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節

  有劇烈的山風從缺口吹過,將倫珠上師的殘魂吹得搖搖欲墜,表情痛苦,而寶窟法王則將身子往上風口一站,將紅色喇嘛袍陡然張開,遮住了大片範圍,那風便細小柔順了許多。
  他也沒有說話,而是朝著面前這縷殘魂微微一頷首,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兩人或許有很久沒有見面了,然而此番已是陰陽兩隔,卻仍然吝嗇言辭,而是將老男人那種深沉而又濃烈的情感,收斂於心,任其發酵。
  目光交流之後,小喇嘛江白和般覺上師走上前來,與倫珠上師招呼。
  這倫珠上師的殘魂,已然不能夠言語,不過他們密宗,自然有精神溝通的方式,一番交流,倒也不會滯澀。
  我們在旁邊瞧見,都沒有說話,只是感覺這場面,尤為地讓人傷懷,要知道,倫珠上師本來都已經脫得一身泥垢與因果,可去那無量宮中,百世修行,超脫物外,不拘於形,然而此番周折下來,即使他能夠轉世重修,那路途凶險,或許再也不會有今天這般的成就了。
  世界,永遠都是未知的,也不可能是公平的。
  當時的大部分人,幾乎都沉浸在這種悲慟的氣氛之中,饒是那般覺和江白兩者,修為佛識都有一定層次,但還是有些掛礙,十分不捨,倒是那倫珠上師,表情平淡,面露微笑,頗有一種風輕雲淡的愜意,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將這場面給沖淡了許多。
  好一會兒,倫珠上師的殘魂走過來與鬼妖婆婆見禮,並向我和雜毛小道點頭致意。
  對於這位尊者,我們都是心存敬意,連忙回禮。
  出人意外的,倫珠上師伸出幾乎虛化的右手,放在了雜毛小道的左肩上,好一會兒,然後回到場中,但見寶窟法王點了點頭,一粒火星閃現,接著有大股大股的虹光出現,神靈一般,將這淡薄如霧的殘魂,推送上了天際,到那飄渺無依之處去。
  至此,倫珠上師的殘魂終於一切順利地完成了轉世重修的過程。
  雖然整體來說,我們都不是很懂,也搞不懂這和魂歸幽府,有什麼區別,不過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完成了這些事,我們沉浸在倫珠上師離去的情緒中好一會兒,然後注意到潔白的哈達佛塔之上,那顆羅浮鐳射石,還閃耀著灼灼的光芒。
  是虹光,倫珠上師已走,但是那虹光能量,卻依舊還在。
第五十章 虹光,入劍
  關於虹光能量之歸屬,其實並無多少可以供我們討論之處。
  因為法門不同,而且畢竟能量龐大,人體並不能夠貿然承受,所以這吸引入體,終究不是辦法,而入器具中,多少會與原本屬性有所偏頗,岔了路子;再有,這幾個喇嘛與倫珠上師的感情,有著我們所領悟不了的深厚,正如同沒有幾人能夠真正瞭解我與雜毛小道之間的情感一般。
  他們在心理上,自然也不樂意承受倫珠上師的遺澤,佔他圓寂之後的便宜,這一來是會影響佛心,妨礙自己正常的修為,二來則是怕心有所感,憑惹牽掛,最終對自己都是弊大於利。
  如此一看,這讓邪靈教費盡心機的虹化能量,到了我們這兒,卻成了雞肋之物。
  小喇嘛江白的意見,是將這羅浮鐳射石留在此間,自有祁峰雪山的山神大人來看守,應該不會有太大的閃失,然而般覺上師卻另有異議,說邪靈教那些妖人,為事向來無所不用其極,倘若知曉此處有了滿載的羅浮鐳射石,豈不是憑擾了神靈的清靜?
