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節
根本沒有半點留情的慧明一掌印在了白紙扇的胸口,半邊胸腔都塌陷了下去。
當刺耳的骨頭斷裂聲,從場中傳過來的時候,我的眼皮忍不住地跳動——慧明的戰鬥方式,跟我竟然是基本相同,都是通過「九會壇城」的真言加持,將那九字奧義融於身體與精神之中,磁場共鳴,意志疊加,然後達到己身為佛的境界,戰鬥的時候如同佛前羅漢,厲害非凡。
我觀慧明這行雲流水的一套打法,想來應該是進入了華嚴宗裡妙覺次第的境界,恐怖如斯。
他就如同降龍伏虎的羅漢,自己就是一方世界,根本不懼任何邪魔外道。
看到他的這功力,我心生羨慕,不知道他所謂的歡喜禪,到底是如何修。
不過作為鬼面袍哥會的白紙扇,也並不是些許雜魚所能夠比擬的,他的胸腔骨頭被震得碎裂,卻並不大叫,反而是迎身而上,一雙乾淨潔白的手攀上了慧明的脖子上去,指甲倏然長了一截,就要往老和尚的動脈大血管裡掐去。
我瞇著眼睛瞧,心中焦急,這個白紙扇像殭屍,比像人更加多一些,若是慧明被掐破大動脈,估計我也逃離不了。
然而我懷裡的這震鏡仍在回復,無論我如何催動,都沒有任何跡象;有心上前相幫,卻發現這種等級的爭鬥,渾身傷痕的我脆弱得如同一個生雞蛋,難保自己就被波及到,傷及了無辜。
雖然我並不喜歡慧明,但是看到他在這裡拚命,我卻也走脫不得,故而心中開始默念起金蠶蠱之名,讓這個暴菊未遂的傢伙趕緊過來,我好找機會相幫。
然而慧明既然支使旁人離開,一是不想別人知曉太多的秘密,二也是有著足夠的信心,見白紙扇憑恃著自己如同腐屍一般身體,要與自己兩敗俱傷,口中大喝一聲「裂」,全身肌肉頓時一陣鐵青,氣血停滯,如同鐵板一般。
白紙扇尖銳的指甲,非但進不了半寸,反而有一股刺激的電流,朝著他腐臭的身子裡沿襲而來,讓他渾身一陣狂震,心魂失移。
白紙扇不急反笑,恣意地狂笑著:「你這老狗,幾十年過去了,都是這幾招,真的以為自己要成佛麼?」
他的嘴唇蒼白,不斷地抖動著,臉色越來越黑,如同抹了鍋灰煙兒,慧明一擊而中,並不言語,雙手結印又想朝著塌陷的胸口打去,然而他發現自己根本就前進不了一步,人被白紙扇給緊緊纏住,這一對舊日的師徒,就如同纏綿悱惻的好基友,緊緊相擁在一起,騰挪移動,就是不能攻擊對方。
這兩人緊抱在一起時,也有專門的武學套路,譬如柔道,又或者小擒拿手,以及其他,皆是那方寸之間殺機交鋒的好門路。
兩人師徒一脈相承,又走的是文武雙修的路子,既能動武,也能修術,故而對彼此的手段都通曉個大概,於是一時間兩個人一邊打鬥,一邊放倒身子,在潭前的草地上,滾將起來。
這一滾不要緊,白紙扇羅青雨體質異於常人,整個人除了脖子以上的臉面外,各處都腐爛起來,上面有白色的肥蛆、黑色的屍蟞以及綠油油的大頭蒼蠅附著,如同養蠱的陶罐。
他倒是習慣了,並不覺得不自在,然而他師父慧明,卻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正常人,也沒有練就那羅漢真身,不說是細皮嫩肉,那屍蟞咬一口,也要疼一下。
目前的情況並不是一隻屍蟞,那三五十隻蟲子已然從白紙扇的身上爬到了慧明身上去,好幾隻綠毛蒼蠅,已然飛到了他的鼻孔前,奮力拱身往裡面爬。
白紙扇一邊與師父滾草地,一邊快樂地吶喊著:「哈哈……哈,我的恩師,你可知道你的藏私,讓徒兒受了什麼罪過?我這些年受過的苦楚,讓您老人家消受一會兒,你應該是不會介意的吧,哦?」
慧明怒發須張,大聲咆哮:「你這畜牲,當初撿到你,我就應該直接把你扔進那茅坑裡面去,淹死的了,免得在這裡禍害世人!」
白紙扇繼續撩撥慧明,說恩師,你知道麼,我想要強大,不僅僅是因為我的慾望,還是因為我想要逃離。
你知道麼,我在十四歲的時候,就被你那醜陋的女兒給……我含辛茹苦,臥薪嘗膽地這麼些年,就是想讓我那藏私的師父,刻薄寡恩的師娘還有我那讓人作嘔的師姐,讓你們一家人,都聲敗名裂,成為世人的笑柄,只可惜啊,那賤人還沒等我報復,就死了,我恨啊……
聽到白紙扇的一番表白,慧明渾身一震,眼睛亮了起來,裡面蘊積著無比的憤怒,雙手一撐地,怒火沖頂,頭髮都飄了起來,纏在他們身邊的繚繞黑氣,一片搖晃。
他看到了正拖著伊悅往遠處退去的我,不由得氣憤地怒吼:「陸左,你還不趕快上來幫忙,小心我治你個見死不救的罪名……」
他的聲音洪亮,小半里地都能夠聽得到,我不由得歎一口氣,將昏迷的尹悅放倒在地,然後撿起一塊碗口的石頭,朝著在地上翻滾的兩人衝了過去。
見我猶豫一陣,終究是衝上前來,白紙扇腦門青筋浮現,怒目圓瞪,說你是在找死!
