。
這可由不得我不小心,猴孩兒現在看著柔弱,然而他卻是殺害自己養父的殺人兇手,而且手上那把尖刀不知道要了多少人的性命,是個冷血無情的異類,稍有放鬆,我定然會吃大虧的。
將這禍患處置妥當,我開始撥開前面的草叢,從西面的坡林緩慢靠近。
在此之前,我對那房子以及周圍的一切,都已經觀察了好久。畢竟一個讓敏捷和爆發力都十分出色的猴孩兒如此恐懼的地方,自然有其厲害之處。我右手緊緊握著開山大砍刀,貓著腰,腳步輕盈,左手放在胸前,隨時準備著掏出震鏡來解圍。
我前進的路線斜對著那木屋,走下坡林,路過一片菜園子的時候,我的注意力被那菜園子旁邊的雜草給吸引住了。
我勒個去!我看到了什麼?
在田壟邊緣那一叢叢枯黃的雜草中,我看到了好幾株密被黑褐色、披針形有緣毛鱗片的闊葉草,而這種草在我這兩天裡,簡直是魂牽夢縈。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龍蕨草!
這是貨真價實的龍蕨草,竟然在此地,如同路邊雜草一般平凡。我甚至看到田壟旁邊的排水渠中,被扔置了許多發黃的龍蕨草在裡面。心中狂喜的我顧不得疲憊,連忙蹲下身來,薅了好幾把,然後顫抖地塞進我那破爛的登山包中。
當我再次站起身來的時候,心情無比愉悅,好似撿到了金子的鄉民一般。
多年以前,王寶松是不是也跟我一樣的好心情?
腳步輕快的我越過菜地和果林,來到了這間木屋的門前來。這木屋跟湘黔鄂等地少數民族山區的那種一般模樣,板壁呈黑色,屋頂上鋪著的是松樹皮,看著搖搖欲墜,顯然已經有很多個的年頭了。
踩著那腐朽的木屋梯,我來到了這屋子的大門前,敲了敲門,我問候有人麼?
喊話的時候,我渾身繃得緊緊,做好了戰鬥的準備,然而沒有一點兒聲響。等了十幾秒,我輕輕推開木門,沒鎖,一推即開。裡面十分簡陋,木桌竹椅,還有一張款式老舊的床,上面的被褥是幾十年前的老款式,看著十分老舊,許是這裡的空氣太潮濕了,散發出一股子霉味。
很快,我的注意力被床對面神龕上面的一尊雕像,給死死吸引住。
※※※
在我人生近23個年頭裡,很少有像這兩年這般勞累,身心俱疲。
有時候我在想,是不是因為我擁有了金蠶蠱,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將……」這一套理論,應對在了我的身上來?總之,我從去年七月開始,幾乎沒有閒過,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接踵而來,應接不暇,而我也是好多次死裡逃生,與往日平淡的生活基本絕緣。
這些事件我本來以為都是獨立的個體,然而我卻發現其實並非如此。
這樣三頭六臂、張牙舞爪的跌坐於蓮台上的神像,我第一次是在阿根的新居見過,是阿根的前女友王珊情所供奉的,此後我便在各處見到:在鎮寧蠍子蠱傳人老歪的家中,在鵬市煉製小鬼鬧鬧的邪教徒家裡,在異國緬甸的薩庫朗基地,在青山界溶洞子的壁畫上,甚至連羅聾子自殺死亡時的那圖案,也隱隱與這副神像有著莫大的聯繫。
所有的事件都被這一條線,給串聯在了一起來。
這神像是什麼東西?
我在雜毛小道的大伯口中得到過答案,那個常年在邊疆維持穩定的老人告訴我,這是邪靈教所供奉的神之分身,名曰「大黑天」——他們信仰的神,也是唯一的神,有三個分身,分別代表了「創造」、「毀滅」和「法則」,而「大黑天」便是「毀滅」的承載體,因為司職毀滅,最有力量,所以受到了廣泛的追捧——這種以「世界末日」為噱頭的邪教,全世界皆是如此,為避免和諧,故而其道義和類比,便不做介紹。
只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在這神秘的黑竹溝中,在這空無一人的木屋裡,我居然又見到了它。
看著這兇惡猙獰的神像臉容,那漆黑的眸子裡彷彿露出了邪惡的詭異,我感覺自己的腳板底有些發麻,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油然而生,然後在我的身體裡漫延開來。所有的事件,都轉化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將我給勒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我靜靜地在這神像前面站立良久,思維飄忽,不知道自己要幹嘛,腦子空空的,完全出於無意識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