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節

  聽慧明喚得親切,白紙扇卻是不為所動,冷笑連連,說師父,我跟了你足有二十多年,你什麼樣的手段,我會不知?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何必把我想得如此弱智?我孤身一人,你方卻有兩人,大陣之外,人才濟濟,這拚命的事情,自然還是由你來做,即使你一時脫力,也有這小子幫你捨命抵擋,而且更有陣外諸人迅速來援,總比你這般諸多算計,到頭來才悔之晚矣,要好許多——當然,我可以用我所信奉的天女魃來賭咒發誓,倘若你脫力倒地,我只抽身離去便是,絕不加害於你。
  聽白紙扇說得懇切,慧明不由得眼睛一亮,有些心動起來。
  我以前曾有所言,修行者一般並不會賭咒發誓,特別是以自己信仰的源頭發誓。
  此為何來?孔子曾言,子不語怪力亂神,這世間一切險惡,皆有沒有信仰,不知敬畏。
  而相比普通人,我們這些能夠感應天地的人更能夠明白這天地之間,總是有著一些法則在運轉,僅僅只是機緣不對而已,所謂因果和報應,確實是天理昭昭,映照在我們的頭頂之上,從無斷絕。
  所以羅青羽一旦對著那所謂的天女魃發下重誓,那算得上是一件很有信服力的事情。
  這裡所說的發誓,並非是口頭說說,而是要以自己的血液精元,配合咒怨,完成一個既簡單又複雜的祭祀過程,禱告上蒼,簽訂冥冥之中的契約。
  如同羅二妹的血咒。
  隨著黑潭魔屍的進攻越發激烈,最先接敵的慧明自然遭受到了兇猛如潮的攻勢,好幾次都差一點就報銷了性命,聽到羅青羽的承諾,心生期望,在絕望之中,不由得生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想法,大聲說好,你趕緊賭咒發誓,溝通神靈——陸左,你接下他,讓他能夠順利完成。
  慧明對我命令式地吩咐,我也沒有辦法,硬著頭皮就頂上了側面,將羅青羽給替了下來。
  白紙扇往後一跳,用那把殘破的精鋼折扇往額頭劃去,頓時鮮血飆落,他左手托住一些,然後將這血畫在自己蒼白的臉上,作出一個個古怪的符號來。
  為了讓惠明相信自己真的不會趁人之危,所以他在這裡並不敢作假,喃喃唸咒,抑揚頓挫,卻是一本正經地在發誓。
  我之前在旁邊打醬油,還並沒有覺得那黑潭魔屍有多麼難對付,此刻一接替白紙扇的側面位置,方才理解這原本恨不得對方立刻死去的兩個傢伙,為何會妥協下來,共同迎敵。
  在我面前的這具恐怖魔屍,它的厲害主要來自於三點,第一就是巨力,那恐怖的力量也只有慧明和白紙扇這種級別的老怪物,方才能夠硬抗,像我這種雖然在新秀中名列前茅者,被稍微地一碰,頓時如遭雷轟,半邊身子都發麻;再有,此魔物身內的魔光不但能夠對靈體形成壓制效果,而且還能擾亂人的心神,倘若心志不是堅定卓絕者,必然受其影響,重則人事不知,輕則行動遲鈍。
  最後的一點,這傢伙雖然瘦得皮包骨頭,但是通體如同精鋼鍛造,跟那鋼鐵俠一般無二,你若打它,反而自己渾身疼痛,只欲死去。
  所幸我並不用堅持多久,在被拍了兩掌,胸腹裡面的內臟似乎被鐵棍子攪成一團之後,白紙扇已經完成了嚴肅的發誓過程,越過趴倒在地的我,迎上了兇猛攻來的黑潭魔屍,對著旁邊暗自觀察他的慧明說既然如此,我們還是盡快將這東西除去,你看它的眼睛,越來越凝聚,似乎開始恢復了生前的意識——這東西以前應該是消失已久的巫咸遺民,師父你曾告訴我,耶朗所習的巫蠱之術,皆來自這個神奇的種族,那麼你應該知道,它倘若恢復生前意識,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
  慧明的那串佛珠已然碎裂大半,正在勉力抵抗,聽到白紙扇講起,點了點頭,說它們據說在宋朝的時候就已經回歸深淵了,如今再次相見,確實不是人力所能阻擋。
  不知道是哪家大能,將這魔物拘禁於此,若不能夠將其消滅,它定然能夠在這方圓幾百里的地段,為禍一方。
  心中沉吟一會,慧明將那些仍然完整的佛珠挨個兒用拇指和食指迅速扭動,然後朝著加籐亞也倒臥的方向,疾退而去。
  慧明一退,白紙扇便承受了莫大的壓力,臉色慘白,不到兩秒鐘,手上的那把佈滿符文的精鋼折扇便被一把抓住,雙手一撕,被毀了個徹底乾淨。
  折扇一毀,空間中莫名出現了撕裂心扉的野猴叫聲,無數黑氣從斷裂處噴薄而出,白紙扇心疼地大聲怒吼,一大團黑氣從他腐爛的腹部處凝聚而出,朝著這黑潭魔屍猛力撞擊而去。
  那黑氣凝聚了白紙扇十數年來純淨的精華,是他常年腐爛的肉身中體驗的痛苦和意志,朝著這頭原本為那巫咸遺民的黑潭魔屍衝去。