  一直仰望天際、默默不曾語的寶窟法王低下頭來,環繞一圈,最後落在了旁邊那縛手而立的雜毛小道身上來。
  雜毛小道的感應極其敏感,剛一被注視,立刻抬目望去,但見寶窟法王凝望了他一眼,然後開口說道:「劍……」
  高人說話,向來都是珍惜詞句,不過雜毛小道也是福臨心至,連忙將自己背上那柄賣相甚為難看的雷罰取下,調轉個頭,將劍柄輕遞,送到了寶窟法王的面前來。
  寶窟法王將這柄裹了鱷龍精血的雷擊桃木劍拿在手裡,並不介意此刻那如同路邊垃圾一般的雷罰外表,輕輕揮舞了幾下,有刻意減緩的呼嘯聲,仿若山風穿堂而過。
  法王一生中,或許從未拿劍,那捏劍的手勢也十分怪異,如同外國人拿筷子,不過這並不影響他此刻的精度和準頭,但見他身形忽閃,驟然出現在了場中,劍尖挑起了安放著的羅浮鐳射石,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那一霎那,寶窟法王揮劍,木質劍尖斬落在了堅硬如鐵的黑色石頭上面——
  砰……
  一聲怪異的聲響,從交擊處緩慢而生,恍若回聲,這一下才是真正實質上的音波回震,我感覺渾身的毫毛豎起,那堅硬如鐵的羅浮鐳射石上,裂開了一個米粒大小的缺口,然後有與那週身佛光區別開來的炫目虹光生出,如海綿吸水,悉數轉移到了黑乎乎的雷罰之上去。
  劍身上本有金色的雷意、表皮血膠那暗紅色的精血之氣在游動,與這七彩虹光糾結纏繞,並且在週身佛光的照耀下,展開了一場爭奪和融合的戰爭。
  整個場面十分絢爛奪目,仿若神跡,在我旁邊的雜毛小道身子繃得挺直,眼睛直勾勾地瞧著,大氣都不敢喘,彷彿心中吊著一個大秤砣。
  這段時間很短暫,霎那間,光影頓斂,寶窟法王將那雷罰往空中一拋,然後快速結出玄妙無比的大手印法。
  時間很快,他驟然打出了「唵、嘛、呢、叭、咪、吽」六個金光燦燦的藏文來。
  藏密修行,講究的是三密相應:手結印契,口持真言,意作妙觀貫穿整個修行過程,使身、口、意構成的自性,與咒、印、觀所構成的佛性相應,產生法性,掃蕩有始以來的浮躁垢習,方得大安樂自在。
  寶窟法王本來還有更加深奧的真言手印可加,但是此咒即是觀世音菩薩的微妙本心,久遠劫前,觀音菩薩就是持此咒而修行成佛的,故而一舉打出。
  他的此番舉動,端地是將這一修行之法,激發到了極致。
  望著這隱隱約約的金色符文,輕飄飄地在上空旋繞,最後被悉數打入那這雷罰之上,神光頓斂,恢復尋常土鱉模樣後,寶窟法王將劍挽了一朵劍花,然後用那極不標準的漢語說道:「好劍,好劍。你是身承大氣運者,就受了倫珠的這饋贈吧……不過這能量並不穩定,需另外調和,我已經用真言封住,待到機緣巧合日,才能夠助你,一舉成名。」
  寶窟法王修的是枯禪,慣於以靜制動,形如枯木,這是我們聽到他說過最長的一段話,簡直有中大獎的感覺。
  而他的這一番話語,讓我不由得想起了人生吊師周星馳作品《功夫》裡面,那個賣武功秘籍的怪老頭兒,一本正經地說「維護世界和平的任務,就交給你了」一般,十分奇怪。
  說完話,寶窟法王將雷罰還給了雜毛小道。
  雜毛小道小心將劍接過來,捧在手裡,用心感受這裡面所蘊含的力量。
  從表情上來看,他並沒有獲得力量的喜悅,而是皺著眉頭,面色肅然,就像授勳儀式上,那些故作認真的將軍們,似乎心中狂喜,但是又要保持淡定,使得他此刻的模樣,十分古怪。
  將劍交還給了雜毛小道後,寶窟法王又抬起頭,看了一眼天際,看著已然飄渺的倫珠上師,那乾涸的眼中,似乎流露出了一些倦意。
  他回頭看向了般覺上師和江白小喇嘛,開口說道:「我回,倫珠的事,你們辦。」
  此話說完,他的身形一晃,便化作了一道紅線,飛出了這山口,離弦之箭一般。
  他在滿覆冰血的雪山上飛速流逝,最後化作了一個黑點,消失在了我們的視野盡頭。
  我的目力延伸,這才發現剛才羅浮鐳射石破口的那一瞬間,發出的沉悶響聲,竟然將我們周邊的積雪給震散了許多,有大量的雪從身邊滑落,將我們的來路給掩埋住。
  這剛剛生成的雪坡,普遍都比較鬆軟,行路難,而我們又沒有滑雪的用具,唯有等待些時日,待了雪自然凝積一會兒,方才能折返回去。
  倫珠上師離去之後,這山口的佛光便不再出現,天地一素,倒也別有一般風味,破口的羅浮鐳射石,如同腐爛的番茄,並沒有什麼用處,小喇嘛江白將其放在場地正中,便不再理會。
  我們坐在山口處,除了雜毛小道外,所有人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在為倫珠上師得以轉世重修,而發自內心的高興。
  我也是,心裡面美滋滋的,感覺能夠參與這麼一場法事,心中所悟,並不比那日虹化要來得少,覺得生死之間,似乎還有別的路途,可以去探尋。
《苗疆蠱事》