這話音剛落,他們後面一直在翻滾的深潭突然一陣波動,我之前看到的那口青銅棺樽突然在無數血肉屍骨地堆積托舉下,慢慢地浮上了潭面,開始往著上方托起,那四根長長的黑鐵鎖鏈逐漸被繃得緊緊,深埋在潭壁裡的那一段,有著無數金光浮動。
隨著青銅棺樽被那些偽銅甲屍的肉塊托舉上升,黑鐵鎖鏈被撐到了極限。
突然,卡嚓一聲,左邊的那根鎖鏈終於斷開來。
第四十八章 那一抹紅色
這青銅棺樽十分巨大,相比我們鄉下常見的那種黑漆棺材,要大上好幾個尺寸。
它表面上附得有很多古樸而奇怪的花紋,似乎是人,又或者是某些景物的描寫,當然,還有許多細碎的符文,聚集這口棺樽的表面,佈置成了一種奇妙的法陣來。
那黑鐵鎖鏈本來緊緊扣住了它的四個角,然而左邊的那一根突然斷裂,頓時一陣劇動,往著反方向晃蕩而去,下面的纍纍屍塊也都重新跌回了潭底去,濺落無數水花。
然而那青銅棺樽並沒有隨之而落下,它懸空著,下方似乎有黑色氤氳在盤旋游繞——這些黑色氤氳,全部都是那些偽銅甲屍所攜著的亡靈怨氣,此刻正被青銅棺樽裡面的某種東西吸納著,聚集在了下方處,繼續往上面浮動。
喀、喀、喀……
黑鐵鎖鏈被那些怨氣托舉的力量,繃得緊緊,似乎已經到達了極限的境地。
看著這陰森詭異的情形,站在潭邊七八米遠的地方我遍體發涼,渾身一陣又一陣的雞皮疙瘩,過電一樣地冒了出來,心中不由得懊惱不已——威爾曾經數次提醒過我,這個山谷中有大恐怖,而這恐怖的大部分緣由,皆來自於這黑水深潭之中。
我早晨的時候見到過這青銅棺樽,只覺得奇怪,然而在敵人追殺的壓力之下,卻又放在了一邊,不作理睬。
我們甚至因為那潭水中無數恐怖食人的紅線牙籤小魚,而將這裡作為敵人的埋葬之地。
剛剛這深潭將黎昕所倚仗的偽銅甲屍群給吞沒,我還洋洋得意,自以為是一件以少勝多的戰績,然而我卻忽略了那些魚之所以存在,有很大的可能,是將這青銅棺樽禁制在潭底的那人用來防止野獸或者人類進來,誤將其打開的佈置。
現在想來,正是那些死去的生靈怨氣,給了這青銅棺樽足夠的動力,讓其浮出潭中,重見天日。
只是,這裡面,到底裝著什麼東西呢?是一具積年日久的殭屍麼?還是……
這詭異的場景,也讓在草地上生死決鬥的師徒二人停止了拚命。
他們兩個在做了一番思慮之後,幾乎同時放開了對方,都朝著相反的方向退去。
慧明翻身起來之後,在自己的身上不斷拍打,並且使勁兒吐口水,扣鼻孔,試圖將身上那些蟲子都弄出來。
然而那些小東西哪有那麼好擺脫,有的甚至於更加深入了,他卻也有些著急,連念了兩遍「靈鏢統洽解心裂齊禪」,然後雙手合十,結內獅子印,一聲真言怒吼,曰「洽」,這才將身上的所有蟲子給悉數震死。
做完這一切動作之後,他竟然連招呼也不打,悶不吭聲地朝著來路,大步撤離。
我望著這個魁梧老人飛快的身影,這才知道他之所以能在宗教局隱秘戰線的那種危險部門,能夠安然活到八十歲,其惜命的功夫,卻也是十分值得小輩學習的。
然而他剛剛跑出近十米,腳步驟然一停,不再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