  那魔屍卻也不傻,往後一退,緊緊閉住的嘴巴突然張了開來,這張嘴巴裡面並沒有想像中那錯落森嚴的牙齒,而是黑洞洞的,佈滿了黏稠粘連的漿汁血液。
  這傢伙嘴巴一張,立刻有一口熏臭的屍氣噴出。
  伴隨這屍氣產生的,是一道尖嘯入雲的奇怪笛聲,呼地一下,將我們的耳膜給震得幾欲出血。
  屍氣與黑氣相交,對半融匯,白紙扇被震得渾身狂震,往後跌倒,滾葫蘆一般。
  他怨毒地大聲嚎叫,我耳朵轟鳴,根本就聽不到什麼,似乎在責怪慧明還不趕快將這黑潭魔屍給引導旁邊去,然後使出九會壇城中威力最盛的印法,將這傢伙身後那純能量閃現的魔光,給震出體內來。
  黑潭魔屍一擊見效,朝著白紙扇疾撲而去,那個男人一邊躲閃,一邊朝慧明靠攏,威脅道:「再不使勁,我便魚死網破,與這殭屍融為一體,顧不得這意識,化身為魔……」
  他話音還沒有落下,一直在摩挲佛珠的慧明和尚高聲唱和起來。
  這聲音比我平日裡所聽的那佛樂,更加恢宏氣魄,我從未有聽人能將這金剛薩埵降魔咒給加持得如此正大光明,無邊的回音在整個空間裡來回震盪,讓人心生傾慕,有忍不住跪下來,頂禮膜拜的衝動。
  這音波震盪,那頭黑潭魔屍顯然也受到了影響,它的意識逐漸開始復原,已然明白了那個魁梧的老漢,方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故而放下白紙扇,朝著慧明猛撲而去。
  慧明已然站在了加籐亞也的身邊,一邊唱和,一邊用雙手結出極為複雜的手印來,見這魔物撲來,臉色一肅,雙手前推,曰:「禪——」這一下,火星撞地球,天崩地也裂,無數能量狂湧,將整個空間都舞動得渾沌一片。
  刺目的白光驟然橫生,我閉著眼睛爬起來,還沒有反應,便感覺胸口處被一物打中,東風重型卡車一般的衝力將我給高高拋起,渾身的骨骼和皮肉都要碎裂而去。
  飛騰於空中的我,終於想清楚了自己必死的緣由——我知道得太多了!
  殺人滅口?
第五十一章 諸般算計,反誤卿卿性命
  這世界永遠都是殘酷的,而我們通常只能夠看到其表現出來溫情脈脈的一面。
  事實上,慧明並沒有相信白紙扇的賭咒發誓,白紙扇瞭解他,他也瞭解白紙扇,師徒兩個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相互之間的臉面都已經掀開了,那麼這裡就只能有一個人,能夠離開。
  至於我,夾雜在這兩巨頭之間的人,下場只有一個,就是死,必須死——一個知曉太多秘密的人,是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當白紙扇自以為把慧明哄騙得逼盡所有的力量,去與那頭黑潭魔屍同歸於盡的時候,殊不知慧明已經在心裡,給自家那不孝逆徒,和我這個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給判下了死刑。
  所以慧明在發出寶瓶印的一瞬間,將自己那串黃澄澄的佛珠法器給借勢引爆,一大股能量朝著白紙扇飛去,而剩下的一小股,則朝著我的胸前射來。
  刀頭舔血六十年,慧明的眼光毒辣精準,審時度勢,知道多少力量能夠將我們給分別殺死。
  就他能在危機關頭的那一招分封桃李,其精妙絕倫之處,已經可堪宗師之名。
  在他看來,他這誰也意料不到、同歸於盡的招式,定能夠讓白紙扇和我與這頭黑潭魔屍陪葬——至於他,或許會虛弱無力一段時間,但是魔屍死去,這陣法消失,已然在這一片形成優勢兵力的宗教局定然能夠掌控場面,並且將他給救出來。
  一切均在算計之內,我這個「害死」他女兒的心頭刺、喉頭鯁也已經「為國犧牲」了。
  大不了,發幾張獎狀、一副錦旗,還有一些微薄的撫恤金,如此而已。
  引爆手上那串神秘佛珠的一瞬間,慧明臉上含著高僧大德淡定從容的慣有笑容,將手印抵在了迎擊上來的黑潭魔屍,寶瓶印神秘玄要,有「我心即禪,萬化冥合」之奧義,頓時有無數的力量匯聚於他的雙手指間,以此為契引,從莫名的空間中有無數力量狂湧而來,不斷地凝聚、匯合、壓縮,最後重重印在了黑潭魔屍瘦骨嶙峋的胸口,天地都為之一震,有白色莫名的光華在其間大放光彩。
  原本如滔天惡魔的黑潭魔屍被這麼一擊,身子一頓,一大股絢麗奪目的光華被一印,逼出體內。
  這光華層層疊疊,跟那佛光極為相似,此時更如同一種覺曉的生命形式一般,流轉瀲灩。
  它被逼到了半空中,離地上躺臥著的加籐亞也,只有半米之遙。
《苗疆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